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200章:此行(8)

梁渭的語氣中帶著寵溺,新月聽了以后,覺得一陣肉麻,這時梁渭已經走出了房間。

今日新月的感覺不錯,年嫂又端來了藥,廢了好大得勁,才最終把藥喝了個干凈。她側身準備下床走一走,卻被拿了干凈衣服,準備新月換上的年嫂給拉住了“姑娘,大夫交代了,您身體現在的狀況,可不能下床啊。”

新月拉住年嫂的手,然后指著一邊妝臺上的鏡子,道“年嫂,那你能把鏡子給我拿來嗎?”

年嫂有些緊張的看了新月一眼,新月感覺到自己的傷口應該很糟糕,但是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年嫂拗不過她,只得拿來了鏡子。

新月展開這面水銀鏡,鏡中倒映出了她的臉頰和她脖頸之間,厚厚的紗布,新月伸手,想要撩開紗布去看,但是年嫂卻按住了她“姑娘,日子還長著呢,就算是再深的傷口,依然會有愈合的一天,您看您額間的這道傷口,不是淡的多了嗎?”年嫂一看看得出來,新月額間的傷口很深,如今,若是敷上一層淡淡的粉,就不會有人看得出來。

新月笑“我這個地方的傷,是用石頭尖劃出來的,而這里…”新月總算是看到了這條傷口的一角,新月皺眉“這上面黑色絲狀的東西,不會是線吧。”

“因為您的傷口實在是太深了,都將止血粉沖開了,根本止不住血,所以大夫只能用絲線將您的傷口縫上。”年嫂側身坐在新月的身邊,干脆為新月拆開了傷口,她看得出來,即便是新月不說,但她確實是個很固執的人,強迫她是沒用的,只有讓她昨晚她想要做的事情。

隨著紗布一圈圈的落下,新月看見了自己頸間的傷口,傷口太長,需要她轉動脖子才能看到全貌,雖然自己心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幾乎橫兀了她半個脖子的傷口,新月還是忍不住的哭了起來,但是她想忍著,卻怎么也忍不住。

“我,我這樣要怎么見人?”新月看著自己的傷口,原本傷口部分的疤就已經夠明顯了,上面還有這不容忽視的針眼和線勒過的痕跡,如同一只蜈蚣一樣。

新月垂著頭,年嫂拿起藥膏,用泡過烈酒,消過毒的紗布,蘸著藥膏,細細的為她擦拭傷口換藥“姑娘,您忍著些,會有些疼。”

新月感覺到傷口處,有燒灼的疼感,但還可以忍受,鼻尖也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問“這是什么香味?”

“這是白靈芝的香味,白靈芝可是愈合傷口的圣品,還有其他一些有利于傷口愈合的藥,混合在一起,確實會有一股香味。”

新月點頭“這個香味,一聞就是純粹又復合的香味。”

這個香味,讓新月的心情平靜了起來,不由的話也多了起來“我額間受傷的時候,我從未想過哭,甚至想著,如果我的額間有這么一個傷口,我變得沒有那么完好,就不會在和離歸家后,被逼著嫁人了。”

“姑娘,您又不是個物品,為什么要說完好這個詞呢?”年嫂幾乎是一針見血,指出了新月的不自信。

“我…”新月拿起鏡子,想要看看自己的臉,這幾日只喝藥,其他的水米不進,她清減了不少,只是藥中加了固元氣的補品,臉色倒也不至于慘白如紙,而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額間和脖頸之間的傷口。

“姑娘,您大可以說您是美麗的。有那么多的男人,都傾倒在您的裙下。”

“他們,大多覺得我只是個聰明的女人吧,至于美麗…”新月想起小的時候,她總是沒有珊兒漂亮,沒有瑤兒討喜,站在這對姐妹之間,她總是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如同透明的一樣,不過還好,自己還有冷靜和自持。她不會因為一見而已的喜歡,就奪走自己表姐原定的夫婿。也不會因為一時的意氣,挺著個大肚子,馬上就要生了,依然和人爭吵。

