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四十二章 生死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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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了謝瑾手里的那個狹長的包袱,許赫沒再打開看最后一眼,便決然地將它輕手輕腳地放進了佛龕下的一處深坑,覆土,蓋好。

點了祭燭,貢好了香火和各式祭品,許赫這才又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了他貼身帶來的一篇字紙。

寫了百次,千次,字跡雖然還是不工整,但這一篇卻是他寫過的最用心的一篇字。

約莫著到了雞鳴時分,三人身影再現,卻是在靈奉寺的后山的一處小佛堂內。

是啊,他從未好好寫過一篇課業,如今,他第一次認真寫了,寫的卻是給亡父的祭文。

“算了,凡人活一世,不過百年,本就如流火一般短暫,我等兄弟三人從蓬萊入世,雖是為人,卻萬不可忘了初心,仙道一途,本就無情啊……”w5x.RG

一只手,輕輕拍打在了許赫的肩頭,劉時的這一席話,總算是讓許赫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些。

“大鵹!大鵹!我和青鳥剛剛選好了人家,一個投身去當太傅的兒子,一個去當大將軍的兒子,你呢?!你要去哪戶人家?”

“我……哈,我打算直接用仙魂化成一個嬰兒,至于去誰家,自有機緣……”

為著一個承諾,他們舍了仙體,仙魂入世,原先一身的修為,也只夠他們勉強化成數個時辰的仙鶴。

“我們走吧……”跪了許久,許赫終是站起,低聲說了這么一句,便再也不回頭的離開了靈奉寺。

翌日,許赫再次入了宮,時隔多日,又再次見到了軒轅珷,這久違的第一面,不是在東宮,卻是在無涯閣的烈兵堂。

踏入堂內,許赫第一眼便看見了背對著他,等了他許久的軒轅珷。少見的,軒轅珷竟是換了一身素色的繡了白蟒的太子武服。

“許赫,怎么不見你平日不離身的小銀虬?”

軒轅珷稍稍偏移了頭,狼顧而視,他左眼中的那方同樣穿了一身素白便袍的身影的肩頭,少了那銀閃閃的槍尖。

低斂了眼角,仿佛想當作沒看見軒轅珷從一旁擺放著各式兵器的架子上取下一桿白蠟槍的動作。

“身為人子,不能盡孝,臣將它替了自己,去陪亡父了。”

“剎!”破風一擲,許赫下意識地出手,連忙將軒轅珷擲來的長槍接在了手里。

這時,軒轅珷也轉了過來,不偏不倚,直對著他。“父罪子贖,吾就站在這里。”

聽了這樣一句,許赫不知是悲從中來還是舊疾又發。握緊著槍身的兩只手,竟是不住地發顫,到最后,連槍也拿不穩,丟在了地上。

躬身下拜,稽首再三。一如當日許赫闖入艷淵臺規勸幾乎犯下殺君弒父這等彌天大錯的軒轅珷的模樣。

“臣……不能,也不會出手。”

然而,這一次,軒轅珷卻沒有再聽他一言。

“鏘!”軒轅珷幾步上前,只一腳就勾起了地上的白蠟槍,自己拿在了手里。不由分說的一擊,直接是用槍身向著許赫飛掃而去。

身隨意動,許赫看準了方向,起身一個后翻,借了槍身,遠遠閃開了。

“還手!你為什不還手!!吾要你還手!!!”

怒火莫名,軒轅珷提槍直對,槍頭直沖許赫面門而去,不料,許赫卻是因地制宜,身形快了一步,頭險險偏開了三分,又用臂膀一夾,借著軒轅珷這股向前猛刺的力道,竟是讓槍頭卡在了假山的石壁縫中。

軒轅珷見狀,便又立刻舍了槍,從靴筒里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匕首,抬手便對準了許赫,手上卻是沒用多少力氣,這樣,許赫就能很容易奪下刀來了吧?

