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漫天激射而來的黑色雪花,徐源長雙目微凝,眼眸深處有幽綠、赤紅火焰旋轉,虛幻在眼前層層蛻去,黑夜變得透徹清明,他一下子捕捉到氣息雜亂空中的真正殺著。
就在剛才,有六階黑靈從高空闖進這片被清掃干凈的區域。
離著約七八里遠,隱形黑靈立刻對城外敲鼓、操控星光大陣的青裙女子,發起憤怒絕殺。
它擅長陰寒兵法,不求一擊斃命,至少要重創無心分神它顧、憑一己之力用天地大陣阻攔黑靈大軍的始作俑者。
中斷人類女子的施法勢在必行。
同時關系著它能否順利逃出去,不至于像無頭蒼蠅亂躥。
它根本沒有將一旁護法的小小四階男子放在眼里。
寶石城內幾乎傾城而出,留守修士不多,更不擔心被五階人類圍攻。
徐源長揮手撒豆成兵,整整四十八個渾身陰氣的三階鬼豆兵,隨念而動,連成彎曲狀死亡螺旋陣勢,這是他目前能夠馭使的傀陣極限。
他當初從鬼市看到有三階鬼豆出售,身上不差晶髓石,順手買了一罐子。
暗界地域適合人、神、鬼、魔等各類生靈生存,除了少數幾片極端氣候禁地。
他手指掐訣一比,鬼豆兵隨之漲大,陰氣彌漫,朝著側面襲擊而來的雪花陣正面撞去,四十八個三階鬼兵氣息相連成整體,在夜空中旋轉出一條越發龐大的軌跡。
“砰砰砰”,傀陣爆兵,干凈利落四十八響形成的一往無前沖擊波。
將薄薄半透明六棱形黑色雪花疊加出來的殺機,抵消沖刷盡半數,空中顯出一座無形三角尖刃狀冰山,隱約散發出暗藍,速度被無匹爆炸巨力遲滯,一時不得寸進。
六階黑靈氣得發出一聲尖叫。
它的秘法被一個四階人類看破,用那種古怪撒豆成兵法術阻擋,恥辱啊。
隨著它的叫聲,空中雪花驟然增加,尖刃冰山速度飚升,化作無數冰寒虛影,厲嘯射向擊鼓女子和人類男子,空中爆開一道道幽藍火焰。
它原本想通過“黑雪陣勢”將攻擊提升到某個臨界點。
爆發出來的威力,迫使青裙女子面對選擇必須全力以赴,以應對自身危機。
從而達到中斷對方操控星光大陣目的,可惜被那個螻蟻從中作梗破壞。
不得不將“暗算”改為強攻,做亡羊補牢之舉。
也就短暫的耽擱,一具陰寒化身已經完成繁復的“裂冰神咒”,飄然迎上,無視即將穿身的尖銳冰寒虛影,雙掌法力如瀑狂涌。
“噼咔砰啪”,一連串爆響,神通之力仿若江河倒灌,方圓三丈冰寒虛影被席卷一空,生生打出一道十丈深空洞,直到觸及后面飚射的隱形尖刃冰山。
還剩七八丈大小冰山轟然爆開。
老黎當初傳授的“裂冰神咒”,專門針對各類冰寒秘法。
化身也因不堪重負,隨之爆成漫天碎片,紛紛揚揚。
徐源長臉色不變,揮手間有陰陽火焰盤旋掃蕩,將波及過來的碎冰寒毒焚燒殆盡。
他擁有兩門四階幻火,徹底掌握之后,實力已經今非昔比,加上他會的法術繁雜,拼著廢掉一具四階化身,有驚無險化解掉六階黑靈的攻擊手段。
黑靈惱羞成怒,閃身便到了附近三里之內。
它見那擊鼓女子身周星光稀薄黯淡,鼓聲明顯放緩,顯然消耗不輕,它決定離近一點將法術使足,力量不分散了,速度倍增發起攻擊。
不給那人類小子再抵擋的余地。
也就在此時,鼓聲陡停,遠處星光大陣漸次崩潰。
還未出手的六階黑靈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它已經身陷星光如霧的困境。
對方好似專門等著它蹦進陷阱,停得恰到好處,太陰險了。
古云珠伸手指天,牽引一縷星光扔向劇烈掙扎左沖右突的黑靈,她操控三百里大陣,已經無以為繼,但是附近這一片是她精心布置過的地盤,順勢而為陷住一條送上門的大魚,算是意外之喜。
六階黑靈若是不送進五里之內,以她目前狀態,也將無能為力。
她能通過大陣通盤觀察,仗打到目前地步,勝勢不可逆轉。
無外乎是能留下多少黑靈和怪獸。
徐源長問道:“纖風她們此時發動,不會有危險吧?”
