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176章:夏蟬(15)

太后回宮那日,我起晚了。我自床上起來的時候,就聽到了外間在鳴鼓,這是在迎接太后回宮了。我見已經晚了,也就不用去了。

我把長發往胸口一別,又躺回了床上,因著肚子大了,自己也就不是舒服,我側著身子,心中不安也慢慢的淡去。

不一會,我便又睡著了,等再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了坐在我身邊的陛下,我想要起身,卻被他按住“不是說不舒服?”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看了我一會,才說“母后已經進宮了,你要是好一點了,就去拜見她一番。”

我點點頭“我不是故意不去的,我是真的,很不舒服。”

“我知道。”他摸了摸我的頭發,因為有孕身熱,我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用袖子細細的給我擦干,然后有些為難的笑了。

“怎么了?”我知道他有話要說。

他搖頭“沒事,什么事都沒有你重要。”

“那我就來聽聽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我歪著頭,看著他的眼睛。

“母后,說你現在有孕,沒辦法伺候我,于是想要為我選妃。”他籌措再三,聽這口氣,是已經答應下來了,我點點頭“沒問題。那就昭告天下,開始選妃吧”

“什,什么?”他有些難以想象,他本以為…

“怎么,你以為我會拒絕嗎?然后再借由我的性子太過刁鉆,難以說服,不肯容人為由,推遲選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選妃,我只有你一個就夠了。”

“那這話,你自己與你的母后去說吧。”說著,我卷著被子,想要再睡一會。

“云娥,我…”他這樣吞吞吐吐說不出話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以前在我面前的樣子,但是此時的他,是真的要把為難的事情,落在我的身上。

“你若是還想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就不要借由我的手,做任何的事情。”我一把丟開他撫在頭發上的手“我最不喜歡別人,摸我的頭發”

室內安靜了下來,我依舊半夢半醒,然后到了晚上,我自然要去拜見太后,剛剛平身,太后就與我說起了選妃的事情,我看了一眼坐在了太后身邊的陛下。一臉笑容道“但憑母后吩咐。先下了旨意下去,慢慢的選著,等我月份大一些的時候,也就到了總選的日子,還請母后親自為陛下長眼。”

“皇后能這樣想,是再好不過了,陛下還說你是個難以說動的,沒想到竟如此的通情達理。”太后的笑容更深,我給了她臺階下,達成了她所想,她自然要對我說幾句好聽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衣飾雖然貴重,但依然難掩窮酸之氣,低眉瞟人的太后,還是沒能忍住,刺了她幾句“是,兒臣從小在家中,在姑母處,接受的都是為一個正妻,最重要的就是有容人的雅量,對妾室和庶子女寬容為上,公平為先。太后,兒臣還有一事稟告。”說著,我站了起來,甚是坦然的看著太后,太后好似還沒有習慣,有人這么坦然的對著她說話,還真是有些心驚,于是點點頭“你說。”

“既然太后說起了,需要皇后做主的選妃之事,而且應承下了會主管這些事情,那妾身的這個不情之請,母后您一定會答應。那就是兒臣即將生產,生產之后,還想一心教育好腹中孩子,可能無暇顧及中宮之事。以往在洛陽的時候,姑母身子不好,聽說后宮之事,在太貴妃和您的手下,管理的很是不錯。想來,母后您一定也可以替兒臣,好好管理后宮之事。”我屈膝,態度和語氣甚是恭順,只是話里的內容,卻是極具挑釁,我們柴家的女兒,都是帶著一身傲骨的,既然她一開始就想要越俎代庖,那就讓她負責到底吧,畢竟是奴婢出身,做了太后,也是一幅勞碌相。

太后看著我臉上的傲然,心里也是明白兩分的,開口道“你既然是陛下明媒正娶而來的皇后,這后宮之事,就是你應該管轄的事情,哀家年紀大了,還要撫養大皇子,這后宮之事,哀家如果來管的話,天下人會覺得你這個皇后,名不副實。”

“母后說的哪里話,您也說了,我是陛下明媒正娶而來的皇后,昭告四海,天下皆知。而且兒臣見母后一來,就急著為陛下選妃,對后宮之事,甚為關心,兒臣作為晚輩,自然要順遂您的心意。這事便如此說定了。母后今日遠道而來,好好休息,自明日起,兒臣就會命人把后宮的賬冊送到母后這里,一應事務,也要由母后您來定奪。兒臣就安心養胎,為陛下生一個健康的孩子。”說完,我屈膝一禮后,坐在了我剛才的位置上。

