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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繼有人四個字,分量之重,超乎了寧株和薛銅錘兩人的理解,他們此時還并不知道,老掌教此時說的四個字到底意味著什么。
不就之后,兩個孩子就被老掌教領走,他倆離開的時候還回頭看向林葉,似乎不明白,這位老人家把自己帶走真的能改變什么。
林葉看著那兩個孩子一左一右走在老掌教身邊,三個人的背影深深的刻進了林葉腦海之中。
林葉并沒有注意到的是,他站在那看著老掌教三人背影怔怔出神的時候,太上圣君也站在他背后,看著這個年輕的挺拔的身影怔怔出神。
萬貴妃站在太上圣君身邊側著頭看著她的男人,這一刻她的眼神里盡是溫柔。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林葉坐在邊城的城墻上眺望北方。
寧海棠走到他身邊,背靠著城墻看著和林葉相反的方向。
“圣君是想借用上陽宮?”
寧海棠輕聲問了一句。
林葉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寧海棠也沒有回頭看他,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她輕聲感慨道:“原來并沒有結束。”
林葉回答:“哪里會有結束呢,不管從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會結束。”
只要是一個國家,不管大還是小,必然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不是這個國家擁有一位圣明君主就能完全解決的事,甚至不是一個朝廷里全都是賢臣能士就可避免的事。
如果我們知道這個國家存在一些問題,只是不斷的去罵她,恨她,甚至詆毀她背叛她,那么.......我們也是這個國家的病。
太上圣君曾經在某一個時期有些執拗的認為,只有年輕的靈魂才足夠純粹。
就是因為他看到了太多的擁有足夠歲月沉淀出來智慧的人,卻選擇了隨波逐流甚至是背離了自己的血脈。
寧海棠突然說出這樣兩個字,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心里想到了些什么,這幸好兩個字,要表達的又是什么。
不知道林葉懂了沒懂,但他把這兩個字重復了一遍。
兩個人還是背對背,一個看著祖國的方向一個看著敵人的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海棠問出了她最想問,但一直隱忍著沒有問出來的問題。
“是你嗎?”
林葉的回答來的很快,但聽起來卻并不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是我吧。”
寧海棠笑了笑,嘴角揚起的弧度并不大,微微上揚,卻是此間的最燦爛最明媚。
然后她又說出了那兩個字。
林葉沒有馬上接這兩個字,像是經過了漫長的,足足有幾個世紀,或許還穿越了無數個空間之后,他才第二次重復了這兩個字。
寧海棠說:“雖然,我們兩個在婁樊定了親,但如果是你的話,你知道我是不會留在某個奢華漂亮的地方永遠不出來的。”
林葉點頭。
她說:“所以,是你的話,如果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他說:“所以,是我的話,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不會怪你,因為我也不會讓你失望。”
寧海棠嘴角上揚的弧度微微增大。
“大概是在什么時候?”
她再次問出一個問題。
林葉回答道:“大概是在一兩年之內,畢竟不能耽擱了五年后北伐的大事,太上圣君看起來很急,是因為他還想看到。”
寧海棠懂了。
太上圣君的身體,誰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雖然連他自己提起這些的時候都一臉輕松,可從他不甘心從婁樊回來就能看出來,他是多想看到。
“我明白了。”
寧海棠站直了身子,依然看著大玉的方向。
“那么......也許你應該交給我一些更重要的事。”
寧海棠指了指南方:“如果有一把劍,需要打磨出鋒利的劍鋒,在未來揚起劍的時候才能斬斷一切,那么......”
她看向林葉認真說道:“劍應該在我手里。”
林葉道:“那要看,有幾把劍。”
寧海棠道:“我也不會回歌陵去了,我已經寫好奏折派人送去歌陵,請求陛下準許我返回孤竹備戰,所以這一兩年內要發生的大事,我看不到了。”
林葉道:“會是個好故事。”
寧海棠道:“我知道。”
林葉微笑著說道:“我以后講給你聽。”
寧海棠也笑起來,抬起頭看著天空上白白凈凈的云慢慢悠悠的飄過,風輕撫過她的臉,吹起了她額前的發絲。
她說:“好好的。”
寧海塔覺得自己應該是那種可以說出許多豪言壯語的女子,所以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她所有想說出來的話最終會變成這樣的三個字。
林葉覺得自己應該有無數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情感,也有無數種方式來安慰她的擔憂。
可最終回復的話,也只是這三個字。
“好好的。”
這是一個看起來平常無奇的深秋,就連冬泊人都覺得這個秋天實在沒有什么可值得記住的。
如果非要說有的話,那么就是從大玉來了許多傳道的上陽宮神官,穿著漂亮的錦袍,說著漂亮的官話,用這些東西給冬泊人展示著什么是漂亮的未來。
