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六房身份顯赫,雖然平日里一向不怎么管族里的事務,但如果他們說要管,那是合族上下都沒幾個人敢說“不”的。
因此牛氏一說不讓小黃氏管著族里的女孩子了,小黃氏就立刻閉了嘴,不敢再多言,生怕惹惱了牛氏,她會進一步說出不叫小黃氏做宗婦的話來。
秦氏一族的宗婦,如果得不到六房的承認,族里也會有的是人不肯承認她的。就算秦克良是個病秧子,馮氏算是廢了,秦克用是在他之下最有資格成為宗子的人,只要六房厭惡了小黃氏,那么宗房族長就會重新考慮宗子的人選。要么換人,要么讓秦克用子,不管哪一種,對小黃氏都沒半點好處。她此時絕不敢觸怒了六房,除了忍氣吞聲,再沒有第二個選擇。
小黃氏蒼白著臉,扶著丫頭梅香的手走出牛氏所住的院子時,心里還在想:只要撐過這幾個月就好了,六房的人明年開春就會回京,只要撐到那時候,他們就走了,再也不會插手管族里的事,她的地位也就穩定了。
理智告訴她這個道理,可她心里卻難受得不行。就算她保住了宗婦之位又如何?幾個月的功夫過去,鎮上那位貴人可未必會在原處等著。這門親事謀不到手,黃憶秋又叫黃晉成給扣下了,還說要幫她說一門好親!嫡支何曾對旁支的女孩兒如此熱心過?黃晉成忽然關心起黃憶秋的婚事,八成是另有圖謀!
黃憶秋雖然不懂事,但生得美貌,又有個還算能唬得住人的家世,好好運作一番,未必就配不得好親。小黃氏想起黃晉成初到金陵上任,人又年輕,只怕沒那么容易跟上官與同僚打好關系。這時候他若有個美貌的侄女能用來聯姻,那就不一樣了。他定是打了這個主意吧?
可惡!他們江寧這一支好不容易積攢下這點家業,養大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憑什么叫嫡支的摘了果子去?就算要拿黃憶秋來聯姻,那也是他們自家得好處,怎能讓別的房頭占了便宜?!這般把人嫁出去,那將來的親家是認黃晉成,還是認黃憶秋真正的娘家?!她這個姑姑又能不能借得上這門親家的勢?!
小黃氏心頭象是被火燒了一般,又是焦慮,又是不甘,只想著要如何才能把侄女兒接回來。
大約是因為她想得太投入了,出門時一時沒注意,拐彎時差點兒撞上了迎面來的一個人。那人倒反應得快,迅速后退三步,梅香喚了一聲“簡哥兒”,小黃氏才醒過神來。
秦簡皺眉看著小黃氏與梅香,心里想起前者竄唆黃憶秋干的那些事,就對她半點好感也無。他是素來知道自家這一房在族中的地位的,從小兒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對待這等沒臉沒皮的長輩,也恭敬不起來。他隨便拱了拱手,喚了一聲“嬸娘”,就要略過她們主仆,直接進院子拜見三叔祖母了。
小黃氏忽然想到,秦簡正是嫡支的姑祖母黃氏老夫人的嫡親曾孫,與黃晉成是近親,聽說素來關系很親近,若是秦簡愿意替她出面說項,要把黃憶秋接回家里去,黃晉成應該不會駁回吧?
她連忙叫住了秦簡:“簡哥兒慢走。”
秦簡有些意外地回頭看她一眼,停下腳步,只半轉過身體看她:“嬸娘有什么事?”
小黃氏滿面堆笑,用親切的語氣道:“我聽說你昨兒跟三叔一道進城去了?這一天的功夫夠做什么用?連到幾處熱鬧的街市逛一逛,買點土產手信都不夠的。嬸娘告訴你,咱們這金陵城可有好幾樣京城都沒有的好處,外人未必知曉的,你多住些日子,慢慢兒地也就知道了。若是你想要去逛,卻認不得道路方向,只管跟嬸娘說。嬸娘手底下有幾個伶俐的小廝,平日里往金陵城去跑得熟了,最清楚哪處好玩,哪處有趣,哪處有別的地兒都沒有的好東西。讓他們帶你逛去,這樣你就不用每次都跟著你三叔才能出門了。你不是還有個一道從京城來的好朋友?索性趁著如今天兒還不算太冷,先往城里城外幾處名勝玩一圈再說?”
秦簡冷眼看著她,冷笑了一聲:“嬸娘想跟我說什么?不必拐彎抹角的。我要逛金陵城,難道還怕找不到向導?”
小黃氏不由得一噎。是啊,秦簡怎么可能找不到向導?近的六房祖宅里有看宅子的仆從,誰不樂意給他這位寶貝蛋兒效力?遠的族里那些后生,誰不想跟他親近些?秦簡要逛金陵城,還用得著拜托一個隔房的嬸娘么?有的是人樂意為他效勞!拿這種話做湊近乎的借口,實在是太憋腳了!
