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列陣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沒那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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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綱問嚴城東:“你覺得,現在你們的國君怎么樣?”

嚴城東回答:“我不知道。”

陸綱問:“那你為何還要在此拼死?”

嚴城東看了陸綱一眼,看起來很隨意,但又很認真的回答:“因為這是我家啊。”

他看向陸綱:“大人又是為何在此拼死?”

陸綱想了想,回答:“因為冬泊后邊就是我家。”

兩個人對視一眼,然后都笑了笑。

這還是嚴城東,第一次見到這位玉國的大人笑。

就在這時候,婁樊人的號角聲再次響了起來,下邊的人群也又一次聚集起來。

嚴城東把水壺摘下來,晃了晃,還有小半壺水。

他放在陸綱身邊。

“大人,應該會比我活的久一些。”

陸綱沒有說什么,因為嚴城東說的對。

婁樊人撲了上來,他們都是騎兵,并不擅長這種攻城戰,可他們也有自己的使命。

最先到達此地的一千多人已經死絕了,現在上來的是呼哈德的兵。

這支將近一萬人的騎兵隊伍,得元帥赫連予的命令,作為大隊人馬的先鋒軍走在最前邊。

他們這支隊伍的任務,就是盡快控制東林峽谷,占據放鹿臺。

先鋒軍的先鋒軍一千二百余人,到達東林峽谷的時候,怎么都沒有料到放鹿臺居然已經有人守著。

他們收買的官員說,放鹿臺的八百冬泊精銳早就已經被調走了。

所以一到這他們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四五百人,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襲殺。

那些玉人藏了起來,讓放鹿臺像是一座空城。

婁樊人上來后,在馬上就進入放鹿臺的時候,御凌衛弓弩齊發。

被打下去的婁樊人,卻沒有立刻退走,在只剩下七八百人的情況下,居然選擇硬攻。

御凌衛的人,也是第一次直面婁樊軍人。

他們看到了那些婁樊人猙獰的面孔,但最可怕的不是那猙獰,而是婁樊人打起仗來的那種信念。

七八百人,第六次沖鋒后,其實只剩下了三十幾個人。

御凌衛仗著武藝高強,配合默契,又有石頭城,損失倒是不大。

但當他們眼睜睜的看著,那僅剩下的三十幾個婁樊騎兵,居然再次攻上來的時候,還是被嚇著了,也被震撼到了。

那三十幾個人連放鹿臺十丈之內都沒有靠近,全都死在了陡坡上。

陸綱下令盡快下去收回一些可以用的武器,不管是他們的還是婁樊人的,能拿多少拿多少。

他們還沒能真正的喘口氣,呼哈德的隊伍到了。

八千左右騎兵。

山谷里,這些騎兵下馬,抬頭看,眼里都是他們同袍的尸體。

呼哈德的怒意一下子就燒了起來,他下令猛攻,不拿下放鹿臺就不停下。

陸綱一箭射翻了遠處的婁樊士兵,側頭看了看,嚴城東的手在流血。

嚴城東是個獵戶,他會射箭,可他沒有一天之內拉過這么多次弓。

他的手指都已被弓弦切開,血順著手往下流。

可他沒在乎,稍稍調整一下位置,繼續朝著那些婁樊人發箭。

陸綱將自己的護指摘下來遞給嚴城東,嚴城東搖頭:“大人比我射殺的多,大人留著更有用。”

陸綱沉默片刻,把護指戴回去。

他發箭的速度更快了。

可是,當他再次把手伸向箭壺的時候,卻抓了個空,箭壺里已經沒有一支羽箭了。

嚴城東把他的箭壺遞過去,里邊還剩下十余支箭。

陸綱問:“你呢。”

嚴城東搬起來一塊石頭:“我有。”

婁樊人太多了,他們到了放鹿臺不遠處,嚴城東站起來把石頭狠狠砸下去。

一個婁樊人的頭盔直接癟了,下一息,血就從癟了的頭盔里流出來。

嚴城東笑。

他彎腰又抱起來一塊石頭,挺起身子的那一刻,一支箭飛了過來。

那箭到了他面前,他躲不開。

啪的一聲輕響。

陸綱隨手將那支箭握住,拿過來搭在弓弦上,一箭放出去,將一名婁樊士兵射穿。

“多謝大人。”

嚴城東又笑了。

他抱起石頭再次砸下去,又一個婁樊人與他的石頭一起翻滾下去。

又一支羽箭飛來,也又一次被陸綱在嚴城東面前攥住。

這個漠視生命的鎮撫使,第二次救了一個他根本不會在意的冬泊人。

他把這支箭瞄準的時候,又一支箭飛過來,射中了嚴城東的臉。

箭稍微偏了些,從鼻子旁邊扎進去,從耳朵下邊刺穿出來。

嚴城東跌倒在地,石頭也掉了,砸在了他自己腳上。

他躺在那,眼睛里有些空洞。

陸綱側頭看了看他,之前還漠視一切的眼神不再漠視,有些動容。

嚴城東說:“大人,我死了,這支箭得打回去。”

