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赫擅闖皇陵,又是大打出手,雖說是沒有傷及人命,而后來趕來的劉時和謝瑾又有圣旨和太子手令在手,一番說辭是沒讓事情鬧大,但終究許赫是有錯在先,不施以懲戒,于法一途,終難說的過去。
是以,在軒轅珷再三求情之下,皇帝下了旨意,元成侯許赫藐視王法,擾亂皇陵,其罪當刖,念其孝義,笞二百,禁于太傅府,無赦不得出。
“喳喳喳!喳喳喳!啾啾啾!”
太傅府內,東院中央,一個穿了一身和院里紫蘿一般顏色長衫羅裙的姑娘正掂著腳,看著屋檐上的鳥雀,嘴撮起來,不時地學著鳥叫,逗弄著。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上回謝瑾躲進柴房里也避不開的叫他一聲“瑾哥兒”那個姑娘――玉姐。
玉姐長了一雙略狹長的桃花眼,眼尾微彎。眼下,她手里拿著一條滿葉樹枝,朝著檐上的鳥雀不住地晃著,她玩得蠻開心,笑意盈盈,她那天真可愛的兩顆黑黑的瞳子盡藏在了她此刻彎成了兩彎月牙兒似的雙目下。
不過,許是因為她一直在這樣學著鳥叫,時候有些長了,擾得屋子里的人皺起了眉頭,不等片刻,只聽得謝瑾從屋里朝著玉姐喊著,“玉姐,好玉姐!阿娘喚你過去吃果子呢!快去,快去!”
玉姐也是好哄騙,聞言便丟了手里的樹枝,風風火火地跑去了隔院。
這邊,謝瑾哄走了玉姐。他在屋里的寬榻上翻了個身,趴著,手里頭還拿著幾條竹篾編著手里的東西,形狀已有了個大概的模樣,若是糊好了那粉嫩色的絹紗在上頭,再多綴些涂了磷粉的木珠在中心,便是鄴城街頭巷里那些個八、九歲的女孩子們最愛不釋手的蓮花燈。只不過,謝瑾手里頭的這個,可是在別處買不到的。
畢竟,為那當初一句謊話,他謝瑾可是跑去找了一位老師傅專門學了兩三個月的手藝。
一邊手里頭編著燈身,謝瑾一邊將眼睛瞟向了身邊的許赫。他同樣是和自己一樣趴在這榻上。不過,他是不得已而為之,笞刑二百可不是鬧著玩的,沒要了他的命已很好,少說他也要近三個月行動不便。
不同于謝瑾,許赫正在練字。右手,拿著一支特制用鉛鑄成的筆,從一旁的硯臺里蘸了些許墨汁,又是緩緩移到了面前紙張的上方。筆尖落下,卻是沒像預想中的那樣游走在紙上。
自被那曾經追殺軒轅珷和軒轅琲的殺手頭目用“鷹爪”穿透了他兩邊的琵琶骨,許赫的手就留下了手抖的毛病。練武時還好,只是在做像寫字這樣細致動作時,他的手卻是止不住地發顫。
許赫拼命想要扼制住那不停抖著,拿著鉛制毛筆的右手,他甚至是用上了自己的左手去緊緊抓著自己右手的手腕,去一筆一筆繼續寫下去,這般折騰,已是讓他額上蔓生出了細密林布的點點汗珠。可是,他筆下的字,仍然好像蟲子一樣,在紙上胡亂地扭來扭去。其間,還有不少筆畫落處,因為顫顫巍巍,墨直接暈染開來,直到最后,許赫也到底是沒寫出來一篇勉強看得過去的字來。
謝瑾嘆了口氣,停了手里的活計,打算替許赫重新換過一張紙。不料,他剛拿了許赫的字紙在手里,右耳便感到一陣劇痛。
這熟悉的感覺,這熟悉的力道,這熟悉的手法,不是他美若天仙,溫柔似水的好阿娘又會是誰呢?
“哎呦!!!疼!疼疼疼!阿娘,我的耳朵要掉了!”
一邊叫嚷著,謝瑾迫于擰著他耳朵的謝夫人的威壓,他整個人都順著耳朵被牽扯的方向挪了過去,乖乖地下了榻,又是乖乖地被謝夫人扯著來到了院子里。
“好小子,一天天就知道欺負人,你是不是剛才又欺負玉姐了,嗯?!”
