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174章:夏蟬(13)

“你怎么會在這里?”見他這么說,我看著他身上的灰塵,還真是覺得有些愧疚,說話的語氣也好了起來。

“你哥哥說,你從今日早上起來,就一直在欄桿上坐著?”容潭是第一次來我的院子,抬頭看了看我房間外的欄桿問“這安全不安全啊?常叫人查檢著點”

“反正小奴才隔一段時間就會…”說到這里,我頓住了“好啊,我明日就找人來修,你還沒說,來找我干什么?如果沒什么事的話,跟我去找我哥哥,我非打斷了那害了飛霞姑娘的負心人的腿不可。”說著,我拉著容潭準備去哥哥院中。

“我就是從你哥哥書房過來的,他有事去找你父親了,所以打發我來找你,正好我們許久也沒有見了。”容潭看著我,晶亮的眼睛中心,是我的倒影。

我點點頭“走,我們去釣魚,晚上吃魚膾。”

“剛才看你家池子,就想著里面肯定有很多魚,走吧。”容潭看出我不高興,也就順著我的性子去釣魚了。

池邊有好幾顆大叔連接成林,還有個四方臨風的涼亭,我們坐在涼亭之中,手邊是魚竿,已經入睡了,有風吹來,我真的是煩極了這蟬鳴,我單手托腮,看向容潭“你不用陪著我,我沒事。”

“誰說是陪著你,這臨風而建的湖面,讓人不愿意離開。”說著,容潭整理了一下魚線,因為他的魚漂已經在晃動了,我看了,對他說“這是魚上鉤了。”

“這就是魚上鉤了?”我看著不停晃動的魚漂,看他這樣子,是第一次釣魚。

“這就算是有魚上鉤了?”容潭有些慌張,于是我教他,怎么把魚拽出來,仆從將魚從魚鉤上取下來,放在了魚簍里。

我看著那條很是肥碩的鯉魚,想來做魚膾很是好吃。

容潭很是安靜,沒有說什么讓我好好地話,我不知道怎的,所有見過我和六皇子在一起的人,都讓我好好地,還說可能是我們兩個人不配。而他,只是一只又一只掉出了很大的魚,至于我,是一只都沒有掉出來。

“我看還有青魚,一會給你做魚絲湯喝?”我點點頭,讓悅兒把魚給送到廚房了。

“你真的是,連魚都釣不好。”他伸手,捻著魚線上的灰塵,我有些呆滯,然后問“容世子,我真的不能…”

“你還不如叫我潭世子,這洛陽城,姓容的人太多了。”容潭好似知道我想要問什么,但是他卻打斷了我。

不得不說,容潭的陪伴你,對我來說,很是有用,我們二人的婚事,好像也沒有讓我那么抵觸了。

容煥成婚了,娶了鄭家的女兒,婚禮那日我去了,藏在觀禮的人里,這樣好似我的情緒,就會隨著人群中的祝賀聲,好起來。他的妻子,還真的是,不錯呢。

不久之后,哥哥也成婚了,他的夫人是個懂事的,成婚后沒多久,自然是發現了哥哥的外室,蘭香,于是就讓哥哥把她接進了府里,還央請了母親同意,反正事已至此,母親也只得同意了,哥哥這一妻一妾,過的好不快樂,而且他經過科考,和家中的人脈,在吏曹謀了一份好的差事,可謂是春風得意。只是那個身子一貫不好的蘭香,在我們家中,也過了一年的好日子,便去世了。

哥哥悲痛欲絕,我從沒見過我那個始終吊兒郎當的哥哥,有過一絲一毫的認真,但是蘭香死的時候,他真的是痛哭徹夜,我與母親站在他的門前,聽著他的啜咽聲,母親也流了眼淚,低聲的對我說“都怪我,都怪我。”

是母親,還有大嫂,害了蘭香,我是,知道的。

蘭香原本還算是清白出身,爹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但好在可以在村里教書育人,雖然過得不算富裕,但養活一家人還是可以的。娘是個逃荒而來的外鄉人,爹娘都在路上餓死了。十歲就被蘭香的收養做童養媳,如此一家人,生活的,也算是和樂。

后來,秀才進京趕考,依然沒有中,回來的路上還淋了大雨,不久以后便一命嗚呼了。族中之人說秀才沒有兒子,想要侵吞秀才本就為數不多的家產,最后還逼死了蘭香的母親。更有黑心肝的村長夫人,說把她賣到京中的大戶人家做丫鬟,其實就是把她賣到了舞樂坊中。

