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暫上凌煙閣

第四章 擠兌

紀準讓她們都快去休息,覺光寺雖不算遠,但也得午時才能趕到。

她自己也早早吹了燈,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姚媽媽就和喚月她們一起,悄聲輕步地,將準備好的物什往馬車上搬。

雖然丫鬟仆婦們都小心又小心,唯恐驚擾到小姐休息。

但其實在她們剛一有聲響時,紀準就醒了。她也沒出聲,只是靜靜聽著外間的動靜。

又過了好一會兒,催云問喚月:“可去瞧過了?小姐可醒了?”

“還不曾瞧過,時辰還早,讓小姐多睡會兒吧,我瞧著小姐最近有些憂思過重。”喚月回道。

“行,那我先進去瞧瞧。”催云應道。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推開隔扇,進到了西次間。她輕手輕腳的來到了床榻前,緩緩打起繡穿花百蝶的幔帳,拿眼往里一瞧。

紀準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她沒成想紀準已經醒了,冷不防的嚇了一跳。

紀準只顧著聽動靜了,聽得久了,有些恍神兒。她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頭青絲輕散開,像夜里山間的清泉,被月光籠罩,散發著柔和的光澤。“我沒注意到你靠近,嚇到你了吧?”

催云見了,拍拍胸口笑著說,“確著實嚇了奴婢一跳,奴婢還以為是哪家仙姑降世臨凡了呢!”

紀準知道這是催云在打趣她,也笑著起身,主仆二人往洗漱用的小隔間里去。

外間的人早就聽到了動靜,就有小丫鬟提了熱水候在外邊,只待催云在屋中喚了聲,就立馬送了進去。

紀準洗漱罷,坐在銅鏡前。催云出去,換來了槿陽。槿陽手巧,梳頭這種事一向是由她負責的。

“小姐,咱今兒想梳個什么樣式?”

紀準撥弄著面前的首飾盒說,“就梳個尋常的桃心髻好了,發飾就用這幾個吧。”

說著,她從盒子里撿出一個金仙宮夜游分心,另配了一支嵌黃碧璽的如意云紋金滿冠和幾只小花頭簪。

槿陽為她梳好頭后,想著去覺光寺進香的夫人小姐們多,就欲再簪兩支金掩鬢,但被紀準制止了。

紀準攬鏡自照,左右看過后對槿陽說,“我瞧著這樣就挺好,少簪幾件,我的脖子也少受些罪。”

槿陽聽后,抿嘴一樂,“別家小姐都恨不得將首飾匣子戴頭上,偏就咱家姐兒,只撿那輕省的來。”

姚媽媽領著小丫鬟,捧來了熏好的衣裙進來。聽了槿陽的話也笑著說,“小妮子這可就外行了不是,不說別的,就單看姐兒頭上戴的金仙宮分心,那可是有價無市的寶貝,就算把首飾匣子都簪了去,也未必能頂了這一支。”

槿陽聽了姚媽媽的話不由吃驚,又瞧了瞧那支金分心,暗暗道,下次戴時可得留神些。

另一邊姚媽媽則服侍著紀準穿了件緗色長身褙子,下著一條荼白色喜鵲登梅紋妝花馬面裙,還選了個鏤空繡球雙鐘金腰佩。

這一身打扮,再配上紀準略帶英氣的容貌,更襯得她艷拂潮妝,澹凝冰靨,形容朗朗。

都收拾妥當后,紀準帶著眾人往寧華堂去,今日她們都在寧華堂用早膳,再從寧華堂一起出發,這是昨兒就說好了的。

等紀準到時,崔氏母女已經先到了,紀雅紀雌正陪著祖母說話。

小丫鬟通稟說紀準到了,眾人都回頭望向紀準。

寧氏指著紀準,對崔氏笑道:“我瞧著怎么比從前強些了?”

“還有幾個月,就是橫姐兒的十四歲生辰了,可不就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崔氏也打趣紀準道。

“這倒是呢,橫姐兒眼瞧著就變成大姑娘了。你們兩個可慢些長,多陪祖母幾年呦!”寧氏說罷,摟著紀雅和紀雌笑的開懷。

紀準知道大家是有意排揎她,解了氅衣,挨著崔氏坐下,說道:“祖母覺著橫姐兒大了,這也不打緊,明兒我就搬您這兒的碧紗櫥里住著,您日日看著,就不覺著橫姐兒變了樣。”

寧氏拿手笑點著紀準搖頭。

眾人又說笑了會兒,就有小丫鬟捧著食盒魚貫而入。

眾女眷開始進早膳,因著是去廟里,小廚房就只做了沒有葷腥的清粥小菜和蒸餅花卷等。

其實等下要坐很久的馬車,吃些清淡的胃里反而能舒服些。

待一切都妥當后,眾女眷去了影壁,上了馬車,因著紀準腿上剛愈,叔母就讓她自己坐一輛,其余人都是兩人一輛,丫鬟們則是五人一輛,再加上裝個人物什的馬車,遠遠望去,竟也浩浩蕩蕩。

果然如紀準預期的一樣,直到中午,一行人才來到了覺光寺。

覺光寺建在半山腰,通往覺光寺的山路被修的十分寬敞,足可供兩輛馬車并行。

這也是夫人小姐們愿意去覺光寺進香的原因,省了拾階之苦。

國公府的馬車剛一停穩,就有知客僧近前來,口誦佛號,“施主一路前來,多有辛苦,貧僧先帶施主們去禪房吧,恰好也到了用齋飯的時間了,施主意下如何?”