“我交代過蛟藤,見好就收,切不可貪功,以自身安危為重,若發現有不妥,將纖風拖入地下逃遁,不得久留,蛟藤性子謹慎,能借用那幾片山嶺林子,不會有問題。”
古云珠說道,瞥一眼暫時掙脫不了六階黑靈。
比指為訣往附近一圈,將那具化身碎片盡可能收集起來,用法力裹著還給徐道長。
傅羨之出現附近空中,哈哈一笑:“辛苦古道友,困住的賊子交給傅某代勞收拾。”
交代一聲,右手五指箕張,絲絲晶瑩光華迸射進入星光霧氣,火光亮起。
被困的黑靈發出尖銳慘叫聲,躲無可躲,硬抗陽火灼燒。
星霧翻涌著隨之膨脹,古云珠不動聲色道:“黑靈想要自爆魂珠。”
傅羨之搖頭道:“它翻不起浪花。”
他花費近兩個月祭煉了一件六階寶物,隨手一指,火光如電,刺入鼓脹的星霧之中,“噗”一聲黑靈再次發出尖叫,迅速癟下去。
片刻后,傅羨之招回一根似電細線,痛打落水狗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古云珠隨即伸手收回一只星光熠熠的藍色小碗,她用化實為虛手法,煉制的落星霧碗,布置在附近一片,發揮了不小作用。
碗內有一顆黑色渾圓魂珠,另有不少零散物品。
傅羨之正待拱手告辭,他還要去追殺落荒而逃的黑靈和怪獸,聽得城內傳來洪流般響動回聲,定睛細看感受片刻,心頭大喜,三洲聯軍可算是提前趕到。
忙閃身到高處,拿出一枚令牌,用自身權限打開一個口子。
另外兩洲修士沒置辦身份牌,不能自由出入寶石城。
他朝從通道口涌入的修士隊伍大喝:“往這邊來,你們趕得及時,正好收尾追殺。”
滾滾軍陣沖出城池護罩,連番長途奔襲,盡管法力和精神損耗頗大,氣勢越發凝練,煞氣沖天,殺往傅羨之指引的東南方向。
傅羨之待修士軍陣盡出,關閉打開的陣法口子,朝沉默的古源珠拱手示意,閃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徐源長陪著緩緩恢復的古云珠漂浮空中。
看到收攏死傷者的預備戰隊輔營修士,一隊隊往城池方向返回。
城內傳出高高低低的招魂吟唱聲,聳立城池高處四個方位的招魂柱散發著微微幽光,護城光罩緩緩低落,露出一截黑色柱頭,收納飄蕩在異域他鄉的孤魂殘魂。
等到戰后,要舉行籠罩儀式,將招魂柱請回定洲地界,于夜間做法超度亡魂。
徐源長目睹一個個渾身浴血的殘軀,頗有感慨,思索著生死問題,突然聽到熟悉的叫聲:“徐師弟……”
豁然轉身,看到數里外的空中,殷泉缺失左臂,胸前血肉模糊,由一名二重樓修士攙扶飛行,面容蒼白毫無血色,神情委頓,他忙飛了過去。
小心接過受傷極重的師兄,緩緩落到地面。
“老齊死了,唉!”
殷泉臉上露出似哭似笑的凄慘表情。
他自己的情況很糟糕,即使治愈了,這輩子恐怕不能晉級。
想到這一點,他心如死灰。
“師姐如何?麻雀呢,怎樣了?”
徐源長探查著師兄體內情況,能感受到師兄的低落沮喪。
老齊不想上戰場的,為了顧全兄弟情誼,也有抱著一絲想要破境晉級的心思,哪知將性命丟在了混戰之中。
他有些自責,原本以為三重樓大軍能趕回來充當主力,老齊、師兄他們上戰場混一點戰功,運氣好受戰鼓聲激蕩或許能一舉破境。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反而害了老齊性命。
倉促臨戰之際,他不可能再將兄弟們調出戰隊。
也不能那樣做,否則麻雀他們還如何抬頭?
