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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本心所向與江湖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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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言缺坐在那喘著粗氣,看著面前這個頭發胡子都已經白了的老頭兒,其實他哪有什么怨念,只有心疼。

老頭兒說是忘了給他解開封印,說這話的時候還真像是有那么回事一樣。

可辛言缺知道,老頭兒那樣的性子,老頭兒那樣的為人,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忘了。

老頭兒可以忘記很多事,比如關于他自己的,什么時候生日,什么時候該歇歇,這些他都會忘記。

但關于他辛言缺的,事無巨細,老頭兒又什么時候忘記過一件?

老頭兒在這個時候給辛言缺解開封印,那只能是因為這個時候就是最合適的時候。

這個世上有許多天才之中的天才,還沒有到釋放自己才華的時候便早早的夭折于人間。

毫無疑問的是,辛言缺是天才中的天才,還是天才中可以俯瞰其他天才的那種天才。

十歲,就隱隱約約有破入武岳境的跡象,當時確實把掌教真人嚇壞了。

一是震驚于辛言缺的天賦之強,二是害怕這孩子會早夭。

十歲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來自武岳境的巨大壓力。

修行不煉體,就相當于你用紙糊了一個巨大的容器,看起來可以裝進去三缸酒那么大。

可是這層紙,也許都堅持不到把一缸酒倒進去便破了。

況且十歲的肉身,根本就不是修行不練體的問題,而是練都不可能練出來的問題。

所以掌教真人便封印了辛言缺,還故意讓他去學會外力開竅之法。

那種上陽宮中絕密中的絕密,若非掌教真人故意放水,辛言缺又怎么可能輕而易舉的得到。

如果不是掌教真人還故意在那秘籍上一筆一劃的寫了注釋,十來歲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看的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老頭兒在默默的付出,以他那種性格,自然也不會宣揚出去,讓人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此時此刻,辛言缺忽然有些想哭。

“你在干嘛?”

老真人忽然問了他一句。

辛言缺回答:“疼哭了。”

老真人笑起來,笑的胡子都有些飄。

“小牛鼻子。”

老真人道:“我是看著你從小到大的,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足夠了解你,那我一定排在最前邊。”

他抬起手,難得的表現了他溫柔的一面,在辛言缺的頭頂揉了揉。

“當年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我就在門后邊看著你偷拿我的東西,當時我想著,只要不偷我的酒,不偷我的蟈蟈兒,那就隨你拿。”

他語氣溫柔起來的時候,便是這世上無人可比的慈祥長者。

但他大部分時候都不慈祥,也不是如大玉百姓們以為的那樣溫文儒雅。

他滿嘴粗話,最喜歡罵人,年輕的時候還喜歡捉弄師兄弟,哪怕到了中年,他還能干出弟子在茅廁方便,他往糞坑里扔石頭這種事來。

“他們問我,為什么不阻止你。”

老真人說:“我說,上陽宮的修行,從來都是追尋本心,他想走的時候,便是本心所向,他想回來的時候,也是本心所向。”

“只不過啊,這種所謂的本心所向,還有個名字叫......自私。”

“我們是上陽宮啊,上陽宮的人怎么能讓外人覺得我們自私呢?所以用才用了稍微好聽一點的詞兒。”

“可上陽宮從來都是自私的,修行者本心就是自私的,若不自私,誰會修行,誰會向上?”

“你現在已經在學著懂事,也學著做一個你原來討厭的大人......”

老真人道:“若作為上陽宮掌教,你如今這樣子我該欣慰才對,可作為你一個養大你的老頭兒,我倒是希望我的孩子更自私一些。”辛言缺點了點頭。

但他有些不大理解,師父突然說這些話,是不是臨終遺言?

他很害怕,他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自己有多害怕。

一想到這個老頭兒有可能會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他就怕的渾身發冷,怕的心臟狂跳。

“師父,可你后來就不是在追尋本心,我看的出來,后來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本心。”

“我?”

老真人道:“我能在這個位置,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你以為是容易事?我可天下無敵,就是因為我還能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

“予心觀里那個老道姑,惜聲寺里那個老禿瓢,他們就是太在乎名聲了,給了自己許多約束,所以......他們永遠也打不過我。”

說到這,老真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父當年辦過許多荒唐事。”

他說:“可荒唐這種事,本來就是在不同年紀的見解不同,所以被取了個荒唐的名字罷了。”

“在年少時候做的那些事,到了年長的時候覺得荒唐,但你年少的時候覺得荒唐嗎?那時候不覺得荒唐,后來覺得荒唐,這兩個時候都覺得自己所思所做是正確的。”

他說到這,若有深意的看了辛言缺一眼。

“你這個年紀,還有資格荒唐。”

辛言缺問:“可我這個年紀,如果還荒唐的話,很多人會不滿意,我不在乎不滿意的有多少個,我在乎的是那一個。”

“他啊......”

老真人腦海里,浮現出天子的那張臉。

“他如果有天賦可以修行的話,那他可能才是天下無敵的那個。”

老真人想著,擁有那樣心智的人,又是那般無情和正確,還足夠自私......

