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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叩……”
同樣的敲擊聲持續了很久,比往常要持續得更久,久到王小良以為是他今日來得晚了,沒人應門。
良久,隨著持續了好一會兒,每連續四下叩門就會停頓一下的規律敲門聲,太傅府的后門敞開了。
“原來是王太醫,還請隨老身來,夫人和玉姐兒等您很久了……”
自從回了鄴城,王小良幾乎每日都要拜訪一回太傅府,后來自己也覺得不太妥當,索性回回都偷偷繞到了太傅府后門,這日子一長,府里的老侍女們一個個都能從叩門聲上聽出來來人是他王小良了。
可今日,給他開門的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個婆子。
“見過謝夫人。”
雖然和謝夫人已經十分熟絡,可每每見了面,王小良還是客氣如初,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身份,更是因為謝夫人是養育了他妹妹多年的恩人。
王小良來拜訪的理由無他,自然是為了探望玉紫蘿,玉紫蘿仍然不記得他是誰,卻是和他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熟悉與親昵。
平日里,玉紫蘿最喜歡纏著謝瑾,眼下卻成日吵著要找王小良,尋不到人生起氣來,就連謝夫人拿來紫蘿餅哄她都是不管用的。
今日的太傅府格外的安靜,而且王小良也沒見到謝太傅的身影,他想或許謝太傅還在宮中沒有回來。
“紫蘿乖,紫蘿乖,今日給你帶了花燈。”
王小良剛從隨身的藥箱中拿出來那荷花樣式的花燈,就被玉紫蘿搶了去。別的姑娘家都喜歡好看的珠花,她卻最喜歡這好看的花燈,也最喜歡拿著花燈圍著各個院子一圈圈的跑。
“紫蘿你慢點跑,仔細摔了!”
坐在茶案前的謝夫人不放心地高聲叮囑了一句,轉頭便繼續為王小良斟上了一盞新茶。
她突然想要開口問上一句,卻又住了口,兀自搖了搖頭。
罷了,紫蘿如今能這樣開心度日,哪怕一輩子都是個“九歲孩子”又如何,即便治好了她,難道要她接受家破人亡的事實嗎?
想到這里,謝夫人唇齒靠上了手中的茶盞,新煮的茶湯還很燙,一下子便燙到了出神的她的舌頭。
“哈,太醫大人見笑了……我只是……只是憂心紫蘿的將來,無奈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家。”
謝夫人稍稍掩了唇,她這一燙,怕是接下來多半日都要食不知味了。
“啊,啊……是啊,想來是謝夫人怕紫蘿出嫁會受委屈。”
明知謝夫人的意思,王小良卻是陷入了兩難,只好隨意回了一句,他抿了一口茶湯,真燙。
“按鄴城的風俗,紫蘿早該嫁為人婦了,若不是她……心思太過單純,也不至于耽擱到如今……”
謝夫人話頭緊逼,王小良閃爍其詞,只好一直支支吾吾回避著謝夫人的目光,不斷將一口口尚有些滾燙的茶湯送入口中。
“咳咳……不知王太醫今年年有幾何啊?!”
繞了許久圈子的謝夫人終于直言不諱,高聲向王小良問出了一個母親會對女婿問出的問題。
“咳咳!王某惶恐,二……二十七。”
嗆了一口茶湯,王小良微微低下了頭,他一瞬間突然明白了謝太傅為何會怕他府里的這位夫人。
正想著如何不失禮,又不會泄露身份的推辭謝過謝夫人這做媒之心,謝夫人卻又馬上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哦……二十七,將近而立,太醫大人怎么如今還未娶妻?”
“這……這……”
謝夫人身出將門,自幼也習了幾手拳腳,一身風骨自然也承襲來了武將的氣魄,如今句句緊逼,王小良汗涔涔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叫苦不迭。
“就是就是,想當年當今圣上還是太子時,太醫大人就曾來過太傅府,與玉姐兒玩鬧在一處,相處得不錯。”
“是啊,夫人,想必是太醫大人多年都未娶妻,正是為了玉姐兒。”
“太醫大人難道怕是覺得身微言輕,我家夫人會不允你不成?”
沒等著謝夫人再度開口問王小良第三個問題,院子里一眾老侍女便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地圍擁了上來,仿佛是預先商量好的。
“這……我……她……謝夫人……”
王小良他感受到了一陣要命的窒息。
時機恰到好處,謝夫人散退了圍著王小良的一眾老侍女,她可不想這么個好人選被當場嚇昏過去。
于圍堵的昏暗中忽見光明,在這轉瞬即逝的一線光明中,王小良看見了一個人,那是叉腰站起俯首看向他的謝夫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照顧好紫蘿。”
沒了方才的盛氣凌人的逼親架勢,王小良突然對這溫柔下來的謝夫人感到奇怪,與其說是希望為紫蘿找到一戶穩妥可靠的人家,她更像是在交待遺言。
不,該是他多想了,謝大人位居太傅,是皇帝恩師,謝夫人是清河守將之妹,前幾日已經隨軍出發的謝瑾更是頗得皇上的信任與重用,無緣無故太傅府怎么會出事呢?
