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二十一章 燈變

玄湛樨

且說待軒轅琲等人入了宮,說是接去好生調養幾日,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管家劉出心里不免記掛著,這第二日,便讓劉時去風雎閣內間里多打包幾件衣服,連同雁夫人收拾出來的公儀緋的衣裳,到時,盡管讓謝瑾隨父親入宮時一并帶過去便是了。

就這樣,劉時又踏入了風雎閣。

風雎閣,說來,倒本是軒轅珷以前常來康王府上居住時的住所,后來,小豆丁常常鬧著要這兄長陪,索性,也干脆搬去了風雎閣住。

而他,也一樣隨著軒轅琲搬到了風雎閣的那個外間。

雖說平日里有乳娘照料,但乳娘也不能隨處跟著軒轅琲,是以,軒轅琲抓周那日,先康王就親自指了才七歲的劉時來當小豆丁的隨侍。

他也的確盡責,甚至,在那一天,救下了軒轅琲。

“咳咳……”

甫一入內間,因著少許飄逸的游塵被劉時吸入。肺腑之間似有裂痕被這游塵所構的無形手掌狠狠抓撓了一下,刺痛雖說不過一瞬即逝,但這滋味,也不好受。

徑直走向榻邊的樟木衣箱,蹲下,打開,翻找,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劉時已經將一個包袱收拾出來,正是打算轉身走人的時候,榻下,有一角湘色露了出來。

為了知曉軒轅琲可是有什么事瞞著他,因此,他伸出右手,向這一角探去。

東西被從榻下拿了出來,看樣子是被遺忘了有些時日了。劉時捂著嘴,抖了抖這物件上的灰塵,他大抵看得出來,這是一盞紗燈。可是,在他的記憶里,軒轅琲沒有從北街集市那邊買回來過。

除了元宵,他病了的那日。

劉時右手手掌輕撫上了紗燈的燈面,動作極其輕柔,生怕不慎使了一個過大的力度,這盞紗燈就會毀在他的手上。

浮塵盡去,紗燈的本來樣貌也顯現出來,四面,祥云仙鶴如舊。

“嘶......”劉時的右手指尖在撫過一只仙鶴的眼睛時,莫名無由,感到一陣刺痛,就好像是不小心被一束荊棘劃過,接著,一滴暗紅,宛如筆尖上落下的點墨,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落在了那仙鶴的頂子上。

轉刻須臾,這滴暗紅沒有繼續外滲播散,而是頗為均勻地染紅了那只仙鶴的頂子。猶如出其不意的點睛之筆,這只仙鶴變得真實,在劉時的眼中,好像下一刻這只鶴就要從這盞燈上飛出來。

“事有蹊蹺,看來還是要和阿赫一起先去找一下阿瑾才行。”

劉時嘀咕著,一邊也攬衣立身,想了想,將手上的紗燈也一并裝進了準備好的包袱里,事不宜遲,他要即刻動身。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劉時和身旁的身著一襲白衫的少年一同從后門悄悄出了康王府,他們手里一人拿著一個包袱,只不過劉時手里的那個包袱看起來要更大些。

二人特地挑了一條偏僻少有人家的巷子,雖說從這里穿行去仙客來要多繞上半個時辰的圈子,但這卻是極為穩妥的一條路,

一路上,一襲白衫的少年的樣子很怪異,時不時的,總要聳一聳肩。這異狀,自然是被劉時看在了眼里。隨即,他這就停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他的頭發,整整齊齊,被一條煙色的發帶束在了頭頂,其余的則是利落地梳成一條馬尾甩在腦后。

“哈,頭一遭打扮成這副模樣,想來,你是不習慣?”