太后好像是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以為我在姑母身邊,也見她稱得上是一位稱職的皇后,費心費力,還扶植了眼前的這對母子,卻最后被踩在了腳下,我與姑母承繼一脈,自然要為她討回公道,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向這對母子,屈服一刻的。

“你身為皇后,竟已后宮之事為要挾,不肯選妃,這是成何體統?”太后怒然,我卻淡淡一笑“太后,您是不是累了?兒臣剛才不是說了,同意母后您的意思,下旨選妃。”說著,我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選妃和后宮之事,就權權勞煩您了,兒臣實在是疲乏的厲害,兒臣這就告退了”說著,我站了起來,轉身就離開了。

以往我聽家中的女夫子為我上課的時候說,以退為進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

思兒跟在我的身后,她剛才就站在我的身后,嚇得渾身顫抖,我真是嫌棄她丟我的臉,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問“你有話說?”

“娘娘,您今日不過是和太后第一次見面,就把局面鬧得如此僵,萬一太后真的轄管了后宮之事,該怎么辦?”思兒滿臉的憂愁,我在這時,就真的有些想念我那個一根筋的侍女悅兒,她就想不到這一層,只會覺得我甩了一樁讓我吃不下睡不好的苦差事。

我笑“我自然是不怕她轄管去后宮之事。”

“那您就不怕,選妃后,太后用手中的后宮之權,扶植妃子的勢力,越過您去?”這是思兒最擔心的事情。

我聽了以后,倒覺得這個丫頭,確實比悅兒聰明,適合在我身邊,于是我耐著心,給她解釋了我的想法“我就生怕她不扶持她的勢力,到時候,她就不用這么只盯著我一個了。還有就是,都說皇后是這后宮所有女子的仇敵,其實,是這后宮之權,在誰手里,誰才是所有女子的敵人。我是皇后,這是我無力改變的事情,可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后,卻顯得攻擊力小了很多,而且只要我安靜的生活,那些人一時半會,還動不了我。而被太后扶持的那個人,就會成了新的眼中釘,她扶持一個,就會立刻被拉下去一個,最后,非得把她選進來,都拉扯下去不可。而且太后管理下的后宮,爭斗不斷,傳出去,就算是傳到陛下的耳朵里,他也會質疑,太后的能力,從而讓她退居自己的慈安宮中,安享晚年。到時候,我這個皇后還在,這后宮之權,自然會從新回到我的手里。這個過程,會重復幾年的時間。到時候,我肚子里的這個年紀大一點了,健健康康的,后宮就算是有孩子出生,也是不能與一個健康聰明的嫡子相比的。我啊,以退為進,再養精蓄銳。到時候,再把不聽話的,都一一清除出去,這后宮,我也不用想到腦仁疼,它就會在我的手里了。”說著,我摸了摸我的肚子,最后感嘆了一句“真不愧是奴婢出身,就是愛做這出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剛才在里面拿話刺她,她都不說一句不想管后宮的事。隨她吧,我就好好的,把這孩子養大,我們柴家,后福無窮。”

我報了這個心思,就這么見著新人進宮,太后也為了讓我不要那么囂張,想了不少注意,選進來一大批的達官顯貴家的女子。

我挺著已經九個月過一天的肚子,坐在鳳位上,接受她們第一次朝拜的時候,看著跪了一屋子的女子,還是有些吃驚的。

這里面,很多女子,曾經都是我閨中就認識的人,比如說那個已經二十有一的沐郡主,還有蕭家的蕭橙蘭,她們在最前,她們的家世也最高。兩個人都被封為了美人,是進宮的人里,位份最高的。

我看著態度高據,一點也不遜于我的沐氏,看來,太后第一個想要扶持的人,就是她啊。再觀一邊,本來就沒有什么特別的蕭氏,我是太后,我也會選她的。

她們之外,還有四五個位份低一些,但是長得不錯的女子,我對她們和善一笑“以后咱們都是伺候陛下的人,想來大家家中都是有姐妹的,懂得如何與親姐妹相處。同為姐妹,和睦謙讓對大家都要好處。本宮如今身子重了,后宮之事,都由太后做主。伺候太后,孝道在前,切莫給太后添麻煩。”

“是”眾人很是恭敬了請了安,我坐久了腰痛,于是就讓她們都下去了。

看著魚貫而出的她們,突然想起了我的姑母。她是個總是淡漠著眼神的女子,她身邊有得力的人,所以她從不親手辦什么事情,但最后結果,總是她,滿意的。

我有意這么做,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夜間,我腹疼,哎呦一聲,就驚動了睡在我身側的陛下,他立刻坐了起來“怎么了?是肚子疼了嗎?”