然而,下一刻,血染絹素,紅了的,卻是許赫的衣袖。而那把匕首的尖端,被許赫牢牢用右手攥在了手心里。

“臣……永遠忠于殿下,忠于玄國。”

“鏗鏘!”是匕首落地的金屬脆響,匕首的主人卻是扭頭離開了。

他是一邊笑著一邊離開的,非是真切的笑容,而是無可奈何的哀涼。左面作喜,右面作悲,仿佛勘透了所謂社稷,所謂君臣,卻也只能任人頭破血流地為這冰冷的皇權作奠,到最后,只余一抔黃土。

是夜更漏將闌,同往日一般靜謐無二的東宮一隅,王小良卻被人蒙了頭從太醫署中被人帶了過來。

覆面被摘下時,他原以為再見到的還是那個大腹便便的丹公公,可是,如今在他眼前坐著的,卻是拿了一卷紙軸在仔細覽閱的軒轅珷。

按照禮數跪下,王小良還沒想明白為何他一個小小剛被提了做醫官的人會被太子親自命人帶過來,軒轅珷卻先念起了手里的那份宗卷。

“前太醫玉氏,出于南疆,隨軍入鄴,為先帝所信,世代奉職太醫署。因察帝之隱疾無救,為帝所忌,暗戮滿門。”

軒轅珷念到這里,停了下來,兩眼在滿是勾了朱砂敕痕的一干人名中流轉許久,最后停留在了左下角的那抹鮮紅色上,這一道痕跡不似那些陳年的暗淡無光,分明是近日才勾上的。

軒轅珷的越過紙軸,左眼瞥了一下還跪在那里的王小良,鎮定自若,和當日在未央殿上畏頭怯尾的那個小府醫真是判若兩人。

“王,小,良。小良為恨,點挪于王即為玉,或為主。吾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恨自己是玉家人,還是恨屠了你玉家滿門的主人?”

半晌,跪在下首的王小良仍是默不作聲,仿佛他根本就沒長舌頭。

軒轅珷笑了笑,將手里的卷宗放在了案上,挪步俯身到了王小良的耳邊,“謝太傅府里,那個叫‘玉紫蘿’的姑娘可是你的妹妹?”

“太子殿下,放過她……她已經失了神智,她什么都不知道。”

這話,被王小良咬緊了牙關道出,要他的命可以,但是紫蘿,絕對不行。

“好,很好……”

過了片刻,王小良又是被人蒙面送出了東宮,安然無恙。除了他和軒轅珷,恐怕誰也不會知道,今夜他們是達成了怎樣的一個交易。

案上有一個竹筒,它曾經的主人是玉家歷代的族長,包括剛剛將它交出來的王小良。但是,現在它的主人是軒轅珷。

竹筒上封著的辰砂玉封被軒轅珷取了下來,很快,那不見天日的東西自己就游走而出。漆黑如夜,周身覆著一層好似蛇鱗卻是小得多的鱗片,不知是該說它更像蟲子還是更像蛇。

“同命蠱,是嗎?生死同命,呵……”軒轅珷喃喃著,毫不猶豫地拿起一把匕首,緊緊攥在自己的右手掌心里,直到絲絲暗紅色的血,順著他的掌紋蜿蜒而下。

一滴,一滴,再一滴,流出的血都被軒轅珷滴在了那蠱蟲的面前。而那蠱蟲也不客氣,似蛇一樣的三角的腦袋,很快探了上來,所有的血都被它盡數吮吸了干凈。

飲飽了血的蠱蟲很快就起了異變,它在案上來回翻滾,仿佛像是有些疼的死去活來的模樣,軒轅珷皺了皺眉頭,雙眼一刻也不肯挪開。

在他的親眼目睹下,翻滾不停的蠱蟲的身子斷裂了開,成了一長一短的兩截。但很快這一頭一尾的兩截又自己再生了其余的部分,成了一大一小兩條蠱蟲。

又是滴足了血,軒轅珷將這一大一小兩條蠱蟲再度引回了竹筒中。

“父皇,吾身上這一半滿是罪業的血,今日便都奉還給你。”