“咱們那隊兄弟幾乎損失殆盡,我們幾個有你給的護身玉符……影兒憤怒爆發破境,麻雀受了一點傷,他要替老齊報仇,不肯返回城,說對不起老齊……”
說到后面,殷泉聲音有些哽咽,斷臂處又有鮮血流出。
徐源長用指頭連點了幾下,止住傷口流血,他不善療傷,心情沉重道:“我送你進城安頓,先讓醫師將傷口處理,等這場仗結束,我請五重樓前輩出手,幫你斷肢重生,不會對今后造成妨礙。”
元寶的前車之鑒,讓他心頭沒底,不知師兄治療好了是否會影響今后晉級?
觀察一陣的古云珠說道:“讓我來吧,耽誤時間久了不好。”
她看出殷泉是被五階黑靈攻擊波及,要不是有四階護身符擋一下,已然無幸,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決定消耗一些法力,出手幫徐道長的師兄療傷,怯除侵入體內的異種氣息,拖久了將成暗疾。
徐源長大喜,忙往邊上讓開,他還真不知道古云珠擅長醫師技藝。
稍一想想隨即釋然,上一世能夠修煉到七階的高手,修行沉淀數千年之久,什么技藝都習練精通了。
“我牽引星光施展‘滋生神術’,你坐下閉上眼睛別亂動,感覺斷肢麻癢要忍一忍,明白嗎?”
古云珠低聲囑咐,她今夜消耗極大,不想將好事辦出差池。
她知道徐道長為人極重情義。
殷泉欣喜不已,連聲道謝著答應,在師弟攙扶下盤坐在師弟拿出的一張蒲團上,閉上眼睛,緩緩調整呼吸。
古云珠手上掐訣,引下來一團碧亮星光霧氣,用細微手法不時凌空點一下。
霧氣將殷泉整個人籠罩,翻涌盤旋不休。
約兩刻鐘后,古云珠拿出一顆灰色魂珠,隨手捏成粉末打入霧氣中。
剩余便是等待,只偶爾掐訣打去,霧氣涌動緩下來。
等到天光大亮,外出追殺的二重樓修士隊伍一群一群相繼返回,高談闊論,爭相探討功勞和勇猛,帶隊的三重樓反而非常沉默。
“師弟,可曾見到……”
藍影兒一身黑色勁裝有好些破裂,身后緊跟著柳纖風和氣息大不一樣的蛟藤婆婆。
飛到近前,看到地上盤旋的一團星光霧氣,眼中露出喜色。
徐源長傳音道:“云珠出手幫師兄療傷,或許還要等一些時候,麻雀呢?”
“他速度慢,在老后面,有雪粒元寶它們跟著。”
藍影兒神色放松,朝古云珠默默行了一禮。
徐源長又朝蛟藤婆婆打聲招呼,道了聲“恭喜”。
柳纖風嘰嘰咕咕小聲而興奮地講述她和蛟藤婆婆用木行天賦神通,催生出一片林子,散布迷幻木氣,阻攔好大一群潰敗黑靈怪獸的豐功偉績。
又說蛟藤婆婆精通音律,聽了半個時辰的“星辰祈福”戰鼓聲,氣血激蕩,戰意盎然,在與幾個四階黑靈的戰斗中一舉破境,算是積累深厚水到渠成。
蛟藤婆婆恭謹地朝古云珠行禮,修為提升了,越發感覺青裙女子的高深莫測。
等了刻鐘,燕玉寒和雪粒飛來,老黃狗在地面奔跑,金蟾一蹦一跳速度不慢。
“殷兄弟怎么了?”
燕玉寒身上血跡已經干涸,他湊上前低聲詢問。
徐源長還不及說話,古云珠一揮手,星光霧氣散去,露出盤坐不動的殷泉,那斷掉的左臂完好如初,沒有衣袖遮掩,看著白皙細膩,與上半截的膚色截然不同。
“呃……他怎么還突破晉級了?”
燕玉寒眼珠子瞪得老大,指著氣息明顯不同的殷泉,臉上寫著氣憤:“古仙子,你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也受傷了,要不你幫我治一治?”
捂住胸口搖搖欲墜,好似下一刻就要倒斃地上。
他嫉妒啊,為甚么斷掉胳膊的不是他?
殷泉睜眼一躍而起,神清氣爽,他也沒想到這回因禍得福直接晉級,簡直神乎其技。
“麻雀,你傷得不夠重,別裝可憐……哎,可惜老齊回不來了。”
想起朝夕相處好些年的同伴,忍不住傷感。
殷泉朝著古云珠行了一禮,他心底明白,古仙子純粹是瞧在師弟面子上出手,伸手勾住神色轉為悲痛的麻雀兄,招呼藍影兒一聲。
一雙難兄難弟,高歌如泣,搭肩往城內飛去。
他們要替老哥哥送行。
古來征戰幾人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