清輝玉臂寒

第146章:情起緣滅(1)

新月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如同自己夢到五年里的事情那次一樣。

只是她現在睜開眼睛,并不是如大夢一場后的清醒,而是頭疼腦熱,渾身無力。

王嬤嬤為新月揉了揉疼痛的頭,讓她好受一些,新月還是不住的咳嗽,大夫開的藥今日已經喝了兩遍了,她還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姑娘,我們不如找太醫來看看吧,你已經這樣躺了兩天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王嬤嬤又把冷的的帕子放在新月的頭上,她渾渾噩噩的,時不時的還發著燒。

“我沒事,我想喝水。”新月只說了這么短短的兩句話,就又咳嗽了起來。

顰兒端了水進來,新月小口小口的喝下,才覺得喉嚨,沒有如同火燒一樣那么疼了。

“姑娘,你可想吃點兒什么?”這兩日新月真的是一粒米都沒有吃,新月依然搖頭“每天喝那苦的到胃的藥,就已經足夠了,嬤嬤,你讓翡兒好好的顧著敏慧,這段時間不要來我這里走動,萬一也染上了風寒就不好了。”新月還是不忘交代照顧好敏慧。

“你每一次都這樣說,奴婢們早就記在心里了。您這一冬天都沒有生過一次病,怎么天反而暖和了就病倒了?”說話的功夫,新月額頭上的帕子已經熱了,王嬤嬤又給她換了一個。

“姑娘,你跟著江楓少爺一起見到過江家的祖墓,這是不是邪風入體啊?要找國師來給您看看嗎?”顰兒突然想到什么的說到。

新月還沒開口,王嬤嬤就先開口斥道“顰兒,你都伺候姑娘多久了?這是能隨便亂說的話嗎?姑娘只是感染了風寒,大夫都這么說,你難道比大夫還聰明嗎?”

新月拉了拉王嬤嬤的袖子“好了,嬤嬤,顰兒也只是關心我。”

“姑娘,您身邊的一言一行都是不能有任何差錯。現在咱們住在莊子上,不比金陵城的規矩多,但是姑娘,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住在這里。就算是要住著,身邊的人如果有懈怠,人后怎么都好說,人前的話,丟的是姑娘的臉。顰兒你來伺候姑娘,第一次我就跟你說過,過你的言行舉止,讓姑娘的顏面蒙羞,我必打死你。如今差事當的越發熟練,可是,規矩都要忘了嗎?”王嬤嬤說的這話已經很重了,顰兒站在一邊,低著頭,整張臉都紅了。

新月右手貼在額上,側著臉看著顰兒“嬤嬤說的這些話,有之改正,無之加勉。像今日這種鬼力亂神的話,不必在我眼前提。你這話在我這里說說沒什么,那江家祖墳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太后的生父生母的埋骨之地。你說我是邪風入體,這股邪風是誰呀?如果傳出去,這得是多大的罪過?”新月啞著嗓子,點醒了顰兒,顰兒立刻跪在了地上“是奴婢失言,奴婢知錯了。”

王嬤嬤嘆了一口氣“都是姑娘一貫帶你們太過寬厚。顰兒,你也別怪嬤嬤說話難聽,姑娘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你若是真的對姑娘好。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好好的想過了再做。”

“是”顰兒伸手用袖子擦去眼上的淚水,新月道“行了,你照顧我也累了下去洗把臉休息一下吧,我有點兒想吃青菜粥,你去給我煮一些吧。”

“是”顰兒轉身離開了新月的房間。

“姑娘,顰兒和翡兒年紀都不小了,是不是要為她們打算打算了?”王嬤嬤問。

“這事,今天就先不說了。我頭疼的厲害,這鼻子,喉嚨都痛死了。”新月卷著被子轉過身去。

“剛才奴婢雖然訓斥了顰兒,但是萬一真的是…”王嬤嬤沒有說完,她要比顰兒委婉一些,那歸根結底也是一個意思。

“哪里有那么多閑得沒事兒的邪風。我渴了,嬤嬤。”新月坐了起來,又喝光了一杯水,之后,躺在床上困意襲來。

新月又開始做夢,夢里有個身條纖長,藍衣女子背對著她站著,那女子梳著高鬢,一幅婦人打扮。

新月皺了皺眉,看著這周圍的濃霧,還真是有一些恐怖。她就站在原地,對著十步開外的女子道“敢問夫人,這里是何處?”