她心中還是有過不平的,她卻只能看著孔茂成為珊兒的夫婿,至于自己在豫王府的那些日子,就算是在夢里,她都沒能如同瑤兒那樣一次,為自己和自己心中所愛之人抗爭過,痛罵過讓她受傷的人,她甚至,從來沒有覺得過自己美麗。

但是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確實很美,尤其是那雙被太后說來,并不像自己母親的眼睛,也是足夠美麗的。

“姑娘,您肚子餓了嗎?”年嫂看著新月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美麗,對傷口之事,好像沒有之前那么看重了,于是年嫂問新月。

新月點頭“我,快要餓死了。”

“奴婢做了一些我們梁國的吃食,您要嘗嘗嗎?”年嫂問。

“梁國的吃食?”新月模糊的想起了,之前文雅說起過的梁國吃食,豚肉和羊肉都很是不錯。其他的,新月只記住了一樣,叫做“甜蜜瓜”的點心。

“就是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歡了。奴婢端來給您嘗嘗?”年嫂建議道。

但是新月突然想到了文雅,于是問道“年嫂,文雅的后事怎么處理?”

“文雅已經被殿下派人送回了她的家鄉安葬。”年嫂見好不容易情緒有些好轉的新月,情緒又低落的下來“她還有兩個弟弟,大弟今年已經十三歲了,二人在他舅舅家中生活。殿下讓侍衛送去了一些錢,奴婢又叮囑了,一定要交到她大弟的手中。大弟一直有在讀書,小弟弟八歲,身體很好,有了這些錢,這兩個孩子,一定不會過得太差的。”

新月點頭“也只有這樣了。”

“既然如此,過去的事情,也就翻頁而過了。還是要把眼光往前看,所以,您真的不嘗嘗奴婢的手藝嗎?”

“好,好吧”新月勉強著這自己去想點別的事情,于是點了點頭。

年嫂回來的很快,新月剛剛將換洗的衣服換好,她一只手扶著床欄,一邊看著大鏡子中的自己,看了有一會想到,這并不是自己的衣服。

“這是自姑娘上船起那日,殿下就吩咐人去買的。這里還有些首飾。”說著,年嫂展開鏡子前的妝盒,盒中的首飾雖然并不是新月喜歡的,但是一看都不是凡品,想來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年嫂手腳利落,趁著新月出神的功夫,將新月的衣服穿好,還為她穿好了鞋子。

新月從中挑了一條三指寬的,嵌了米珠的帶子,想要將自己的長發綁起來,可是她一抬胳膊,傷口就疼得讓她受不了,年嫂伸手,為她綁好了頭發,又扶著她坐在了一邊的繡凳上。

年嫂掀開蓋在一只深碗上蓋子,新月皺眉“這是…湯餅?”

之間青中留白的瓷碗中,有骨頭熬制的湯,還有菜碼,菜碼下面,是比湯餅細長一些的東西,年嫂解釋道“姑娘,這是面條。這要比姑娘常吃的湯餅細一些,味道也跟順滑一些。郎中交代了,姑娘的脖子受了傷,雖然并沒有上到里面的氣管和食管,但還是多是有些損傷的,尤其是食道。姑娘這些日子,都只吃一些細軟的東西。但是奴婢想姑娘這么多天沒吃東西,只是喝一些湯水,肯定不利于您恢復,所以就為您做了這道三鮮湯面。湯頭是用骨頭和肉熬制的,菜碼是香菇,豆腐,肉碎和一些小河鮮做的。都是好咬好咽下的食物。”年嫂與那日,新月初見她是完全不同,跟自己說話,也多了起來。

新月拿起了筷子,先是用湯勺喝了一口湯,果然是熬了許久,香味濃郁,香味中,好似還有一些青澀的蒜味,年嫂解釋“是放了青蒜苗的緣故。”

新月點點頭,拿起了筷子,還有些不喜歡夾住這滑滑的面條,最后只夾住了三兩根面條,放在了唇齒中,果然如同年嫂說的那樣,又有嚼勁,又順滑。

“好吃”新月不住的點頭,年嫂也難得笑了起來“姑娘喜歡就好,這樣的面,奴婢會做好多種。姑娘什么時候想說,都可以跟奴婢說。”