攤子上,有賣珠花的,有賣茶湯的,有賣乳餅的,不過,到底是因著日子要到了七月半,所以還屬賣各式冥器,香燭祭品和花燈的攤子最多。

許是因為中元將近,皇帝也發了慈悲心腸,念著是地官赦罪的時節,七月十四的清晨便命人擬了旨意,免了許赫的禁足,過了中元便依舊入宮做他的太子伴讀。

許赫搖了搖頭,想要從劉時手里接過那些香燭,可劉時偏偏躲開了,將它們一并是給了謝瑾。

借著祭燭上豆大的火苗,許赫將字紙的一角燎了,任它一點點化在這佛龕前,到最后,只剩得余灰,一吹而散。

“阿爹……你總說赫兒日日只管舞刀弄槍,從來都不肯好好坐下來讀書。赫兒……唔……”哽咽著,許赫拼命眨了眨眼,雙目通紅,可他終究沒讓那滴晶瑩滑落而下。

到了中元節那日,天還未明,許赫便醒了。雖然受了笞刑而留下的傷還沒盡好,但到底也是能一瘸一拐地勉強行走,故而許赫堅持再三說要出門,謝夫人這才同意放他和謝瑾一人拿了一個包袱出了門去。

知道自己現在幾乎是鄴城上下男女老少人見人厭的身份,許赫特地將頭發束得好好的,又尋來些褐石鉛粉,將自己因有一半北疆人的血而顯然要比常人白上了許多的臉給涂抹得暗了些,再加上謝瑾在他眼角周圍添上的那幾筆,如若不細看,他現在的樣貌和其他人沒什么差異,無非,只是生得比尋常兒郎要俊俏些。

“仙道無情,可是大哥,我的心為何還是這般痛,原來……做人,生離死別,竟是這般痛苦。我終于明白你為何當初寧愿是以仙魂降生成一個街頭的棄兒,也不愿像我和二哥那樣分別投一個凡胎。早知是這樣的心痛如絞,我寧愿從未擁有過。”

許赫說著,謝瑾不禁想起了久遠的事。那時,他們還只不過是蓬萊境的三只神鳥,為了一個人的承諾,他們甘愿入世作陪。

“好友,能者多勞了。”雙手奉陪了個淺稽,劉時笑了笑,卻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而謝瑾也沒在意,一手將原先狹長的包袱擔在肩上,一手又提了那些香燭,直接是大步流星地向著前方走去,許赫和劉時也連忙跟上。

凈生大師不再多言語,轉著手里的佛珠轉身離開了,只留下許赫,劉時和謝瑾。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許施主還請節哀。”凈生大師看著許赫跪在那鑄著一顆狼頭的鐵罐前,不知如何勸說,半晌,也只有這么一句。

很多年前,那個玄國戰神也曾這般跪在一個同樣的鐵罐前。鐵罐里,是他的發妻。他在離開鄴城前,帶走了那個它,自己卻也以同樣的方式被帶了回來。

“瞧一瞧,看一看嘍!新鮮出爐的芙蓉酥,香噴噴的芝麻糕!玉蟬果一百包,賣完即止!”

早早在七月半的前幾天,鄴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經熱鬧非常,街道兩旁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攤子,就連那有名的享頤齋門前排著的人也是比平時多了幾倍,長長的一條龍,從門口一直是幾乎排到了北門那邊。

謝瑾和許赫兩人一出了太傅府的后門,沒走多遠,便看見有人手里提了好些香燭祭品站在巷口,一身煙色長衫不改,熹微晨光下,這身影竟顯得尤為瘦薄,等走近了,二人才注意到這煙衫上有點點清露,看樣子劉時是等兩人等了好久。

“你身子不好,東西托人送來便是了,又是何苦陪我受這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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