劉時輕笑一聲,不過,他自認,他這頭發給許赫梳得不差,要知道,他為了能讓許赫那一頭狂放不羈的卷發像現在這么服服帖帖的,可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無礙,我們快些走吧,他人還在仙客來等我們。”

素來少言寡語,許赫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單單只是因為這頭發而多費口舌。

兩人腳下的步子,在這簡單的一番有因無果的調笑后,默契地加快了,雖然眼下時辰尚早,但二人,此去,并非只是去送個包袱那么簡單。

另一邊,仙客來,一如往常,往來交錯,絡繹不絕的客人,進進出出,有時,同樣的面孔,一日總能看見三四回,只不過,隨之一起來的客人,每次倒是都不一樣。若是這些新客再來,那就是常客了。

“二位小爺,請,老地方,二樓左拐的盡頭,梅之間。”

一個穿著一身水綠色綢緞料子的年輕男子,早早就看見了拿著包袱走來,在往來客人中別出一格的兩個少年,立刻走上前來,將二人引上了一處樓梯。

“嗯?”

梅之間內,在聽見了門外長廊里傳來的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后,百無聊賴地翹著二郎腿躺在一張斜椅上的散發少年這才睜了眼。

接著,少年又將蓋在自己臉上的扇子拿下來,“啪”地一聲,將扇子收好,扇頭落在了左手手心里,扇柄則是還牢牢被右手握著。

“哈啊……”毫不掩飾,也不在意是否被人看了去,謝瑾一邊起身一邊明目張膽,極為夸張地打了個大哈欠。

家里那老頭子也真是的,明知他去做了什么,卻還是口口聲聲說他回來晚了,又不知是去哪里潑皮耍混,非是要他抄了幾近一個晚上的《論語》。

困意未消,謝瑾又抬起左手掌來,來回揉了揉兩只酸澀的眼睛,勉強打起個精神來,看向開門進來的那二人。

推心置腹的至交,三人一見,互相的問候已是不必,直接都落了座,那二人也是將手里的一大一小兩個包袱放在了桌子上,推向了謝瑾。

而謝瑾,將手里的扇子在掌心敲了敲,只見他左看看小的包袱,右瞧瞧那個大的包袱。到最后,視線塵埃落定在了那個大的包袱上。

“欸?!我說,阿時,你難道是擔心你家王爺在宮里沒衣服穿?收拾出來這么大一個包袱,難不成,他還要留在宮里過冬不成?”

似是嫌棄,謝瑾用扇子戳了一下面前的大包袱。但在這一下后,他感覺到手感似乎不大對頭,又用扇子敲了敲包袱頂。

“噠,噠。”兩聲清脆,非是意料之中的悶響。

不等劉時言語,謝瑾就先下手為強,攤開了包袱。那盞紗燈,就此被他拿了起來。

大概打量了下,在手里轉了一轉,謝瑾又將這燈立在了桌上。眼睛,卻一直瞄在了那只被劉時的血染紅了頂子的鶴身上。

“有趣,有趣,依我看,這做得……還頗有幾分神似……嘶!這燈,這燈到底從哪兒來的?!”

充滿好奇地把玩時不經意的一觸,謝瑾的左手食指也如同劉時的一樣遭遇。同樣的一滴殷紅,染紅的,卻是另一只鶴的頂子。

“嗯?”

看著兩位好友面色古怪,許赫也不禁用手去觸碰了那紗燈上的鶴,結果,亦是同樣。

現在,這盞燈四面上,有三只仙鶴都被染紅了頂子。

“你們覺得,此事會有誰知曉?”

劉時低了頭,陷入了沉思,下意識里,在腦海里尋求不到解答,只好將這個問題公然拋出。

聞言,謝瑾又是將手里的扇子在左手掌心敲了敲。一時半刻,他也想不到會有什么可疑的人。

想著,想著,他也干脆起身,在二人面前踱起步子來。

“矜河里頭那那個,都說了,再去找他,就一蒿把我們打出去,他應該不會主動來找我們,更何況他也只當我們是三只仙鶴……”

一邊走著,一邊說著,手里頭的扇子也在不停的敲著,也不知是哪一者的突然加快,導致另外兩者也隨之加快,后果便是,在劉時和許赫面前的謝瑾的身影也是越來越快,快到劉時恍惚間只能看見他身上的衣角殘影。

“小豆丁……理應也不該記得這回事,唉,大哥,會不會是我們太大驚小怪了?或許,真的只是盞普通的紗燈?”