謝夫人質問著,一手叉腰,一手卻還不依不饒地擰著謝瑾的耳朵。要說這謝瑾可是鄴城里數一數二的紈绔公子,天不怕地不怕,都敢在宮里上樹捉鳥,下湖摸魚。可是他偏偏最怕的就是他娘親謝夫人來擰他的耳朵,這一點,不得不說,也隨了謝太傅。
“沒有,沒有,阿娘,我這不是在給玉姐做花燈呢!沒做好怎么能讓她看見!”謝瑾笑了笑,兩手小心翼翼地攀上了謝夫人還擰著他耳朵的那只手,又是小心翼翼地將那只手放了下來。
聽到這話,謝夫人向著屋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廊下一方案上吃著糕餅的玉姐。這才又回過身來,右手伸出食指,狠狠地在謝瑾的額頭上戳了戳,眼中滿是對自家親兒子披散在肩上,沒有束起來的長發分外嫌棄。
“把頭發束好!束好了就過去吃紫蘿餅,哦,對了,有客人來了,還不快去!!!”
謝夫人說著,又是偏過身,向著遠處東院門那邊站了好久的劉時等人笑了笑,全然不是剛才教訓謝瑾的那副模樣。
“呦!康王殿下也來了,我這里準備不周,且待我去廚房吩咐一聲。”
“哪里哪里,是我家王爺叨擾了。”
謝夫人向著劉時身后的軒轅琲作了個淺稽,便退了出去,走向了別院。
這邊謝夫人剛走,謝瑾就飛似地沖到了劉時等人面前,一臉憤懣,開始指手畫腳。
“你,你,還有你,明明都來了,也不攔著我娘,非要她擰著我耳朵,一個個純心看我出丑是不是!”謝瑾又跳又叫,劉時和軒轅琲面面相覷,只顧著掩嘴直樂。
而二人身后的一同前來的王小良卻是手里按著藥箱,躬了身子,從二人身后探出頭來,兩眼只盯著許赫所在的屋子的方向看去,但他所注意的卻是那個還在廊下一口一口吃紫蘿餅吃得正香甜的玉姐。
王小良的這探頭探腦的動作,自然是被謝瑾察覺,仿佛有些忌諱似的,謝瑾向左跨了一大步,剛剛好阻隔在了這視線中間。
“先生今日可是為了來探望元成侯的傷勢?阿赫他就在里間,請吧。”
一改張狂失態的失禮模樣,謝瑾不由分說地扯了王小良的袖子,直接將他拽進了里間,一邊催促著,一邊又不忘回過頭來和劉時交換了個眼色。
默契非常,這邊劉時便帶了軒轅琲去了廊下一同坐下,他坐在離門口最近的那一邊的席上,正好將王小良唯一能瞥見玉姐的一角也給擋了個嚴實。
玉姐見來了客人,倒也是落落大方,雖說是自己嘴里還鼓鼓囊囊地塞滿了還沒嚼咽的紫蘿餅,她也連忙將放著紫蘿餅的盤子客客氣氣地向著劉時和軒轅琲一推,又是一手一個撿了一塊出來,分別舉到了兩人面前。
“姨姨做的紫蘿餅,好吃!”劉時點了點頭,和軒轅琲一同接過,拿在了手里。劉時兩手掰開,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牛乳香味,于是,不等說出來,就連忙將一邊軒轅琲張嘴就要送進嘴里的那塊紫蘿餅奪了下來。
軒轅琲悻悻地看了劉時一眼,也知道這紫蘿餅她是吃不得了。
而這邊,謝夫人又是親自端來了另外的點心和紫蘿餅。“聽聞康王殿下吃不得牛乳和杏仁,我又另做了些,也不知味道好不好?康王殿下不妨嘗嘗?”
說著,便撿出一塊紫蘿餅來,遞到了軒轅琲的面前。軒轅琲看了一眼紫蘿餅,又是抬頭看了一眼劉時,見劉時點點頭,便也放開,毫不客氣地道了聲謝,張嘴便咬,直接是將糕餅從謝夫人手里這般“咬”走。
“哈,康王殿下真是不拘小節。”謝夫人掩嘴一笑,倒讓劉時分外的不好意思。軒轅琲此舉,就像是在王府里受了虧待一樣。
坐了有一會兒,劉時因著記掛許赫,他便進了里間,只留下軒轅琲。
話說回來,謝夫人做的紫蘿餅確是一絕。面里頭混了紫蘿汁,內餡則是加了紫蘿花瓣的芋泥,糕餅的外皮刷了一層又一層的酥油蛋液,撒了一層胡麻,也不知道謝夫人是最后怎么蒸煮的,總之,這紫蘿餅外酥里軟,入口綿香,既不油膩,還帶著些許紫蘿的天然香氣。軒轅琲和玉姐兩人,相對而坐,是吃了一塊又一塊。
謝夫人看自己的廚藝有人懂得欣賞,自然也是滿臉笑意地坐在那里左看右看著這一大一小吃著糕餅。
“哎呦呦,你看看,康王殿下,都是個大孩子了,現在將自己弄得像只小花貓似的,還有你,玉姐……”
謝夫人笑意吟吟地看著玉姐和軒轅琲,見著兩人吃了一臉的糕餅屑,便一手一個,用指頭一邊一個替兩人揩了下嘴角,一邊還不忘打趣著。
雖是不常來太傅府作客,但軒轅琲卻是和謝夫人十分親厚,見謝夫人打趣她,她也笑嘻嘻地回了嘴。
“我今年才七歲,聿先生說沒過生辰,我不能算八歲!”
