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楚慧國。
鎏金銅瓦的皇宮占據了屏城四分之一的土地,赫赫在城的北面。皇帝窮奢侈,宮殿用的是最好的楠木,石階也是白玉鋪砌而成,雕梁繡柱,瓊樓金闕,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盡顯盛世之況。
也是那座宮殿,四伏的危機早已蠢蠢欲動。
走出和門,離宮門已經不遠。暮色四合,臨近宮門關閉的時辰,四下無人。
寧飛雪在金水橋前停住,她給貼身的侍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在旁邊把風。
“司辰,此去單陽城,姐相信,你一定能取得戰事的勝利。但是,想要在楚慧國站穩腳跟,建功是其一,最重要還是要有自己的勢力。而今,舒晟軒是我們最大的阻礙,倘若元帥府不倒,難有你出頭之日。單陽城的戰事打了已有半年之久,楚慧國和涼昌國的軍隊必定是兩敗俱傷,這是,除去舒晟軒和元帥府最好的機會……”寧飛雪交代寧司辰,發狠的眼眸,和人前的婉約判若兩人。
“姐。”
如今的寧飛雪,已貴為宮里的嬪妃,皇帝最寵幸的妃。那一身華服,象征高貴的頭銜,是多少女人費盡一生樂此不疲的追求。
然而,寧司辰的臉上尋不到半點欣慰。
“咳”侍女的一聲輕咳,打斷了寧飛雪后面還要說的話。寧飛雪轉過頭去,一個宮女正朝他們這邊走來。
“娘娘,皇上命奴婢傳您回去。”宮女走到寧飛雪跟前。
“知道了。”寧飛雪聲音里帶有幾分不悅。而默女,傳完話之后站在一旁,并沒有要走的樣。
事關重大,一旦泄露,是滅門殺身之禍。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寧飛雪處事是慎之又慎。原本還有話要交代寧司辰,礙于宮女在場,寧飛雪不得不就此打住。
其實那些事,寧飛雪即使不說,寧司辰也知道。她唯一擔心的是,他在一些事上固執了。
禍亂紛紛,亂了世道,終也亂了人心。
“姐會在宮里,等著你的凱旋歸來。”寧飛雪說道。
“凱旋”二字,寧飛雪分明重了兩分語氣,寧司辰又怎會聽不出,他黑色的眼眸越發的深沉,卻是什么也沒說。
“娘娘。”宮女再次催促。
“戰場上箭無眼,任何時候都要多加小心。”臨別前,寧飛雪眼里的冷酷融去,取而代之的是所有姐姐和弟弟離別時,都會有的疼惜和掛心。她抬起右手,動作嫻熟的撫平寧司辰肩頭被風吹皺的衣襟,良久,才把伸出去的手收回。“去吧。”
對此,他們早就別無選擇。
“我走了。”寧司辰最后看了眼寧飛雪,轉身,大步走出了宮門。
隆隆隆隆”作響,宮門劃過地面快速被合上了。
宮門外,寧司辰駐足,他仰起頭,上方的天空已經暗了下去,厚沉的濃云翻卷開,整片夜空,濃稠的黑色如潑墨一般。
夜,黑,不見底,無邊際。
司辰,委屈你了。
一年了。
那天之后,寧飛雪的心也跟著一同死去了,活下去,是要所有人付出十倍倍的代價。
夜風習習,侵染上幾分寒意,寧飛雪攏了攏衣裳,轉身朝著皇宮深處走去。
相對于邊境的硝煙彌漫戰禍不止,皇宮內的勾心斗角暗潮洶涌,楚慧國的帝都屏城又是另一番景致。
一輪彎月在天際時隱時現,亥時,本該是歇身安寢的時辰,不少門戶里還透著光亮,寬闊的街市上,亦是時有人走動。
帝都最有名的花街柳巷,一家名為“水榭坊”的青樓,大紅的燈籠掛在門前的柱上,門口是襟飄帶舞的美人搔首弄姿,身著華服的名貴公相擁而入,門庭若市,浮華的氣息四溢。
風花雪月,形形色色的男女里,卻是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丞相大人,朝廷有明規定,大小官員不得出入青樓楚館之地。”寧司辰停在水榭坊的門口,沒再繼續往前走。他話雖客氣,臉色已然顯現出幾分厭惡。
