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你是真陰險
長公主勞軍,長公主賜酒,長公主說,今日飲酒不醉不歸,明日殺敵挫骨揚灰。
這些在邊疆苦苦撐了那么久的漢子們,喝了酒,有人歡歌,有人大哭。
讓他們覺得自己被重視的,不是他們冬泊人,而是大玉的長公主殿下。
在他們看來,那是何等身份的人啊,竟是能不遠萬里來這苦寒之地看望他們。
大玉是冬泊主國,大玉,沒有放棄冬泊。
從這一天開始,邊軍漢子們就憋著一股勁兒,如果不上戰場把這股勁兒釋放出來,他們都會覺得不甘心。
所以現在,林葉甚至在考慮,要不要主動出擊去打一仗。
他在想這些,寧海棠也在想這些。
阻止了他們兩個這么干的,是來風口這邊的兵力確實有些不夠。
林葉的怯莽軍還在半路,比謝云溪從云州出發的還要晚一些。
那不是幾匹馬一口氣往北跑,那是大軍出征,十萬人馬的規模,走起來不可能快的了。
林葉預料著,最起碼怯莽軍還有十天才能到來風口。
能盡快趕來的洪武定還是沒有到,大概他就沒打算領兵來,哪怕林葉已經派人往草束城傳令。
洪武定不是猶豫不決,他只是看不準局勢。
或者,他就是故意在拖延時間,等著婁樊人先一步攻破來風口。
對于洪武定背后的那些人來說,最好的局面就是婁樊人占據冬泊。
退而求其次,他們也希望婁樊人能把冬泊半壁江山占了去。
從草束城往北都被婁樊人控制,那這局勢就對他們越來越有利。
現在的情況是,須彌翩若還在云州查案,揪出來的人,牽連到的家族,勢必越來越多。
如果婁樊人拿下冬泊半壁江山,以玉天子的傲氣,以大玉的國力,以玉人的自豪,這一仗必然要傾盡全力的打。
不管勝負,大玉的國力都會嚴重受損。
到那個時候,天子就不可能再輕而易舉的動他們這些勛貴舊族。
大玉已經虛弱了,需要喘口氣緩緩,再動他們,大玉要喘的這口氣就沒準喘不上來。
打這么大規模的戰爭,打到最后,婁樊和與都是國庫虧空,兩位帝王都是心力交瘁。
到那個時候,天子怎么敢再亂朝綱?
現在是他們不得不對天子妥協,哪怕是犧牲一個崔家也沒關系,借此機會讓天子看到他們的臣服。
但,這一仗真的打到大玉國力受損的時候,就輪到天子向他們妥協了。
因為打到那個時候,不只是物力財力損耗巨大,人力更會損失巨大。
忠于天子的隊伍,會在這場戰爭中消耗掉,就算不會消耗殆盡,怕也所剩無幾。
天子手里要什么沒什么,還敢和他們飛揚跋扈?
到時候,怕是天子要求著他們,盡最大能力的幫一下空虛無力的大玉。
把內部問題放到外部來解決,還能讓天子從強勢變成弱勢。
這算盤,他們在歌陵城打的噼啪響,連婁樊人都聽到了。
正因為宗政世全聽到了,所以他也推測著,玉天子也不敢真的拼上國力來與婁樊不死不休。
大玉各大家族手中掌握的財力物力,足以影響大玉的穩定,尤其是在那樣的時候。
一代權臣就已足夠恐怖,更何況這些家族都是世代公卿。
不少人還記得呢,七十幾年前,大玉嘉定皇帝駕崩,新君即位,改國號隆裕。
被嘉定皇帝寵信了三十年的大貪官姚宗書被隆裕皇帝拿辦,從姚宗書家里查抄出來的財產之多,令人難以想象。
到后來過了十年,有官員算過,這十年來大玉國庫收入的總和,才剛剛與姚宗書貪污來的銀子相當。這不是夸張,隆裕皇帝沒有多大的能力,但卻讓大玉有中興之勢,就是因為辦了一個姚宗書。
然而這件事的弊端也很快就暴露出來,姚宗書死了之后,被他壓制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貪官們,不只是失去了主心骨,還失去了管控者。
以至于他們更為喪心病狂,因為姚宗書的死而老實了十來年后,他們開始瘋狂的斂財,把大玉朝廷挖的像是一座空墳。
姚宗書手下那些原本還不敢太放肆著去貪徒子徒孫們,只用了幾年時間,就讓大玉成了一棵危樹。
隆裕皇帝的刀已經砍下去了,如果那個時候更狠厲一些,砍了姚宗書,也把姚宗書的徒子徒孫們都砍了,從朝廷砍到地方。
那么可能結局會不一樣,當然,這種事誰也不敢說定論。
也許會迎來一個清平天下,也許那時候就會有人舉兵謀逆。
這段歷史,不只是玉天子知道,婁樊帝君宗政世全也知道。
所以他才對玉天子有些敬佩,玉天子做的是他不敢做的事。
婁樊帝國崛起于游牧,當初各大部族的首領,如今還是帝國的親王,世襲罔替。
每年這些大部族都會添丁,每年來向他請求封賞的人都不止一家。
就這樣不停的封賞不停的封賞,婁樊國內,現在有一小半的疆域不屬于朝廷,不屬于皇族。
各大部族的分封之地連年擴大,如今已經有婁樊三分之一那么大。
當初支持宗政厲的游牧部族,其中實力不弱的,就有九旗十八部。
這些大部族,現在哪家的封地是一年比一年小?
