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安原本看他們幾個進進出出的,神情很是焦躁。
此刻,忽然見沈靈犀開始作戲,俊秀的眉眼瞬間舒展開來。
他環胸倚在桌旁,修長的手輕撫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沈靈犀的一舉一動。
“馮員外莫急。”
沈靈犀提筆,蘸了滿滿的朱砂,看著馮奇的目光,盡是為他著想的善意,“許是方才卦象不準,玄清女冠生前,曾教我一道法門,可開天眼,今日你我有緣,我就免費為你開一次天眼,如何?”
“這位就是妙靈道長。”慕懷安很上道地當起了捧哏,“玄清女冠生前的關門弟子,劉四的尸身,就是她起卦尋出來的。”
馮奇將信將疑,看在他們二人如此賣力作戲的份上,也不敢拂了慕懷安的興致。
總歸是在拖時間,能拖一個時辰,算一個時辰。
拖到晚上,就有一線生機。
“那太好了。”馮奇感激涕零,“有勞道長替我算算。”
沈靈犀又蘸了蘸朱砂,“煩請員外閉上眼睛。”
馮奇心生疑惑,依言閉上雙眼,就聽見沈靈犀空靈的嗓音徐徐道:“這道法門是用朱砂在你眉心開一道天眼,若你身邊有厲鬼徘徊,你就能用天眼看見他們,再借我的手,將示警落于紙上。”
扯呢?
蜘蛛盤絲都沒你能扯!
馮奇一個字都不信,可是還要盡力配合她的表演。
他只感覺到沁涼的朱砂,在他眉心豎著劃了一道,又在左右兩個眼皮上,各落下一點,“道長,我、我能睜開眼了嗎?”
沈靈犀:“可以了。”
在馮奇睜開眼的瞬間,沈靈犀閉上了雙眼。
“現在,你應該能看見找你索命的厲鬼了。”沈靈犀緊閉雙眸說道。
馮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看了一遍。
人還是那幾個人。
別說是厲鬼,就連只蚊子都沒多一只。
可真逗。
沈靈犀好奇詢問:“你……看見了嗎?”
“看、看見了。”馮奇哆嗦一下,佯裝真看見什么,如臨大敵盯著慕懷安的方向。
慕懷安神色一凝,站直身,不覺也前后左右看看。
什么都沒有。
他瞬間覺得周遭冷颼颼的。
“如此,員外可以借我的手,將它落于紙上了。”沈靈犀提筆道。
馮奇心底冷笑。
看老子給你畫個烏龜大王八!
“那就失禮了。”他伸手就要覆上沈靈犀的手------
卻突然看見,沈靈犀執著筆,竟自己在紙上畫了起來。
馮奇:???
沈靈犀緊閉雙眼,可執筆的手,卻十分靈活,就像真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一樣。
不過幾息之間,用赤紅朱砂勾出來的一只喜鵲,躍然紙上。
喜鵲沒有眼睛,卻有鮮紅的淚珠灑落在身旁。
馮奇震驚了。
就離譜!
離了大譜了!
他連根毛都不會畫,手都沒碰上,還能借她手畫一只鳥出來??!
馮奇驚覺自己中了圈套,趕忙澄清,“不,不,不……這不是我、不是我畫的,我根本就不會畫……”
沈靈犀疑惑地睜開雙眼,在看見那張畫的瞬間,“呀”的一聲,手中的筆猝然跌落在地!
“喜鵲無眼,便是死物……”
沈靈犀似被狠狠嚇到,白著一張小臉,踉蹌起身,直往柱子后頭躲,口中還不忘解釋畫上的意思,“喜鵲泣血相望,原來是你、你殺了喜鵲,她化作厲鬼找你索命來了!”
“你胡說!這不是我畫的!這是你畫的!”
馮奇口不擇言,急聲爭辯,“我沒殺她,她是自己死的!”
此言一出,馮奇就像被人扼住喉嚨一樣,不可置信瞪大雙眼。
明白了,這下全明白了。
她是在擺明車馬詐他,詐他說出喜鵲的死!
可這種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她怎會知道的?!!
堂上坐著的,哪個不是人精,皆聽出馮奇話中玄機。
沈靈犀卻還似個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小白花,躲在柱子后頭,帶了幾絲哭腔,無辜地道:“可大家都看見了,我方才是閉著眼睛的啊……只有你是睜著眼的,這確實是你借我之手畫的……”
慕懷安撫掌大笑。
精彩!真是精彩!
他就知道,沈靈犀有的是法子。
跟她搭伙,樂子真是多!
“馮奇,原來你身上還有一條人命吶!”慕懷安走到馮奇面前,看似多情的桃花眼里,盡是冷冽厲色:“看來,不吃點苦頭,你還當本官是個好說話的。走,跟我去廂房好好聊聊。”
單手提起馮奇的衣領,就把他往外頭拎去。
臨出門,慕懷安還不忘轉頭看向沈靈犀,朝她揚了揚下巴,沖她朗然一笑,“謝了!沈掌柜。”
沈靈犀躲在柱子后,松了口氣。
不期然,一個月白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中,一只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拿著一塊疊得整整齊齊、干凈素白的帕子,遞到她手邊。
“姑娘受驚了,用這帕子擦擦眼淚吧。”來人聲色溫潤,一副妥帖心細的做派。
沈靈犀站直身,往后退了半步,故作局促地背過手去,“我、我手上沾有朱砂,不干凈,會污了郎君帕子的,謝過郎君好意。”
赧然說完這話,便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似的,掩著袖子跑出了正堂。
純鈞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這姑娘,莫不是看上他們家殿下了吧?
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兔子遇上了狼,連個骨頭渣都留不下來咯。
他拿著畫了朱砂喜鵲的白紙,走到楚琰跟前,嘖嘖稱奇,“莫不是方才那馮奇真被開天眼,看見鬼魂了?別說,這喜鵲畫得還真挺傳神。”
“你是不是傻?”楚琰睇著他,朝角落堆疊的那些紙扎指了指,“這叫熟能生巧,閉著眼睛都能畫。”
純鈞看著那些紙扎上,畫得惟妙惟肖的丹青,眼底閃過恍然之色。
他倒給忘了,這沈氏棺材鋪干得就是喪葬一條龍買賣。
不得不說,沈靈犀干這一行還真是……技多不壓身啊!
*
慕懷安把馮奇拎去廂房,單獨“談話”,不到半個時辰,便讓他招得七七八八。
待他走出房門,天色已暗。
沈靈犀正等在門口。
“如何,招了嗎?”只他們兩人在,沈靈犀倒也沒再拿捏出那副小白花做派。
慕懷安覺得這樣的沈靈犀,瞧著最順眼。
“招了,說都是喜鵲安排他做的,劉四尸身被人發現后,喜鵲就找上門,服毒自盡,請托他替她收尸。”
這不是重點。
沈靈犀垂眸,忖度著問:“那他有沒有提,為何要故意拖延時間?他們今夜還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