和寧司辰一起的正是楚慧國的當朝丞相——周平珅,年約四十歲左右,體型肥胖,長著張圓臉,看似慈眉善目,實則是個老奸巨猾之人。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豈能被死規矩縛住?只道是寧將軍瞧不上這些個鶯鶯燕燕。”周平珅并不介意寧司辰的態,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玩笑的說著。
“丞相大人誤會了,出兵在即,末將不敢為自己一時歡愉而誤了國家大事。”寧司辰最不喜歡這種虛以委蛇的官場應酬,但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他只得是借口推脫。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何況是人。”周平珅沒就此放過寧司辰。
“丞相大人。”寧司辰為難。
“寧將軍剛被皇上委以重任,幾杯水酒,全當做是為寧將軍恭賀。怎么,寧將軍是不給老夫這個面?”周平珅后面一句話,有意加重了語氣。
“那下官多謝丞相大人了。”寧司辰也不好開罪了周平珅,勉強應和。
“寧將軍放心,不會誤了大事。”周平珅往水榭坊里走去,寧司辰跟在其后。
周平珅一進水榭坊,便有龜公迎過來,領他和寧司辰到了二樓的廂房。看得出,周平珅是這里的常客。
周平珅就窗的座位坐下,窗戶敞開,樓下大堂的一切盡收眼底。
今夜湊巧是水榭坊每月選花魁之日,坊內格外熱鬧,一樓大堂中央的臺上,女逐個上臺表演。
“寧將軍,你看那位姑娘。”周平珅不緊不慢的著茶,他看著樓下,突然對寧司辰說道。
寧司辰順著周平珅的視線往樓下看去,此時,一個白衣女抱著琵琶走上臺,那個是很美的女人。和其他青樓女不一樣,不風情,不妖嬈,淡淡的美,溫柔的美,卻是令人輕易的為之動容。
“沒想到,水榭坊還出落著這等女。”不知何時,周平珅已經轉向了寧司辰,他半瞇的眼里流轉著狡黠的光芒。“寧將軍已是弱冠之年,府里好像還無妻妾。”
“尚未建功立業,談何成家?”寧司辰把目光收回,起身。“軍中還有很多事要安排,時辰不早了,末將當真要回去了。”
“既是如此,老夫便不再強留了。”周平珅不再留寧司辰,同起身。寧司辰已到門口,周平珅再道。“舒晟軒已是暮年,寧將軍年輕有為,假以時日定能取而代之,老夫拭目以待。待到寧將軍凱旋歸來,老夫再大擺筵席。”
周平珅在琢磨什么,寧司辰心里明白得很,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
“末將先行告辭。”寧司辰說罷之后,便走了。
下了樓,途徑大堂的時候,寧司辰再次往臺上的白衣女看去,女正好抬起臉,目光劃過人群的時候,有那個瞬間,她和他的視線好似觸碰在了一起。不過,僅僅是剎那,女的視線很快便移開了。
是錯覺嗎?
二樓廂房里,寧司辰的一舉一動全數看在周平珅眼里。
曲終,臺上的白衣女往左邊的方向看去,寧司辰已經走了。她抱著琵琶走下臺,也消失在了眾人的眼里。
不是錯覺。
他雖然不認得她,但她認得他。
后院一間雅房,除了剛才的白衣女,還有另外一個錦衣男。
“,是寧司辰。”錦衣男叫朱驍,白衣女的名字叫佘書曼。
佘書曼這個名字,對帝都的一些人而言,絕不陌生。佘書曼沉默著,良久不言。
“皇帝已經下旨,令寧司辰領兵十萬,后日啟程單陽城。”朱驍把打探到的消息報告佘書曼。“寧飛雪野心勃勃,對元帥府更是恨之入骨,寧司辰此去,對單陽城的戰事怕是是禍非福。”
“元帥府的人呢?”佘書曼問道。
“老元帥和二將軍都在單陽城和涼昌國的軍隊作戰,府里只有舒。”
“輕月。”佘書曼的神色為復雜。
“,要不要去見見舒,當年之事……”朱驍說道。
佘書曼搖了搖,她愧對舒家人,更是無顏面對舒輕月。
“元帥府的人,會提防寧司辰,輕月會想辦法的。只是,難為輕月了。”佘書曼仰頭望向漆黑的夜空。“繼續查紫城一戰。”
“是。”朱驍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