覺察到自己的心神不定,謝瑾突然停了下來,又坐了下來,但這和平常比突而快了幾分的語調,卻是實實在在證明了他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也只不過是心虛的安慰。

另一邊,與此同時,換回了原先一身算命先生裝扮的聿清臨,手里拿著個一人多高的白色幌子。上面,簡簡單單,只寫了四個大字:“算命占卜”。

字跡雖然潦草狂放,卻也好似隱含了書者的對生活的無可奈何。

此刻,他正遠遠站在仙客來的門口,抬頭,兩眼望著那方牌匾上的三個描了金,龍飛鳳舞的大字。

“仙客來,仙客來,亦是‘仙鶴來’,哈……可惜啊……囊中羞澀……”

聿清臨喃喃自語,隨即身隨心動,只見他化風而馳,轉眼,已是進來了仙客來。他不單單是進來了仙客來,眼下,他已落了座,準確來說,他是躺在了一張斜椅上。

恐怕除了他自己和眼前的這三個正盯著他看的少年,不會有人發現,剛剛還在對面街頭擺攤算命的先生,現下,已經進了梅之間。

“敢問道長名號?”

這邊劉時剛剛攔下身旁許赫的拳頭,便轉身,很是溫和地向聿清臨問候著,手里頭,那盞燈也舉到了聿清臨面前,無言的質問。

散漫地一瞥,看了一眼眼前在劉時手里恰好轉了一圈的紗燈,察覺到了那燈上三只鶴的變化,聿清臨這才慢悠悠地甩了一下手里的那柄拂塵,起身,而后,從劉時手里接過了這盞燈。

“嘖嘖嘖,不是貧道小氣,只是你家小王爺實在是太不愛惜東西,這盞燈是我借他,本來前些日子就要取回,一時有事耽擱了這才遲來,沒想到這就遭了毒手。”

盡管嘴上喃喃如此,臉上也是裝作一副心疼的樣子,眉眼口鼻都糾結在了一起,就和他去提酒時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子時是一個表情,但是,聿清臨內心卻是欣喜不已。

“果然就是在這鄴城,此番周折,倒也沒耽擱多久,只是,不知這三人,是否......”

“我三人如你所想,道長所思不差,只管直道來意便可,我們三人恐怕不能在此多有逗留。”心意一會,聿清臨心中所想,好似半點不差,都被劉時料到,這一點,倒還驚的聿清臨一愣。

又是看了看手中的紗燈,雖然他不知,這燈上明明有四只鶴,現在眼前卻只有三個人,但,人沒找錯,他還是可以放心了。

聿清臨抖了抖袍袖,將那盞燈又放了回去,也許普通人眼里很奇怪,一盞燈就那么被他隨手丟進了袖子里頭,這袖子卻還是和之前沒什么太大變化,仿佛那盞燈不曾存在過一樣。

“這樣吧,我看你家小王爺也不像是那么調皮搗蛋,如果你們能想辦法讓你家小王爺帶太子和那漢國公主出宮來止水峰峰頂同我一聚,我就不再計較這燈的事情了,怎樣?”聿清臨的眼睛轉了轉,其實,他說這話時,實在沒什么底氣。

怎么看,怎么也是他在求人的樣子。

不等劉時應承,這邊謝瑾便用手里合起來的扇子的一面扇骨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好似想起來什么,含笑說著:“止水峰?那可是個好地方......”

“哦?那不知道長想約什么時候?”劉時又是向身后一側的謝瑾搖了搖頭,一邊又向聿清臨問了這句。顯然,他是要答應了。

左搖右攔的一番謹慎,不假思索地回應,看來這三人不僅僅是仙鶴這么簡單,只是,他們究竟還在瞞著什么呢?

“一年之后的今日,止水峰峰頂,我會等著你們三位帶著那三位前來。”

“一年之后?道長就不怕我們未必會去?”

沒人回應劉時,方才還在他們眼前的聿清臨又是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三個少年默默相覷,而后,劉時拍了拍許赫的肩膀,兩人直接轉身離開了梅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