新月點頭,此時她已經許久沒有吃過東西的腸胃,好似蘇醒了過來,不一會,深碗就已經見底了。

“姑娘您慢些吃,吃多了怕是腸胃不舒服。”年嫂勸道,新月抿著嘴,唇齒間的香味,正讓她原本胸口的大石頭挪開,但是自己確實不能再多吃了,于是放下了筷子。

年嫂伸手,用帕子為新月擦去額間的汗“姑娘真的是大好了。”

“年嫂,您好像很關心我?”新月看她這親昵的動作,和溫和的語氣表情,都實在不是她那日初見的那個年嫂。

年嫂為新月擦汗的手頓了頓,隨后又恢復了正常,與新月解釋道“姑娘,奴婢這那里是在對您好。而是在對殿下好。”

新月不解,不等她開口,年嫂繼續說道“姑娘,您睡了十日,十日水米未進。殿下也守了您十日,也幾乎是水米未進。您是不知道殿下在宗室的訓練營中過的是什么日子,每日都是剝一層皮一樣的訓練,晚上還要隨時擔心,會被暗殺,只能睡在冰冷的石頭上,來保持清醒。但是,奴婢在旁看著,這十日,應該是殿下到此為止的人生中,最難熬的日子。奴婢也是吃過苦的人,把救奴婢于水火中的殿下,當做奴婢的主人和寧愿付出生命的人來照顧。奴婢伺候您,對您好,也是讓殿下少操一點心,讓他能多吃一些東西,少熬夜。”

年嫂坐在了新月的身邊,她拉起了新月的手,自她的掌心間,感到了一絲暖意,就知她正在慢慢的恢復。而她定能用這溫熱的手,捂化了殿下心中的寒冰,讓他能幸福起來。

新月嘆氣,她明白了年嫂的意思,但是一時間她不知道怎么回應年嫂,只是低下了頭。

年嫂眼神一黯,開口道“您至少,給殿下一個機會。”

新月搖頭“他殺了,我的親人。容昭對我的好,把他這總是讓我受傷的方式,好太多了。就算只是為了這個,我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我聽說,梁國幕強,弱者臣服。我在梁渭面前,只是個臣服的弱者,他若是有別的指望,年嫂,我恐怕會讓他失望的。”

“奴婢…”年嫂還想說話,但是一抬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梁渭,剛才二人的對話,想必他應該全部都聽見了,梁渭見年嫂看他,于是搖搖頭,最后轉身離開了。

飯后,新月覺得自己手腳依然沒有力氣,只能坐在榻上,此時已經到了深春,只是這錦城,依然是剛剛有了一絲春色,但是聽年嫂說,梁國的寒都只會更冷。

當年,梁國的始祖就是這片大陸上,住在北邊的氏族。

后來一只叫“梁”的部落,自寒都這個地方,慢慢成為了整個北邊最強大的部落,不斷地吞并周邊的小部族,最后建立了一個統一的國家。

就如同大聖有開國的張皇后,與太祖齊名而立。梁國也有一位玉皇后,跟張皇后不同,這位玉皇后著實是個極手段和狠辣的女子。

殺子留母這是梁國開國就有的規矩,玉皇后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一生未育,收養了宮女的兒子,先后有三位皇子,死在了訓練營中,最后訓練了出來梁國的開國大帝。

而寒都這個地方,本來因為太過寒冷,并不適合用來做一國的都城,但是,就在遷都之聲鼎沸時,這位玉皇后說寒冷能夠讓人保持清醒,而經過冷鍛的鐵,才能成為鋼,在她的堅持下,梁國就把國都定在了他們的發跡之地的寒都。所以寒都,比幅員遼闊的梁國大多數地方都冷。

新月一想到那個地方,就覺得渾身發冷,據說那是個一下雪凍死人,不下雪什么活物都不能生活在室外的地方,她實在是有些發憷。更想到她以后就要在那種地方生活,她就從心底里,覺得打退堂鼓,只是好似沒有什么退路給她,她也只能如年嫂說的那樣,往前看了。

半開著的窗戶下,新月出神了好一會,知道一陣影影綽綽的晃動后,一只鴿子,停在了窗戶上,新月皺眉,她認識,這只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