“謝夫人,可是我……我是……”
猶豫再三,看清了院落中沒什么外人,就在王小良要說出他其實是玉紫蘿的大哥,是當年玉家滿門抄斬時遺落逃脫的一子時,拿著荷花燈的玉紫蘿,滿頭大汗地從別的院子里跑了回來,見他還在,不依不饒的非要他帶自己去北街玩。
“哈哈哈,阿瑾那臭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從臨川那邊回來,就煩請太醫大人帶紫蘿出門去北街走走了。”
謝夫人暢快一笑,點點頭,便支使一個老侍女拿來了一個分量頗是不輕,不算小的錢袋,放進了紫蘿的袍袖中。
“謝夫人客氣了,王某怎好讓紫蘿姑娘破費呢?再者……”
然而,不等王小良說完話,他同紫蘿就被一眾婆子侍女給送出了后門,送得很急,仿佛巴不得二人快些出門。
“去吧,好好玩啊……”
謝夫人揮手向著二人道別,直到后門完全緊閉。
“夫人,把紫蘿她托付給王太醫是極穩妥的,你可以放心了……”
婆子說著說著,到最后,變成了哽咽。
謝夫人卻還在盯著那道緊閉的后門愣神,依依不舍,或許她還有機會再見。
或許,沒有。
“你們也離開吧。”
謝夫人轉身緩緩走向了前院正廳的方向,那里還有人在等著她。
“夫人,老奴不走,老奴不走!”
“老奴也不走!”
跟隨著謝夫人的身影,幾個府里的老人紛紛也來到了前院,固執地,拒絕了謝夫人的好意。
從后院到前院的路程上,一片死寂,不見任何人影。
漸漸地,地上突兀地出現了一道道似是拖曳痕跡的血痕,越來越多,空氣中也漸漸多了甜腥的氣息。
愈是靠近前院正廳,這殘忍的遺證就愈多,直至正廳院墻外,遍地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骸。
正廳的大門被一眾身上掛紅的護院用木板擋了個嚴實,每一塊木板都在吱呀作響,就好像正廳里有一只被困住的猛獸,隨時就要沖破這并不結實的牢籠,繼續那嗜血的暴行。
“馬上離開!離開!!走啊!!!”
喝退了固執不肯離去的一眾老仆,體力已拼至極限的護院們終于倒地,木板被震碎的一刻,謝夫人終于下定決心拔出了手中的劍鞘中的佩劍,她決意親自來送相伴了半生的夫君最后一程。
沒人知曉,為何白天在宮中還好好的謝太傅在回到太傅府后不過片刻間的功夫就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野獸。
他不認得任何人,不記得任何事,心中唯有一念。
“大人!夫人!”
“走啊!!!快走!!!”
看著一眾老仆腳步凌亂離去,謝夫人打翻了院內的燭火。
看向染血一身,朝她撲來的謝太傅,她自認她未必能攔得住眼前狂性大發的的謝太傅,那么,就讓她陪他共赴黃泉……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眾老仆到底也是沒能安然逃出生天,離生不過只差一步,他們最后卻都倒在了等候在那里的眾多黑衣人的刀口之下。
這一夜,如同多年前的那個無月的夜晚,鄴城里有一所宅院,火光沖天。
而宅院的上空,無故盤旋著許多的鴉鳥,烏壓壓的,宛若劫云。
這邊,王小良帶了玉紫蘿出門,剛到了北街,玉紫蘿便叫嚷埋怨起袍袖里錢袋的沉重,王小良自然便笑著接了過來,這一接,卻不是一般的僅僅幾貫錢那樣的沉重。
錢袋打開,露出來的是兩根金條和厚厚一疊書信似的東西。
王小良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到了第一封書信上潦草慌亂的寥寥數語。
“照顧好令妹紫蘿,馬上離開鄴城。”
王小良立刻翻了翻剩下的書信似的東西,是清河的地契和田契。
就在他愣神的當口,北街入口的十字街巷便傳來了一陣喧鬧,預感不妙,王小良連忙收拾好了手頭錢袋,扯起玉紫蘿就朝太傅府的方向奔去。
幾絲閑言隨著街頭的酒肴香被他聽見、聞見,被燒,死光,尸首……
慢慢的,這酒肴香逐漸稀薄,撲面而來的是焦灼的死氣,濃烈到嗆人,足以讓他回想起當年同樣的慘狀。
“真是可憐哦,太傅府里怎么就遭了匪徒流寇的毒手?!”
“鄴城太平已久,哪里來的流寇,我看分明是左相……”
“噓……你不要命了!小心你的腦袋!!!”
帶著紫蘿,遠遠藏身于人群中,王小良看見有一個滿身狼狽,蒙著頭的人被一眾匆匆趕來的羽衛押入了通往天牢的囚車。
隨著人群被羽衛驅散,王小良留意到大門不遠處的地上似乎遺落下來了一片衣角,悄悄撿走了看時,上頭是一只被血污浸得暗紅的繡鶴。
“嘻嘻嘻,是姨姨繡給謝叔叔的,臟了,臟了……”
聞言,王小良帶著紫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太傅府,卻是在拐進巷口后,猛然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