薛媽媽上前,和合掌回禮,“那就有勞師父了。”

紀準等人跟在知客僧身后,去了寺里專門為香客們準備的禪房。

禪房修在覺光寺的后邊,旁側還有一個小小的瀑布,水聲潺潺,倒是清幽雅致。

國公府的女眷們分在一個院子里,這院子還有個小跨院,剛好夠隨行的丫鬟婆子們住。

眾人坐了這許久的馬車,具都乏了,都簡單吃過了齋飯,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但本就是來寺里進香的,大家都只略睡了會兒,又都起身,去了正殿。

正殿中供奉著佛陀金身,兩側有菩薩端坐蓮臺,法相莊嚴。

紀準跪在殿前的藏青色蒲團上,雙手接過喚月遞來的香,舉到額前,虔誠三拜。

等紀準一一參拜完,寧氏和崔氏已經去禪堂里聽主持講經了。

兩個妹妹也不知去了哪兒,她也無事可做,索性就帶著丫鬟們,沿著寺廟的圍墻,慢悠悠走著。

催云和喚月則在她身后小聲交談著。

“喚月姐姐,你真能胸口碎大石嗎?”

喚月哭笑不得:“你這是聽誰胡說的。”

催云想了想,向身后使了個眼色,催云身后跟著眷星和槿陽。

喚月一回頭,就瞧見了眷星正捂嘴偷樂。

喚月笑著點頭說:“好好好,做了壞事你別想跑。”又轉頭看看催云,催云處理事情上都張弛有度,卻獨獨被眷星騙的團團轉。

喚月就說她,“你總被她騙了去,怎么老也不長記性。”

催云正待跟喚月解釋時,就見斜刺里走來一群人。

為首的婦人三十四五的年紀,一張白凈臉龐,頭發細細梳了牡丹髻,額上覆著紅瑪瑙發箍。眉形如柳葉細裁,眼尾上挑,顯得她不怒自威。

她身后還跟著一個婦人,一雙三角眼,鼻尖下勾,嘴上涂著艷紅的口脂。頭上則插戴著倒枕松樣式的假髻。

她身后還跟著兩個穿紅著綠、插花戴簪的小姑娘。

這三角眼婦人紀準認識,是吏部郎中王通的夫人。

紀準之所以識得這區區五品郎中,只因這王通正是文華殿大學士王仲安的表侄。而這個王仲安也是個愛弄權的,雖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但官員們大都忌憚他幾分。這王通就是他安插在吏部的,官員調任上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王仲安都能第一時間知曉,就連吏部尚書有時都要賣這王通幾分薄面。

比起王通,他這夫人在京中就更有名了。是京中出了名的長舌婦,誰家傳出個稀罕新聞,只要被這王夫人聽去后,不出三日,保管傳的滿城皆知。她這人還慣會添油加醋,又如狗皮膏藥般,所以京中女眷們既惹不起又躲不起。

紀準想起前世里,聽說京衛指揮使家的嫡小姐實在看不慣王夫人那作態,就說了她幾句,不成想被這王夫人粘上不放了,成日里逢人就說這小姐的錯,當面也說背后也說。竟是說黃了這小姐的姻緣。

這京衛指揮使得知了女兒的事,就去找這王通理論,哪知到了王家,這王夫人倒扮起了潑皮那套,又是哭天搶地。又是頓足捶胸,愣是是把黑的說成了白的。

這種口舌之事又無法去御前告狀,這指揮使一家只能忍下了。哪成想這小姐是個脾性急的,竟是懸了梁!好在丫鬟發現的及時,算是救了回來。

可命是撿回來了,但人卻蹉跎了,連門都不敢出,最后被送去了莊子里養著。

而這王夫人也沒少拿紀準說嘴。

王夫人不是不忌憚紀準這國公府的身份,但王仲安和英國公同朝為官,王仲安的黨派難免會和英國公有些小摩擦,而王仲安有英國公制衡著,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來。

所以,在王仲安心里,總是希望把英國公府削弱了才好。這王通夫婦,自是知曉王仲安的心意,這王夫人就愛搞這些小動作,雖撼動不了什么,但讓英國公府糟糟心,對于他們來說,也是好的。

“哎呦呦我打老遠兒就瞧見了,這邊行來個美人兒,我還道是誰呢,原來竟是咱們的紀小姐。我可還聽說了,你前陣子墜了馬,這才幾日啊,就又活蹦亂跳了。要我說呀,這舞刀弄槍的底子就是比繡花針黹的強些,這傷啊病啊的好的也是快。”王夫人的嘴,好似那戲班里的鑼點,鏜鏜鏜鏜,說了這老些,句句都帶著刺兒。

既不稱她為英國公府的紀準,也不道明旁邊這位夫人的身份,但見著王夫人對她的奉承樣,想來身份也不低。

王夫人如此說她,不過是想給這夫人留下個不好的印象。

果然,那夫人用帕子輕按唇角,微側了臉,小聲同自己的丫鬟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