“這里是你的夢里呀。”那藍衣夫人轉過身來,她的膚色如同紙一樣白,唇紅如血,但是一雙眼睛晶亮,只是看眼睛的話,就可以斷定她并不是什么鬼魂。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鬼?”藍衣夫人問道。

“自然不是,夫人多慮了。”新月立刻否認“只是見夫人,似乎很是眼熟。”

“我們見過嗎?”藍衣夫人反過來問新月。

新月搖頭“不曾見過夫人。”

“可是我見過你。”藍衣夫人篤定的說道“你有一日也會見到我的。”

新月真的是越看這張臉越覺得眼熟,再看她的額頭上,似乎有一道細細的傷疤,那傷疤從眉心一直到鬢間,新月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話對我說?”

“你以為你自由了嗎?”藍衣女子,正是夢里的新月自己。

“我沒有做到嗎?沒有給我自己自由嗎?”新月問。

藍衣女子搖搖頭“或許,我們都無法掙脫。不過你好像在夢里太久了,都忘了夢醒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了。所以,我問你一遍,今日是什么日子呀?”

新月猛地睜開了眼睛,今天,今天…

“姑娘,姑娘,你這是怎么了?夢魘了嗎?”顰兒上前搖晃了幾下新月,卻見她依然沒有反應,又用力的搖晃幾下,最后新月才沙啞著嗓子“什么時辰了?”

“剛過寅時,現在是卯時初”

“你派人去給宮里遞帖子,我馬上要去見太后。”

“姑娘太后下過旨,沒有她的召見,你不用去看她。而且你現在病著,怎么受得了舟車勞頓?”

“我讓你去,你就去。今日太后一定會見我的。”新月一把推開了顰兒,然后從床上走了下來,夢里的藍衣女子,也就是她自己提醒自己,太后是活不過今日了。

顰兒建新月這個樣子,不敢再耽擱,于是拿了帖子,立刻派人送去宮里,果然,這次的帖子沒有再被拿回來。

新月閉上眼睛,讓自己的頭,在搖晃的馬車上不暈,顰兒心疼的說“姑娘要不讓車夫慢一些吧,城門剛剛開,不用這么著急的。”

新月還有說話,王嬤嬤給顰兒使了個眼色,讓她安靜下來。

馬車上又恢復了安靜,新月此時心亂如麻,她討厭這樣預前知道一切,而且似乎也能夠感受到虞鶴的痛苦。不過這痛苦只是暫時的,現在已經有很多的事情被自己改變,但還是有些事情沒有辦法改變。

在她的夢里,太子的死亡并不是一切事情的開始,而一切的悲劇開始的地方是太后的葬禮。容映在太后的葬禮上,代替天子行禮,被認為是太子的象征,自那日起,容映就毫不掩飾他的野心,他在并州一帶經營多年,在朝中大肆安插自己的勢力,一步一步的架空了陛下,最后,在一年后,逼宮了。

打車好像壓在了一塊石頭,新月伸手扶住一邊的車壁,隨后睜開了自己晶亮的眸子,對王嬤嬤說“嬤嬤,太后萬一不好,我該怎么辦呢?”

“太后是最疼你的,一定會為你安排好一切才放心離開的。而且陛下是你的親舅舅,下一位陛下也是你的表哥,你不用太擔心。”王嬤嬤反手握住了新月的手,新月咳嗽兩聲,苦笑道“表哥,嬤嬤你看他想做我的表哥嗎?”

王嬤嬤也皺了皺眉,隨后說“姑娘,不要怕。”

“新月,不要怕,誰都有這么一天的,只是這一天終于輪到我了。”新月撲在太后的床前,月余不見,太后已經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她在病中輾轉受苦,怕也是早就盼望這一天了。

“外祖母,不要,不要啊!”新月盡量忍著眼淚,但是她顫抖的聲音已經出賣了她。

“別哭,乖孩子。來,跟外祖母說一說話。”太后用只剩一張皮的手,抓住了新月的胳膊,新月站了起來,側身坐在床邊,伏在太后的身前。

太后伸手撫摸著新月的頭發“你與你母親真的不一樣,她貴為公主,那么精心的養著,可是一頭頭發又黃又細,全不似你的頭發,又油又亮。”她的聲音已經很低微了,但是并不哽咽,保留著太后最后的氣度。

“外祖母,新月不孝,您這么疼我,我卻沒有辦法伺候在您的床前,我想要陪著你,你卻不給我這個機會。”

