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四十三章 埋伏

玄湛樨

“下雪了!下雪了,靈璇!誒,你看,那邊還飛過去一只鷹!”

“靈璇,你看那邊居然有梅花!”

“靈璇,你看這枝梅花好看嗎?”

山路上,與朱邪靈璇結伴而行轉往西域的夏正韜就像一個從沒出過自家屋門的小孩子似的,在靈璇周圍看這看那,蹦蹦跳跳的。

他見過風雪,也見過飛鷹,更是看過比這山野中好看得多的梅花,可他就是想將這些和朱邪靈璇分享。

其實,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自那日后,朱邪靈璇幾乎再沒和他開口說過話。

他與她之間,在有過那一夜的溫存之后,關系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她只將他看做是路人。

可是,如果只是關系一般的路人,會因為她一句要去西域就陪著她一起去嗎?

更何況,夏正韜本該立刻想辦法聯系屬下和援兵,一同潛行返回梁都。

雖然他確實不知道梁皇已經駕崩的確切消息,不過他想夏正德這么急忙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殺手來取他性命,恐怕現在已是舉國吊喪了。

可他不急著回去。

事實上,梁國的皇位于他而言,他并不在乎,是他來坐這個位置也好,是他那最得父皇疼愛的幼弟來做新皇也罷。

注定要背負一身的枷鎖。

在和朱邪靈璇相處的這些時日,夏正韜過得很開心,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真的是“蕭雍”。

普普通通,平庸一生。

“饅頭,給你,還有,水。”

路上歇腳時,夏正韜仿佛成了朱邪靈璇的仆從似的,將干糧和水一一都遞但了朱邪靈璇面前。

朱邪靈璇向他不善地瞥了過來,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的傻子。

夏正韜只顧著貢獻自己的干糧和水袋,全然忘了朱邪靈璇也有自己的干糧和水袋。

“不必,我有。”

刻意地扭過了頭,不去看夏正韜遞來的干糧和水袋,朱邪靈璇用手揪起了手里的饅頭,每次揪下一小塊又緩緩送進嘴里,像是吃烤羊腿肉似的,嚼上一會子,才揪下另一小塊的饅頭送進嘴里。

顯然,她并非是不餓,只是不想和夏正韜說話。

自討沒趣,夏正韜也決定一時不再打擾朱邪靈璇,這便拿著自己的干糧和水袋,懷里抱著包袱坐到了一邊去。

兩人方才在路上偶然尋到了這處山洞,進來躲避風雪歇腳時,想法子生了一堆火在中間,如今兩人不言不語,山洞內只聽得拾來的枯枝在火中不時“噼啪”作響。

“如果……我是說如果到時候到了西域,你要如何和許赫……”

縱然知道自己眼下不該問朱邪靈璇此事,可夏正韜還是忍不住要問。

哪怕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他也要一直問下去,或許有一天他能聽到一個他想要的答案呢?

“呼……”

這時候,朱邪靈璇手里的饅頭還有小半個,她一直在拖延,手里的饅頭越揪越小,從指肚大小,揪到現在不過紅豆大小。

她不是沒有聽見夏正韜的問話,遲遲不回答是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和許赫說。

北疆民風雖不同中原那般恪守禮法,固然北疆女子也沒有中原女子那樣拘束,各個都是敢愛敢恨的性子。

可她總覺得這事也是自己有錯在先。

但……許赫真的喜歡她嗎?

這些天,朱邪靈璇腦中不時閃過許赫人還在北疆時對待自己的冷淡,或許在玄國待了那許多年,他不會想要娶一個北疆女子。

罷了,若等真到了西域,那她就和許赫說個明白。

“那是我和他的事,為什么要說給你聽?”

朱邪靈璇心念一動,將手里剩下的小半個饅頭狠狠一攥,塞進嘴里,又仰頭灌了自己一口水。

“那你還回北疆嗎?”

看朱邪靈璇隨手用袖口抹了抹嘴,夏正韜卻是微微一笑,他真的很喜歡這樣的爽朗女子。

他想帶她走,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兩人的地方,男耕女織,了此一生……

即便她是個北疆女子,又有什么關系呢?

“蕭雍,回不回北疆是我的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朱邪靈璇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拿起一根樹枝撥弄起了兩人中間的火堆。

“可我認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夏正韜也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挪移起了自己的身子,不知不覺朝朱邪靈璇靠近了許多。萬幸,她一點也沒察覺。

“你我之間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江湖朋友,而且你將來會后悔認識我。”

“不,如果沒有遇見你,才會令我后悔……”

夏正韜說這話時,已然不知不覺挪移到了朱邪靈璇旁的山石上,這時候朱邪靈璇不會注意不到他,可她沒有躲開,不躲開就是默認的接納。

“蕭雍,我再清清楚楚地和你說一遍!你和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

情緒激動,朱邪靈璇站起身,用手里還帶著火星的樹枝指向了夏正韜。

“我……你當真只當我們是萍水相逢嗎?!”