而這邊,一旁的玉姐也揚起了下巴,頂著嘴角的糕屑,有樣學樣。“姨姨,我今年才九歲!”
謝夫人一聽,臉上原本慈愛的笑容凝結了一下,她緩緩抬起手掌,輕輕地撫著玉姐的頭頂,眼中,憐憫,心疼,可惜,萬般復雜。半晌,謝夫人嘆了口氣,將玉姐攬在了懷里。
“好好好,我們玉姐今年九歲。”
軒轅琲看著眼前的一幕,大概也是知曉了玉姐有些癡傻,便拿了幾塊紫蘿餅,說是要帶去給許赫嘗嘗,便也轉身進了屋子。
可巧,王小良給許赫的傷口換過了藥,出來,向著謝夫人作了一稽便落了座。
“先生,元成侯的傷勢如何了?”
謝夫人哄著玉姐,一邊又親自為王小良斟了一盞茶。
王小良連連道謝,如實以告,說著許赫所受不過是嚴重了些的皮外傷,雖是青紫,到底是沒大傷筋骨,沒什么大礙。
謝夫人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既而又將盛放著糕餅的盤子向王小良面前推了推。然而,還沒等她說,王小良便是開口稱贊。
“謝夫人好手藝,會做這種紫蘿餅的可不多。”
謝夫人聞言倒也一喜,又是斟了一盞茶,不過,卻是為了給玉姐解渴,她一連吃了幾塊紫蘿餅,難免有些口干。
“先生看著有些面善,不知我們之前可是曾在哪里見過?”
不知怎地,謝夫人就問了這么一句,王小良抿了口茶水,連忙回了過去。“我自小隨著父親在北郊居住,經常有去近畿大營看診,甚少入城,想來夫人是認錯了。”
“哦,是嗎?哎呀,像我這樣上了年紀,可不是有看走了眼的時候?誒,先生可有娶妻,可有婚約?”
突如其來的一問,王小良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嘻嘻嘻!”一旁的玉姐見狀,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雙桃花眼又再彎成了一對月牙兒掛在了那柳葉眉峰下。
其實,謝夫人也并非是無意一問,她注意到,自王小良落了座,眼光或多或少,總是離玉姐不遠。
謝夫人看了看玉姐癡癡笑著的模樣,惋惜似的又是再長長嘆了口氣。
“讓先生見笑了,玉姐她……喚我一聲‘姨姨’。這孩子的父母在她幼時橫遭意外去世,只留她一人,可惜大病一場又是傷了神智……哎呀,茶水沒了,我再去煮些來,煩請先生在此等候了。”
謝夫人說著,便提了茶壺順著偏門走了出去。
這時,王小良仿佛抓住了時機,他謹慎地看了看里間那幾人,還在聊著,一時半刻不像是會出來,眼下謝夫人也走了,院子里,除了幾個侍女,也只有他和玉姐。
“啾啾啾!喳喳喳!”嘴撮成哨子,發出了以假亂真的鳥叫聲,而兩手的大拇指勾在一起,手掌好似鳥翼地扇動,明媚陽光下,那青磚上王小良的手影,頓時就吸引了玉姐的目光。
仿佛追逐玩鬧似的,玉姐被王小良竟是悄悄帶離了東院,很快,他尋著了一處隱蔽的拐角,地上的手影也消失了。
不由分說,王小良急切地將玉姐的右臂的衣袖挽起,直到手肘,一顆天然的好似一朵紫蘿的朱砂痣正長在那里。
“紫蘿,我就知道你沒死!好紫蘿!我是你兄長!我是你兄長……”
王小良登時泣不成聲,玉姐卻是一臉懵懵懂懂,只是抬起一只手,替王小良揩去了眼淚。
只是,王小良不知道,不遠處,恰好就是太傅府的書房,可巧,謝太傅正站在窗前看見了這一幕。
謝太傅的面前還有一方攤開的紙軸,上面滿是被勾了一道紅痕的人名。只是紙軸的左下角,仍然還有兩個人名是沒有沾染一點這血似的紅痕。
好似是窺見了這一幕后猶豫了許久,謝太傅終是提起了手中的筆,在其中一個人名上勾過了那道本該是在七年前就應勾上的朱砂敕痕。
“前太醫玉氏之女玉紫蘿,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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