她先是已經過了學舞的年紀,又因為年紀小,還不能做生意,所以只能伺候坊中的舞姬。哥哥與她相識,也是因為哥哥很喜歡那舞樂坊中的頭牌怡月姑娘,但是那怡月是個蛇蝎美人,有次哥哥見怡月又折騰蘭香,還攛掇著坊中媽媽讓她去接待客人。

哥哥一氣之下,就買下了蘭香。母親一開始就知道這蘭香,本以為他們不過是露水情緣,哥哥風流,很快就會厭棄。可誰知,一下竟好了這么多年。

后來嫂嫂進了門,知道了蘭香的事情,本以為她是個好的,但是看到她對蘭香做的事情,她也是個,綿里帶針的性子。

蘭香本就身子不好,總是心口疼,經不住嚇和刺激。嫂嫂自從把她接進府里,就總是讓人在她的屋外,說三道四,說蘭香的出身,說蘭香耽誤哥哥的名聲和前程。

自從哥哥娶妻后,我本就不愛再去他院中,可就連去的為數不多的時候,也會遇見嫂嫂的人,在指桑罵槐的對蘭香,我趕了幾次,但是被母親按住了,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最后,偶有一次,我去母親房中請安,聽見嫂嫂對母親說“給她的那藥,已經是最后一副了。”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她們口里的“她”,是蘭香,我本想去告訴哥哥,可是哥哥在外公干,去了金陵。

等他回來后的第二天,這蘭香,就病死了。

我聽著哥哥的哭聲,對母親說“你身為他的母親,怎么就沒能看出來,他對那女子,用情頗深。前幾年,我只要用這女子做挾,就算是去天上摘星星這樣的事,哥哥都是肯陪著我胡鬧的,自那時起,我就知道,他是何來那女子的。母親,一個賤妾而已,已經老老實實的伺候了哥哥這么久,至于你和大嫂,這么費心費力的除了嗎?”

母親訝然,她不知道我會知道這事,于是含著淚搖了搖頭“是,是母親錯了。只是,你嫂嫂家里,對你哥哥的助益不少,又不想妾室生下孩子,所以,我…”

“娘,你說,女兒以后會不會也和自己婆婆聯合在一起,戕害丈夫的妾室呢?那我,會是個什么模樣?我見嫂嫂,也算是好端端的,沒什么不同的。”

“云娥,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看那個容潭待你是不錯的,你千萬不要,涉險做這種事情。你去干什么?可不要去你哥面前胡說。”母親看著我直直的往哥哥書房走去,她沒有攔我,她知道也攔不住。

我走進了哥哥的房間,看著他坐在地上,外間有風聲涌動,這天又冷了下來,蟬鳴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哥哥,蘭香的事情…”我打算把蘭香的事情一股腦都告訴他,什么沐二郡主,也不過是有一幅蛇蝎心腸。

“云娥,她叫香蘭,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她的名字叫做香蘭。”哥哥紅著一雙眼睛,他真的是悲傷極了,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抱歉,抱歉。”這兩聲歉意,是說給香蘭聽的,可惜她已經聽不見了。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么,香蘭是怎么死的,我心里很清楚。她也是被我害死的,她不適合這里,也適合做我的女人,可是我非要勉強,最后,也是我害了她。她還告訴我你一直在幫她,云娥,沒有枉費我疼你一場,你放心,我不會做什么的,一切也會就這么過去了。我沒有辦法與母親為敵,對沐家也是毫無勝算,我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最終有能力,保護我愛的人。云娥,哥哥也會保護你的,以后,你只管拿我做你的依靠。”不過一夜的時間,我覺得哥哥好像長大了,他的眼睛依然在流淚,但是,以后的日子,他應該不會再哭了,只有他的心在流血了。

香蘭的事情,就這么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嫂嫂也了卻了一樁心事,沒過多久就有孕在身了,只是我總是見她不開心,每天愁云慘淡的,想來,哥哥應該沒有好好的對她。

這年冬天,父親死了,在我婚期的前一個月。

我盯著手里,已經制好了的嫁衣,嘆了一口氣,我還真的是命運多舛。

父親一直有喝酒的毛病,這日他喝醉了,睡著了以后就再也沒有起來。

柴王府一片素縞,容潭來吊唁,我躲在后庭看著他,他看見我以后想對我笑,卻發現這不是要笑的場合,于是板著臉,卻對我挑了挑眉,我破涕為笑,生怕被人發現的,跑回了我的房中。