這像是一件大事,可相對于前幾年一直都在打仗的冬泊百姓來說,這事真的不值得他們過度關注,因為這事真的沒有涉及到他們的生死存亡。
百姓們看不到的地方最先起了波瀾,因為百姓們永遠都是水面之下的水。
自從冬泊國君宣布加入上陽宮之后,冬泊朝廷里的文武官員爭相效仿。
甚至連后宮中的皇后和妃嬪,文臣武將家里的夫人小妾,都跑到了上陽宮的神官們面前,請求成為上陽宮弟子。
在大玉國內看起來有些大不如前的上陽宮,在冬泊這個地方卻超乎尋常的蓬勃起來。
這真的不是一個讓人容易記住的秋天,因為這個秋天有豐收,有喜悅,有平淡也有小小的不如意,但這就是一個普通的秋天本該有的樣子,所以沒有人覺得這不正常。
仙唐城的百姓們唯一不理解的是,為什么那位看起來風度翩翩如同謫仙一樣的觀主大人,為什么會突然選擇離開仙唐城,開啟了在冬泊的巡游。
他們都覺得這可能是觀主大人計劃之中的事,因為觀主大人說過上陽宮的福澤是雨露均沾。
觀主大人喜歡仙唐城但不會偏愛仙唐城,他要把上陽宮的陽光灑遍冬泊的每一處。
百姓們不會知道,這其實巡游本不在陳微微計劃之內,他只是聽聞了林葉已經快到仙唐的消息,然后急匆匆的安排了這被賦予了神圣光輝的巡游。
平靜永遠都不會被人銘記。
歡喜次之。
苦難最甚。
林葉到仙唐城的時候,看到了一場一場規模盛大到他都有些意外的歡迎儀式。
這場歡迎儀式的盛大遠遠超過了那個觀主來的時候,因為觀主帶來的只是一些聞起來帶著陽光氣味的溫暖希望。
而大將軍林葉帶回來的,則是真真切切的勝利。
在玉羽成匆得知林葉快到仙唐城的時候,立刻下令將此事宣揚出去,要不遺余力的讓冬泊百姓們都知道,大將軍深入婁樊腹地,殺了不少人,還生擒回來了一位兵部尚書。
要的是,大玉決定真正接管冬泊北部邊疆的防御,十萬大軍將會長期駐扎北疆,自此之后冬泊人就不必再擔心婁樊人時不時帶來的威脅。
連續多年的戰亂已經讓冬泊人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恐懼和抵觸,而這恰恰就是玉人希望他們產生的情緒。
太上圣君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留下了冬泊這個國家,卻一點點的消磨掉了這個國家的百姓們本該堅定的某種信仰,那就是......本國之內不該有別國駐軍。
也許一開始大玉宣布要在冬泊駐軍的時候,大部分冬泊人心里是抗拒的。
可是經過了這幾年后,已經打怕了打煩了也不敢再打的冬泊人,竟然開始真心的希望大玉派更多的軍隊來,如此他們就能安安穩穩的生活了。
是啊,冬泊看起來還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不是嗎?
冬泊的國旗顏色沒有改變,冬泊國君的地位依然如初,冬泊百姓們的生活習慣都沒有人破壞,冬泊的地圖上也沒有失去任何一塊土地。
所以,冬泊就是個獨立完整的國家。
至于來自大玉的駐軍?
嗯,這是好事。
曾經的冬泊是中原北部最為強大的帝國,那個時候的冬泊甚至有能力也有野心將整個中原收入囊中。
現在的冬泊,覺得背靠一個強大的帝國可真是一件好事。
太上圣君用這樣的方式,讓冬泊人接受了一種不該接受的認知......
我們只是給了他們糧食,物資,軍費,還有一點點土地讓他們生活,卻換來了一支強大軍隊作為守護神......
冬泊人也不會再去思考,如果有一天婁樊被大玉所滅之后,冬泊失去了大玉北疆屏障的地位,那么冬泊還有必要以一個國家的方式存在嗎?
仙唐城。
玉羽成匆沒有見到那位太上圣君,也沒有見到來自上陽宮的老掌教,他根本就不知道太上圣君和老掌教之前與林葉在一起,就算有些消息從邊城傳回來,他也要當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太上圣君懶得面對這樣的場面,老掌教也是一樣的沒有任何興趣。
所以站在皇宮正前的玄和門城樓上的時候,玉羽成匆身邊只有林葉這位讓他敬畏的大將軍,還有兩位看起來比之前那個觀主更為純粹些的大禮教神官。
須彌翩若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返回歌陵去了,他是奉辦處次輔,朝廷里還有許多事需要他去操持,他也必須急著趕回去做好迎接巨大變革的準備。
寧海棠先去云州,她要在云州等待旨意,只要旨意到了她就會去孤竹,去那個她曾經付出過心血的地方。
太上圣君和老掌教還有萬貴妃他們去游山玩水了,帶走了寧株盒薛銅錘。
須彌驚鴻還在半路上,不過已有消息傳來,在林葉到仙唐城的那天,須彌驚鴻帶著兩千七八百扶搖營悍匪進了冬泊關城。
這一場去婁樊的故事好像有些不盡如人意的草草收場,可這已是林葉在保證太上圣君安全的情況下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大將軍。”
“嗯?”
“大玉......沒事吧?”
“沒事。”
玉羽成匆嗯了一聲,看著城門樓下邊那歡呼的百姓,他抬起手面帶微笑的回應著。
然后問:“大將軍......冬泊,沒事吧?”
林葉道:“如果有一天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你回望今日,便會感謝你今日問過我的這兩個問題,因為......我會記得你先問大玉后問冬泊。”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氣。
然后看向那些歡呼的百姓的時候,眼神里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