他做皇帝,沒有人能阻止他,他若要修行,又有誰能阻止他?

“看你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老真人說:“也許你做的決定,在幾十年后回想起來,你會一拍大腿說,我操的......那時候可真他媽傻批。”

“但幾十年后一邊罵著自己,一邊還覺得年輕時候的選擇,可真是足夠大膽足夠爽......也挺好。”

老真人笑道:“是不是,覺得我今天話多?”

辛言缺點了點頭。

老真人道:“我話多,不是人之將死屁話也多,而是我也被陛下影響了。”

他笑了笑:“連陛下都能計劃著在合適的時候讓自己放下,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突然抬起手,在辛言缺的后腦勺上扇了一下。

“你特么還不趕緊把上陽宮撐起來,走完這步再趕緊去走下一步,還指望著我一直撐著?”

他說:“你撐起來之后,我也去游山玩水,我也去紅塵瀟灑,萬一我也遇到個真愛之人呢。”

辛言缺:“老頭兒,你多大了?!這世上就沒有和你般配的老太太!不管是學識武功人品還是年紀,都沒有!”

啪的一聲。

老真人又在辛言缺后腦勺上扇了一下:“我特么歲數大了,我就非得找個歲數大的?”

他說:“到了一定年紀,找的伴侶也是差不多年紀的,那是本心嗎?絕對不是,那只是被道德約束了,真要是放開本心,老頭兒也想找小姑娘兒,老太太也想找小伙子兒。”

辛言缺:“......”

“媽的。”

老真人說:“幸好這世上還有道德約束,能讓九成九的人去選擇般配......也不對,這世上的男男女女,能成般配二字的,連三成都沒有吧。”

“不過也好在還有道德在,要不然的話,這世上得有多少小伙子兒會選擇少奮斗二十年,得有多少小姑娘會選擇更快能得到的安穩富足。”辛言缺嘆道:“這些話若是被外人聽了去,人家就會覺得上陽宮是邪教。”

“哈哈哈哈......”

老真人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人們不愿意直接面對這個問題罷了,面對的時候也大多數是以道德來譴責。”

老真人道:“這是錯的,但這又是避免不了的。”

辛言缺瞇著眼睛說道:“老頭兒,你說這么多,是不是在給你自己將來禍禍人找借口?”

老真人撇嘴:“我這個身份地位,你覺得我禍禍人需要找借口?”

他說:“我沒禍禍過人,我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辛言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他這師父,從來都不會滿嘴的仁義道德。

他師父說的話,真要是傳揚出去,極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

因為那是掌教真人啊,掌教真人說出來的話,在某些時候和天子說出來的話是一樣的,都可稱之為金科玉律。

但這些話,也確實是歪理邪說。

“師父,那......你有過喜歡的姑娘嗎?”

“沒有。”

“我不信。”

“你信不信的關我屁事?”

老真人道:“我要不是上陽宮的掌教,我可能就是個風流人渣,如果我真放縱的話,予心觀那.......呸,你這句話沒聽見就是了。”

他看向辛言缺:“你還有臉問我,你這個年紀沒有個兩情相悅的人,你不覺得應該感到羞恥?”

辛言缺義正辭嚴的說道:“童子之身,才能修行到巔峰。”

老真人撇嘴:“那你猜,究結圣人是不是童子之身?”

辛言缺搖頭:“我不知道究結圣人是不是童子之身,但最起碼也沒人知道他不是。”

“我就知道。”

老真人道:“糾結圣人創建道門傳承,也創造了上陽宮的雛形,但上陽宮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代掌教,是究結圣人的孩子。”

辛言缺眼睛都瞪圓了,這事他確實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對,就是這個眼神,當年我師父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這一臉的沒見識,我現在和你說這個,你將來歲數到了,選你的繼承者的時候,你也可以炫耀著講出來......罷了罷了,你的繼承者,未必比你歲數小。”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你知道,予心觀的傳承是怎么來的嗎?”

辛言缺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現在害怕聽你說出來,我怕毀掉我的道心。”

“道雞毛心。”

老真人道:“都是家長里短的事,只不過地位高了,就讓人覺得很震撼,其實予心觀的第一代觀主,就是究結圣人的女兒。”

辛言缺嘆道:“我好像,也沒有那么震驚了。”

老真人說:“那我要告訴你,上陽宮的第一代掌教是糾結圣人的兒子,予心觀的第一代觀主是糾結圣人的女兒,但......他倆還不是一個娘生的呢?”

辛言缺的眼睛這次是真的瞪大了,溜圓溜圓的。

“我要是再告訴你,惜聲寺最早不叫惜聲寺,叫無言庵,你那眼珠子還能再瞪大點嗎?”

“無言庵?”

辛言缺:“女尼所創?”

老真人點頭:“嗯,糾結圣人的......一個女人。”

辛言缺瞪大著眼睛說道:“為情所困,然后脫離紅塵,自此之后青燈古佛為伴?!”

老真人撇嘴:“呸......在和糾結圣人認識的時候,她就是女尼身份了。”

“我湊!”

辛言缺感覺自己不是道心受損,是特么信仰就那樣猶如地震一樣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