我看著月光下,眼神明亮的他,然后點了點頭“傳太醫吧,我好想真的要生了。”

“好,太醫,我這就去傳太醫。”說著,他掀開被子,立刻下床去了。

內室里燈火通明,他就坐在我的身邊,嬤嬤和婢女們都有些不敢上前,我推他“你快些出去,你在產房之中,對你不吉利。”

“我不管,我不管。云娥,我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門關,我們已經好好的注意了,我相信你是沒事的。你安心生產,這孩子落地后,是男孩,便是大聖的太子,是女孩,我就給她打下一塊又大又富饒的城池,給她做封地,讓她做封國大公主。讓這四海內外的青年才俊,王公貴族都來娶她,最后,咱們兩個就好好的給她挑揀,你要是不喜歡的,就算是大梁的王上,我都給他拒了。怎么樣?”我聽他說著,又想起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好,那萬一咱們就是喜歡呢?”

“那也不行,咱們孩子必須是最貼心的,最貼你的心的。也不枉你這么辛苦的把他生下來。”說著,他伸手想要摸一摸我的頭發,但似乎想起我說的,不喜歡別人摸我的頭發,就想把手收回去,但是被我按住了“我喜歡別人溫柔的摸我的頭發。我病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是這么摸我的頭發。我也喜歡你這么溫柔的摸我的頭發,這讓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時而來的陣痛,讓我很不清醒,我說出了心中,以往絕對不會告訴他的話。

“我心里自然有你,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云娥,你記著,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個,難道要把我的心刨給你看嗎?”說著,他將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我感覺到了他因為緊張,而跳動頻繁的心臟,我咬緊了牙關,一會清醒一會迷糊,在他安慰的話語中,不知過了多久。

我只覺得天空泛了魚肚白,好似有什么溫暖的東西落在了我的身上,就當第一縷晨光落在我的眼睛上的時候,我用光了我最后的一縷力氣,然后我感覺身下一墜,聽到了洪亮的哭聲。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麟兒。”我,我真的,生下了一個孩子,一個我和小奴才的孩子。

我急切的問“孩子,孩子好嗎?”

“娘娘,您聽這洪亮的哭聲,怎么能不好呢?”說著,思兒把這個哭聲十分用力,頭發烏黑還沾著血的小嬰孩兒,用錦被裹了報道我的身邊,放在了我的懷里。

我看了這孩子一眼,他是一個紅紅的丑丑的小孩子,但是一雙眼睛,好像烏晶石那樣亮,我一看就十分喜歡,這個,可是我的孩子呢。

“太子出生在清晨,陽光正好,預示著初升之陽,取名為昭。”

我聽了這話,正想要問兩句,但是,還沒有看清楚他的眉眼,張開嘴,就覺得渾身無力,最后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那聲音洪亮,又有底氣,想來,是那個我剛剛生出來的孩子,我心里歡喜正要睜開眼睛,卻聽見太后的聲音“陛下,哀家覺得你真的是瘋魔了,這個孩子出生不過一日,你就要把他封為太子。你可知道這太子,是所有皇子,以及皇子生母們的敵人,你真的想讓他小小年紀,就性命不保嗎?”