父親的葬禮之后,哥哥強硬的把父親和妾室所生的長子趕出去,但是卻將妾室埋進了我們柴家的祖墳,這件事情可把母親氣壞了,可是母親現在已經拿哥哥沒有辦法了,他現在是新一位的柴王爺了。

喪期要等三年,這是雪上加霜的事又來了,姑姑死了。

她被那貴妃給毒死了,這么大的事情,發生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太子被其他兩位皇子合力害死的事,仿佛還在昨天,如今就發生了這么大的事。

姑姑是皇后,生前我沒見陛下對他有多么寵愛,可是去世之后,卻給了她無盡的哀容,我覺得這一切,真的是太假了,可是這對于我們家來說是好事,更好的事情在于,一向與哥哥交好的六皇子,是太子的唯一人選了。

事情一樁樁的來,我自深閨中待著,倒也坦然了不少。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樣愛出門了。

哥哥,只當我被那次的事情嚇傻了,我們那次見到的飛霞姑娘,是個非常重情重義的女子,愛上了一個男子,甚至把自己贖身的錢,都交給了那個男子,后來那個男子跑掉了以后,仙女樓的媽媽想要讓她接待客人,并且在這次獻舞之后,就要開始為她物色客人,于是才有了那天的那一幕。

我突然想起,我還不知道哥哥怎么處置的那個負心人,可是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了,想來應該只是把他丟到了衙門里了吧。

我隨母親進宮,自從姑姑去世之后,我真的很討厭那個地方。聽說,六皇子的夫人馬上就要臨盆了,真不知道要找我們去干什么。

快到宮門的時候,母親讓車停在離宮門最近的集市上,對我說“你就不要跟去了。”

“可是賢妃娘娘不是要見我們兩個人嗎?”母親想來也是糾結了一路,我想還是跟她進去比較好。

母親搖了搖頭“你去也是沒什么意思的。讓悅兒給你找輛馬車,送你回去吧。”

“夫人,咱們遇見了豫王世子,他正在下馬準備給您請安呢。”棋姨說話,我的心尖一動“他不是去金陵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你見到他很開心?”母親有些出神的看著我。

“那是自然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呢”說著,我掀開了簾子,容潭正在鞠手準備行禮,看見我掀開簾子出來,還有些吃驚呢“你,你也在?”

“你從金陵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們還要去釣魚呢。”我急急忙忙的從車上下來,母親看見了容潭,笑了笑“世子回來了?”

“這不剛剛進城來,別邸已經建得初具規模,此時回來,是想邀著云娥一起過去看一看,云帆師弟也說有時間同行。”容潭抬頭,拘手給母親請安,母親點點頭“等出了夏天吧,云娥嫌天熱,不會出門的。”

“嗯,馬上就要到六月了,這一路上還不熱死我,世子我們走吧,母親要進宮,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你送我回去吧,可以嗎?母親。”

母親點了點頭,我們兩個人自然十分開心,請了安以后就離開了。

“快跟我說說,你那別邸建成個什么樣子?”洛陽的皇宮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的,陛下也不打算在這個傷心之地重新建造皇宮了,正好金陵有一處,剛剛建好的皇宮,陛下準備遷都金陵,現在,所有的達官顯貴都要過去,我們的柴王府也建的差不多了,而豫王卻不肯去金陵,于是陛下下干脆把豫王的封地賞賜在了這里。豫王讓容潭去金陵建造別邸,做為我們二人的婚房,如今已經建好了。

“我啊,讓人在院子里挖了一個大大的池塘,如今已經養上魚了,等你去了以后,肯定是滿池子的肥鯉。還按照你的吩咐,把咱們的院子,建著一棵樹都沒有,你討厭蟬鳴,這下,夏日里你也可以睡的安生了。我還建了四處其他的院子,給…”他沒有好意思繼續說下去,我卻先開口了“誰說要生四個孩子了?我偏要生五個,多出來的一個,看你把他放在哪里?”

“五,五個?這也太多了吧。我原本想著,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就好。”

“不,我要生四個女兒,只生一個兒子,繼承你的爵位就好。”我坐在了一處茶攤上,他雖然有些疲倦,但陪著我,也是笑意盈盈的。他有些苦惱的思考片刻,最后點了點頭“好,等你去看了以后,再進行收拾也不遲。”

“只是這院子還是不夠,你一個院子,我一個院子,孩子們一人一個。你要把我安排到哪里呀?”