“你在怪我?”太后的聲音里,居然帶著笑意。

“都說養兒防老,你養育我一場,我卻不能盡孝床前,如何還做您的孩子?”新月靠在太后的身邊,原本強迫著自己堅強起來的心,這會兒在她的身邊顯得尤其的軟弱。

“我養你,你的舅舅,母親,并不全是讓你們孝順我的,而是我看著你們長大,看著你們叫我母親,祖母,外祖母我是從心里的高興。我這一生過的太苦了,我恨死了那些人,可是那些人卻推著我,那個人還讓我有了你的母親和你的舅舅,最后有了你們家一群孩子,是你們讓我,這個我的人生還沒有苦到底。新月,我又要見到他了。”太后還是有些迷糊了,說的話已經前言不搭后語,但新月知道他說的這個人是誰,于是新月輕聲的問道“外祖母,你愛他嗎?”

“我有多恨他,就有多愛他。只是他不愛我,他的一生里也沒有那么多的愛。而那唯一的愛,也給了那個什么都有的女人。好不公平,老天爺,你好不公平。”太后伸出另一只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就好像要抓住老天爺的衣領,向他理論。

“你是說柴皇后嗎?”

新月聽見太后一聲冷笑“她想得美,我也想的美。”

“母親…”新月聽到聲音趕緊抬頭,來的人是陛下,無人通報,他就從門外走了進來,新月想要站起來卻被陛下攔住了,陛下低聲的對新月說“我們兩個人好好陪陪她。”

“致兒,致兒是你啊”容致,是當今陛下的名字,天下間,敢叫他這個名字的,也只有太后一個人了。

“母親,是兒子。”陛下坐在了床的另一邊,拉住了太后高舉著的手“兒子,來向你請安了,你今天覺得怎么樣了?”

“還是老樣子,致兒,你看你妹妹回來了,她可算是回來了,你怎么把她嫁的這么遠,她跑了一天一夜的馬,你說話小聲點,別把她吵醒了。”新月覺得太后在撫摸自己的頭發,好像在哄著自己睡覺。

“是,是致兒的錯,不過,她不是,回來了嗎?”

“嗯,回來就好。你們都在我身邊,你們都在我的身邊,我就比那個女人強,她無兒無女,可是她什么都有,他有她的愛,他有我這一生都沒有得到的,一個深情的眼神。”

“母親,你什么都有。你是當朝的太后,這個王朝最尊貴的皇太后。那個什么名分都沒有,生前就被父皇厭棄的女人,她不如您。”新月聽陛下這么說,有些疑惑,他一直以為先帝最愛的女人是柴皇后,畢竟他下旨與柴皇后一人合葬,太后都要一個人另辟陵墓。而且柴皇后也有封號,并沒有被先帝厭棄,所以他說的這個女人是誰呢?

“致兒,這一切我都不想要,這些也都不屬于我,如果可以換,我愿用這一切換一顆真心,如果還不夠換的話,那我也想與她死的那樣糟糕。寧兒,好孩子,寧兒,你看一看母親。”寧兒,是太后為新月的母親,長公主取的昵名,這世間,也只有太后記得這個名字了。

“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什么,你們兩個人,又是那么的珍貴。我就勸我自己,我只要把你們照顧好就足夠了。可是就是連你們,我都沒有照顧好。因為我太過無能,你的哥哥在他的兄弟面前抬不起頭來,而你只能跟著我住在那個小小的宮室里面。致兒,我的好孩子,也是苦了你了,若不是因緣際會,你也不會挑上這副重擔。”

“母親”陛下也心中難受,聲音顫抖著,紅了眼睛。

“你聽我說,你要照顧好你的妹妹,就算是娘不在了,你也照顧好她。別讓她跟我一樣,做了別人的奴婢,還為奴不忠,被人恥笑。我是被強迫的,可我又是自愿,因為我好喜歡你的父親,他的眼睛,哼,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好看,他的眼睛一落在我的身上,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在你和你的妹妹,沒有那么一雙眼睛,所以也不會,眼睜睜的盡傷人心。”新月聽了以后瞇了瞇自己的眼睛,太后總說自己與自己的母親不像,尤其是這雙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太后說的,先帝的眼睛,是不是…

“容映,容映就有這么一雙眼睛。”陛下好像看出了新月的錯愕,于是跟她解釋道“他與我的父皇是那么的相似。總是陰沉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過對于女人來說,對于他的孩子來說,那短暫的停留,是無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