那一刻,夏正韜幾乎要脫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其實是“夏正韜”,而不是什么“蕭雍”。可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委婉的挽留。

身為一名北疆女子,朱邪靈璇就好像一匹待馴服的烈馬,無時無刻都在激起他的征服欲。

“你是中原人,而我是北疆人。遲早有一天,我們總要分道揚鑣,下次相見,說不定還會是在戰場之上!”

朱邪靈璇陡然抬高了聲音,怒目圓睜看向了夏正韜,仿佛看見了和北疆有世仇的玄國天啟帝。

可實際上,她對中原人遠遠沒有這樣的成見,她甚至比許赫,比忽羅都還希望北疆能與中原安寧相處。

“你是說,你我之間有一日會兵戎相見?我竟不知,你原是如此恨我……”

微微顫抖著聲音,夏正韜臉上凝結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自幼長在軍營,他和其他的梁國士兵見過不少的鶯鶯燕燕,更何況他還是梁國太子,身邊的那些更不會是胭脂俗粉。

那些女人,從來不會像那個劉珠,像朱邪靈璇這般對他的示好而無動于衷,甚至反感與排斥。

“如果終有一日要相殺,不如你現在殺了我,反正我這條命也是救回來的!”

絲毫不猶豫,夏正韜拔劍出鞘,抬手將劍柄對向了朱邪靈璇。

夏正韜的舉動完全出乎了朱邪靈璇的預料,心下不覺一驚出了聲,可很快她又恢復那一派凜然神色。

“你我之間永無可能!”

一聲決絕,好似千江之水將夏正韜推開了萬丈遠。

然而,也正是在這時候,夏正韜眼神閃爍,仿佛看見了什么似的,連忙一個箭步上前,將朱邪靈璇護在了身后,自己則抬手一劍將不知從哪里飛來的羽箭盡數格擋去了一邊。

毫無疑問,這些羽箭都來自夏正德派出來殺他的殺手。

想來應該是一早就發現了他的蹤跡,只待尋一個好機會讓他萬劫不復。

“還是那一伙人?”

“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吶……”

一邊躲開綿密攻來的羽箭,夏正韜和朱邪靈璇二人默契地各自分開貼靠在了山洞兩邊的巖壁上。

與此同時,羽箭攻來得越來越綿密,二人知曉這是那一伙人更近了。前有箭落如雨,其后又無退路,二人眼下可謂是絕境。

“欸!小心!”

退而再退,朱邪靈璇突然腳下一滑,翻了過去,夏正韜連忙小心上前扶住,不料自己也隨之翻滾了下去。

原來,這山洞內里天造奇觀,別有洞天,他們以為的毫無退路卻是絕處逢生,他們從小坡上滾了下來,羽箭紛紛都落在了身后。

“他們人呢?”

“可能已經死了。”

“去,把他們的首級拿來!”

“是!”

躲藏在小坡之下的兩人聽清了來人,并不多,只有三人。

“奇怪,他們的尸首呢?”

其中一人的腳步聲近了,心下正疑惑夏正韜和朱邪靈璇的尸首何在之時,冷不防地,卻被人從下方扯住了雙腳。

“啊!”

跌入小坡的一刻,夏正韜在他的脖頸上及時補上了一劍。

“啐!你過去看看,取個首級也這么慢!”

如法炮制,朱邪靈璇扯腿,夏正韜補劍,二人默契合作干掉了兩名殺手。

一連兩個同伙不見回來和其他的動靜,剩下的第三人謹慎非常,立刻搭好了羽箭,漸漸挪移了進來。

“嗯?!”

不像他的兩個同伙,他發覺了山洞內不尋常的地勢,謹慎地一連向坡下放了數箭這才敢伸頭望向坡下,果然被他看見了那個不知身份的藍衣女子和夏正韜的尸首。

“哼,垂死掙扎!”

戲謔一句,僅剩的這第三名殺手跳下了小坡,可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何為真正的垂死掙扎。

他以為的夏正韜和朱邪靈璇的尸首,實則是被換上了兩人衣服的同伙的尸首。

“咳……咳……”

他死在了自己的弓下,夏正韜在那一瞬奪去了他的弓后用弓弦生生絞死了他。

“我們這也算是生死與共了!”

自行先跳上小坡,夏正韜在拉朱邪靈璇上來的時候如是說著,可朱邪靈璇卻因為他這句話,又冷了臉。

“靈璇!靈璇!”

眼見朱邪靈璇拿了包袱起身便走,夏正韜連忙追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