“我,我們自然要住在一處院子里,就好像我的父親和母親一樣。”他有些臉紅,低著頭看著自己眼前的杯子,我哈哈大笑“誰跟你是我們?我們一無婚書,也沒有收你家彩禮,我只是我,你只是你。哪里來的我們?”

“若不是,若不是你家家父的事,你如今就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他難得會說這種主動的話,我聽了以后甚是滿意,點了點頭“沒錯,這是早晚的事。好了,這茶著實是不好喝,我們回家吧。”

“嗯,回家”容潭笑著,我們兩個人一起,走著走著,甚是開心。

只是這樣愉悅的日子,瞬間就消失了。

六月,五月底一直在下雨,所以本應是雨水豐沛的六月,一滴雨都沒有下。這月剛剛過了三日,六皇子的妻子鄭氏,難產死了。又過了不到二十日,這個月還沒有過完,陛下就駕崩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禁的笑了,對正在收拾東西的悅兒說“看來,我是嫁不了人了,一次又一次的喪期加起來,還遇上了國喪,我怕是不到三十,是嫁不了人了。”

“姑娘,你不過才十九歲。”悅兒也很是為我著急,母親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生下哥哥了。

“好事多磨,好在你的親事也已經定下了。等出了國喪,你們就立刻成親,等到了金陵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母親坐在我的身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我點點頭,再過幾日,我們全家就要遷往金陵了。

這轉眼間,又去了兩年,下個月,國喪就要過去了。

我伸手,舉起了這件已經做好了快六年的嫁衣,不知道如今,還時興不時興這種花色,上面的鳳穿牡丹,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繡成,我本是個極沒有耐心的人,真不知道這大片的刺繡,是怎么做成的。

豫王妃自洛陽,遞來了信,說現在已經和王爺動身來金陵了,等他們到了之后,就會給我們家遞婚書,兩家就可以各自準備婚事了。

我看著眼前的鳳冠,有些可惜的說“這么美麗的東西,只帶一日,豈不是虧了。”

“你想帶幾天都隨你,在自己的府里,怎么樣都行。”容潭伸手,有些好奇的撥弄了一下上面的流蘇,流蘇發出叮叮的聲音,甚是好聽。

“這些你是不能看的,好等成婚那日,你才能見到。”我推他,讓他出去。

“我這個信使當的,連口水都不給喝嗎?”容潭是來送豫王妃的親筆信,順便來看看我,我在金陵待的十分苦悶,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紀大了的原因,又或者母親實在是沒有事做,自從我們來了金陵,她對我的約束就越發的嚴了,我也慢慢的發現自己不愛出門了,還有就是哥哥,因為新帝登基,他又是新帝信任的重臣,所以愈發的忙碌了,我們兩個人,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偷偷的從后院溜出去了。

“茶壺就在你手邊,你想喝就自己倒,可別指望我伺候你,因為像這樣的盞子,我一天就能摔十個。”

“我說是你這里的茶杯,怎么都不是一套的,原來都是被你摔的,我那里有一套紫砂的黑玉茶具,明日我讓人給你送過來,你先用著。”容潭看著我桌面上這套殘缺不全,隨意拼湊的茶具,還真的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過以后,又坐了一會兒才走。

這是我在婚前,最后一次見他了。因為我,嫁進了宮里,成為了皇后。

我要怎么才能面對他們,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無論是容潭,還是小…陛下。

圣旨下來的時候,我懵了,抬頭問宣旨的太監沒有說錯嗎?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后,而且在那么短的時間,就要嫁入宮中。

母親拍人,把我的閨閣牢牢的圍住,就連悅兒也不能進前伺候我了,換成了棋姨。

棋姨安慰著已經哭成淚人的我,到“這也是一樁好事,姑娘,你如今是柴家第四位皇后娘娘了,這是任誰也沒有過得殊榮啊。”

“母親呢?我要見母親,我…”

我病了,一直到出嫁的日子,都一直昏昏沉沉的,我看著這套由宮里送出來,奢華到無可附加的鳳冠,隱約的覺得,陛下早就準備好了這件事,他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就等著我,坐在這華麗的轎子里,成為他的皇后。

皇后?我在心里,反復的提問自己,我真的是做皇后的料嗎?我就這么成為皇后了?這是為什么呢?那個一向對我唯唯諾諾的小奴才,如今,到底是什么樣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