陸綱一怔。

他只把將那支箭掰斷,拎著嚴城東往后一扔:“給他上藥。”

有御凌衛上來,想給嚴城東包扎一下,嚴城東卻一把攥住了那御凌衛的手。

“別把藥浪費在我身上,我終究是要死的。”

他的臉上有個血洞,說話的時候,不只是洞在流血,他嘴里也在往外溢。

他不在乎,似乎連疼都不知道了。

在那御凌衛詫異震驚的目光中,他又爬起來跑回城墻上。

這一次,專心致志殺敵的陸綱沒有注意到他。

嚴城東抱起來一塊石頭砸下去,又砸死了一個敵人。

但他的胸膛上,也多了四支羽箭,四箭都把他打穿了,箭簇露在后背。

因為他身上,沒有護具。

他倒下來,躺在那看著天空,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可是感覺就是差了那么一口氣。

越是大口大口的呼氣,越是差的多了。

“大人.......”

他說:“別讓我閨女知道,我死的這么丑,我也不會去看她和她娘,嚇著......了,嚇著了不好。”

陸綱聽到了,側頭看,嚴城東已經閉上了眼睛。

陸綱站在那,眼睛里越來越紅。

你了解你們的國君嗎?

不了解。

那你為什么拼命?

這里是我家啊。

陸綱深呼吸,大步過去,從嚴城東身上抽出來那四支箭,抽箭的時候力度很大也很快,有倒刺的箭簇上,掛著嚴城東的肉。

陸綱將這四支箭都射了回去,每一支箭都最少殺死一個婁樊人。

陸綱覺得不夠。

毫無征兆的,他抽刀跳了下去,在其他冬泊百姓們震撼和驚訝的目光中,就那么直接跳了下去。

他跳了,附近的御凌衛紛紛抽刀,他們沒有絲毫遲疑,跟著陸綱跳了下去。刀芒在婁樊人群中一次一次亮起來,人一層一層的死去。

陸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他殺到面前一空的時候,才發現婁樊人這一次攻勢又被壓了回去。

在他身后,站著四五個渾身是血的御凌衛。

跟著陸綱跳下來的,有四五十人。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婁樊人的尸體,血腥味濃到不僅僅是在人的鼻子里,也在人的腦子里。

陸綱深吸一口氣,一掠回到城墻上,有人放下繩索,把那四五個御凌衛接了回來。

陸綱又回頭看了一眼,嚴城東還躺在那,臉是那么白。

有人遞過來一個水壺,陸綱接過后沒有在意的喝了口水,喝完后才看清楚,這就是嚴城東放在他身邊的那個。

沉默著,陸綱將水壺掛在自己腰帶上。

陡坡下邊。

呼哈德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已經看清楚了,死守在這放鹿臺的沒有多少人,區區幾百個。

可是那幾百個人中,有一個武岳境的絕對強者。

“把全軍的盾牌都集中過來。”

呼哈德大聲吩咐。

一個武岳境的強者又怎么了,他有八千悍卒!

石頭城上,陸綱在嚴城東的尸體旁邊坐下來。

他看一眼尸體,見嚴城東是閉著眼睛的,他莫名其妙的就松了口氣。

閉著眼睛死的,挺好。

嚴城東心愿已了。

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獵戶,是個普普通通的冬泊漢子,他是個丈夫也是個父親,他有足夠的理由選擇逃避而不是拼死在這。

但他沒有選擇逃避。

嚴城東說,我讓我婆娘帶著閨女去仙唐城了。

他說,我和我婆娘說,如果仙唐城也被圍了,你不用急著拼命,咱們還有閨女呢。

如果站在城墻上的爺們兒都死了,那你就去,別管其他娘們兒去不去,你要去。

因為,如果守城的爺們如果都戰死了,一個不剩的話,那么婁樊人也不會放過城中任何一個人。

臻天給了男人們更強壯的體魄,所以理當是男人們站在最前邊,當男人們都死了之后,女人們再站在男人們死去的位置。

陸綱聽過嚴城東說這些,當時陸綱想著,這些冬泊人果然很傻。

此時此刻,陸綱醒悟了。

冬泊和大玉不一樣,冬泊這樣的小國,經歷過太多次被敵人侵略。

他們活著的尊嚴在于國在家在,他們死去的尊嚴是要戰斗而死。

“誰還有酒?”

陸綱忽然大聲喊了一句。

有一名御凌衛上前,把酒壺遞過來,這酒壺里還剩下大概一個壺底的酒。

陸綱撕下來一條衣服,小心翼翼的倒了些酒在上面,用這塊布為嚴城東擦了擦臉。

擦的很仔細。

他真的是一個漠視生命的人,不說這些冬泊人,就算是他的手下,他認為該死的時候就要死。

這一次,陸綱覺得他們不該死,這些拿著不是兵器的兵器上城墻的冬泊百姓,都不該死。

死的不少了,在他眼前。

他真的擦的很仔細,很認真,也很慢。

當他把那張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擦的白白凈凈,他的手停在那傷口位置。

“放心。”

他說:“沒那么丑,若能去看看她們娘倆兒,就去看看,大不了......遠遠的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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