我一聽,心立刻就懸了起來。太后說的并沒有錯,我的孩子,剛剛出生就肩負重任,若是不幸,被人害死了,我這一生,也就與他一起結束的。

“誰敢?母后,這話我說給你聽,也勞煩你傳遞后宮,這孩子會是我唯一的接班人,我與皇后會親自養育的,若是誰敢對這個孩子不利,被我查出來,不光是她自己,她的家族,朕都要移滅干凈。”

他的這句話分量極重,我聽了以后卻是心間一暖,而且,昭兒,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要好好的保護他,如果有誰對他不利,我這個做娘的,也是不會放過的。

昭兒的出生,讓我的心間好似有了定數和底氣,他是個極有福氣,又長得極好看的孩子,比他那個總是哭唧唧的大哥,不知強了多少倍。

而那個孩子也是可憐,一出生就沒了母親,自己也因為不足月而生,所以身體不好,而且陛下也不喜歡他,就算是病逝,也只是給他封了一個“翼文皇子”的封號,送回洛陽,匆匆的葬了。我本以為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可是沒想到,他卻成了被別人利用,來害我的,趁手的武器。

宮中開始傳有流言,流言何其無趣,奈何每個人都愛說兩句,等這些話真的傳到我的耳朵里的時候,就成了我嫉妒那個可憐的孩子長子的身份,所以在他的藥里,動了手腳,害他越病越弱,最后竟被我毒死了。

母親一邊抱著昭兒,一邊繪聲繪色地同我說宮外這些話,傳的有多不像樣,讓我要出面管一管了。

當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突然腦子里金光一閃,問母親“這些流言從何而起?”

“要是能夠查清楚來源,就不叫做流言了。”母親只當我被氣傻了。

“既然查不到來源,那就請母親給我也散播一條流言。”

“你還嫌棄什么臟水不夠多嗎?怎么還要再次補一條?”母親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確定我沒有發燒。

我有些不耐的躲開母親的手,胸有成竹的說道“自然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十日后,是我的生辰,也是昭兒滿百日的日子,他已經被定為太子,冊封的典禮就在今天,所有的儀式忙了整整一天,我倒是沒有什么可忙的,倒是昭兒被抱出去在外面走了一整天,如果不是外邊的天氣和煦,我還真怕他凍著。

晚宴的時候,闔宮都在,我不便飲酒,桌子上的飯菜又不是很合我的胃口,所以我只吃了兩口,就悻悻的做罷了。

可是陛下卻陰晴不定,他很是不安的四下看著,好像每一個竊竊私語都針對著我,好像每一個低聲說話的人都在討論著我,這樣的環境自然讓他無法忍受,于是在這樣大好日子,他猛的把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眾人大驚立刻跪在地上“陛下請息怒。”

“來人,把沐美人拖出來。”他的聲音不高,卻足夠讓人聽出他的怒氣,侍衛立刻照辦,把坐在我旁邊第一個位子上的沐美人給拖了出來。

沐氏嚇的是花容失色,跪在地上問“陛,陛下不知臣妾何罪之有?”

“你還死不認賬?朕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了,是你買通可以出宮采買,向宮外傳遞是皇后害死了大皇子的消息,又令自己的宮人,將流言在宮里傳播,最后,搞得這件事情滿金陵城皆知,可你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就在后面看著你,宮里最近又傳出了一條流言,那就是有人看見你的侍女,拿錢買通那些出出宮辦差事的宮人,還有太醫的事情。”

“陛下,不過是一條流言,不足為信啊,而且臣妾為什么要做這么容易被人發現的事情?流言本就不可信,只要不管它,很快就會消散了。陛下,您沒有相信污蔑皇后娘娘的這條流言,難道卻信了,污蔑臣妾的這條流言嗎?還有,陛下這兩條流言的起點,實在很是可疑,如此兩條沒有任何邊際的謊話,同時害了臣妾和皇后。鷸蚌相爭,得利的是第三個人啊,陛下。”沒想到這個沐氏還很聰明,三言兩語就說中了這件事情的要害,這個流言自然是沐氏傳的,她是這批剛進宮的人里,野心最大的,也得到了太后的扶持,所以才借著這件事情這么按耐不住,雖然不能真的傷到我什么,但是我的名聲盡毀,讓天下人都疑惑與我,讓所有人一提到我,都下意識的在心里存下一個疑影,那就是我害了大皇子。

澄清是沒有用的,因為人們只愿意相信一開始就相信的事。可能最后這個沐氏得到嚴懲,而我的名聲也不會得到恢復,可能會更落下一個鏟除異己的惡名。于是我打算,用另一個流言去壓制這一個,讓這些本來就喜歡聽這種人,好似消息更新了一樣,從而把疑心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樣害人的人得到了嚴懲,而我也可以得到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