宗政世全想做的事和玉天子想做的事,一模一樣,但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上次他親征失利之后,九旗十八部的那些親王郡王們,在朝堂上當眾問他戰果如何。
雖然那些人還不敢太放肆,但也已經暴露出來他們對宗政世全的不滿。
那個時候的宗政世全,是真想一刀一個把這些人都剮了。
為什么他要把老將軍耶律令請出山,就是因為耶律家是為數不多的,現在宗政世全還能完全信任的家族。
一個帝國,存在的時間越長久,看起來的強大越可能是徒有虛表。
如果不能有一位中興之君出現,那么下坡路就會越走越快。
可是,宗政世全和玉天子選擇的路,不一樣,目標是一致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卻完全不同。
宗政世全覺得,唯有盡全力攻入中原,占據更大的江山,才能解決這種矛盾。
只要拿下中原,各大部族的親王都能分得更多利益,他們才能始終保持忠誠。
現在,宗政世全已有些力不從心。
此時此刻,來風口的城墻上,林葉舉著千里眼看著城外遠處。
他在一座高坡上看到了個身穿鐵甲的將軍,也在舉著千里眼看向他這邊。
在兩個人都發現了對方之后,不約而同的放下千里眼。
耶律明鏡放下千里眼的時候,手卻攥緊了,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林葉放下千里眼的時候卻多了幾分笑意,因為他看到了,那個將軍身后的旗子,也是耶律家的旗子。
“一門忠良。”
林葉自言自語了一聲。
聽到他這句話,站在他不遠處的寧海棠也笑了。
“你是打算可著一家人禍禍?”
寧海棠問。
林葉道:“是宗政世全的問題,與我無關。”
寧海棠道:“如果宗政世全還有別人可信,還有別人可用,也不會只用耶律一家的人。”
林葉點頭。
寧海棠說他可著一家禍禍,那不是宗政世全先可著一家禍禍的嗎?是啊,誰不知道領兵過來,就意味著被抓的耶律令和耶律明樓都得死。
所以最合適的人選,絕對不是耶律家的人。
“這是好事。”
寧海棠舉起千里眼看了看,然后還舉起手臂,朝著遠處那高坡揮舞了幾下。
“婁樊,也是內憂外患。”
她說。
林葉看向寧海棠:“也?”
寧海棠微微一怔,然后對林葉說道:“把這個字吞了吧,我不承認我說過。”
林葉倒也懶得理會,女人天生就耍無賴的資格。
越是會撒嬌的女人,這種資格就越大。
寧海棠不會撒嬌。
“兄嘚。”
寧海棠走到林葉身邊,自然而然的把胳膊搭在林葉肩膀上。
雖然和林葉的身高比起來,她要把胳膊搭在林葉肩膀上,并不是很舒服的姿勢。
但她習慣了。
“你是不是在想,要不要出去搞一下?”
林葉搖頭:“沒有,不是,我不承認。”
寧海棠哈哈大笑。
“如果來風口這里有五萬兵,我都敢出去搞一下,可現在這連兩萬人都不足。”
寧海棠有些遺憾。
林葉道:“如果你執意要去的話,我可以當做不知道,我不阻止,也不參與。”
寧海棠:“然后你就可以借機向陛下參奏我一本?”
林葉:“不是,不會,我不承認。”
寧海棠瞥了他一眼。
“你大概也看到了。”
寧海棠指了指城外:“婁樊人營地的布置變了,雖然那個領兵的家伙故意把這變化壓的很小,可他哪里知道,我有一雙火眼金睛。”
林葉也看到了,這幾日觀察城外婁樊大營,確實有了些變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個領兵的婁樊將軍,也在等著玉軍出去打。
他早已在大營里設下埋伏,只要玉軍攻過去,他的兵馬就能立刻形成合圍。
“現在咱們軍心這么團結,士氣這么旺盛,不出去打一架,真是有些心癢癢。”
寧海棠看向林葉:“有沒有什么辦法?”
林葉:“沒有。”
寧海棠:“不信。”
林葉道:“沒有出去打一架的辦法,但是可著一家人禍禍,倒不是沒辦法。”
寧海棠眼神一亮:“你又想出了什么壞招兒?”
林葉道:“我昨天夜里見了見耶律明樓,我告訴他說,城外領兵的,還是他家里人,已經派人偷偷來過這,很隱秘的求見了我。”
“我還告訴他說,他們耶律家的人,愿意用戰馬一萬匹,以及黃金十萬兩,換耶律令和耶律明樓父子回去。”
“但我告訴耶律明樓說,我只能答應換一個,還不能把耶律令還回去,那除了他也沒得選了。”
寧海棠的眼睛更亮了。
林葉回頭看了一眼,城內有一支騎兵正在集結,是龐大海帶著的親兵營。
“一會兒,龐大海會把耶律明樓送回去。”
林葉看向城外:“我特意在等著,等著那位將軍出大營來觀察敵情的時候再放人,這顯得配合多好。”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耶律家那個領兵的將軍,他不敢也不能派人來和我談判,倒也無妨,我就當已經談好了條件,白白送給他,他該高興。”
他說到這的時候,龐大海一聲令下,他部下的親兵們,敲鑼打鼓的把耶律明樓送出去。
寧海棠看到這一幕,不得不嘆了口氣。
她說:“要說陰險,你是真的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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