小黃氏只能干笑著說:“這只是嬸娘的一番心意,旁人未必有嬸娘手下那幾個小廝伶俐……”
秦簡冷著臉打斷了她的話:“嬸娘若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失陪了。我才從城里回來,還沒去見過三叔祖母呢。”說罷轉身就要走人。
小黃氏不得不再次叫住了他:“簡哥兒慢走!實不相瞞,嬸娘我……我有事相求。你既然進過金陵城,見過你黃家表叔,就該知道我那娘家侄女兒的事。她小孩子家不懂事,我也生氣,只是家中老人最是疼愛這個孫女兒,聽說她犯了錯,叫你黃家表叔扣下了,急得病倒了。我身為人女,如何能看著老父難過?就想著要去你黃家表叔那兒求一求,請他先把秋姐兒放回來再說。秋姐兒便是有天大的錯,也不能攔著她給長輩盡孝呀,你說是不是?”
秦簡只覺得她這副作態惡心得很:“嬸娘也不必在我面前說這些好聽的,實情如何,我都從你侄女兒那里聽說了。你倒也好意思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侄女兒身上,若沒有你教唆,你侄女兒只怕未必會做出那等不要臉的事情來!晉成表叔愿意拉你侄女兒一把,已經是看在彼此是同一個祖宗的面上了。你休要在這里胡攪蠻纏,拿什么老人的病情說嘴。我看嬸娘娘家的老父,怕是心里也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倘若真是為你侄女兒的事情病倒了,也是被你們姑侄倆干的好事氣得病了!你別叫我跟表叔開口求情,這樣的骯臟事,我只有遠遠地避開,萬沒有主動湊上去的道理!”
小黃氏猛一聽到他這么不客氣的話,表情還滿是鄙夷,頓時身體晃了一晃,幾乎沒當場暈過去。
嫁進秦家這么多年了,她何嘗聽過別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小黃氏喘著粗氣,努力為自己辯解:“不是這樣的,好簡哥兒,你聽我說……”
“你用不著再說了,我也沒空聽!”秦簡冷冷地睨著她道,“你該慶幸,你侄女兒遇上的是我三叔祖這樣的好心人,若不然,我們直接把你跟你侄女兒干的這些好事在族里宣揚開來,別說你侄女兒還能不能活,只怕你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我三叔祖愿意把你侄女兒送到晉成叔那兒去,還是救了她的性命呢。若不是她生得有幾分象皇后娘娘,三叔祖念著姐弟之情,愿意伸手拉你侄女兒一把,你們黃家早就名聲掃地了!我如今客氣些,喚你一聲‘嬸娘’,不過是看在克用叔的份上,并不是真心敬重你。你也少在這里與我歪纏,趁早兒回家去反省自個兒的過錯吧!”
他甩袖離開了,這回是真的不再回答,無論小黃氏喚他多少聲,都是一樣的結果。
小黃氏最后是被梅香勉力攙回宗房去的。她那雙腿軟得,就象是沒了力氣一般。有丫頭婆子見到,都嚇了一跳,紛紛問是怎么了。小黃氏腦子里亂亂的,哪里還聽得到別人的問話?還是梅香替她遮掩,說了一句:“二奶暈,多半是在外頭吹了風,感染風寒了吧?快去燒姜湯來。”總算搪塞了過去。
回到房中,小黃氏半躺在床上發怔,梅香里里外外忙個不停,既要打發沈氏、馮氏派來探問消息的丫頭婆子,又要給小黃氏灌姜湯、喂藥丸,就怕她真的病倒了。好不容易,小黃氏終于醒過神來,卻是嚶嚶一聲,用手帕捂臉,哭了起來。
梅香忙安撫她:“二奶奶別傷心,六房那邊似乎并沒有把事情鬧大的打算,二奶奶的臉面不會保不住,日后再往那邊賠罪就是了。只是秋姐兒那里……”她頓了一頓,知道多半是沒什么希望了,只能安慰小黃氏,“興許黃大人會給秋姐兒說一門好親事呢?論體面,未必就及不上給鎮上那位貴人做側室。”
“你知道什么?我難道就只是盼著讓侄女兒嫁個好人家么?!”小黃氏哽咽著道,“我能嫁到秦家宗房,就已經是難得的福氣了。秋姐兒樣樣比不得我,只一張臉生得美貌,難道我還能指望她嫁得比我體面?!不過是想著,她這般除了一張臉什么都沒有的女孩兒,若是能攀個富貴親事,哪怕做不得正室,能給我做個臂膀,也是好的。二爺這代宗子做了幾年,始終沒能把那個‘代’字去掉,還不是缺了強援之故?我一心盼著秋姐兒的親事能幫上我們夫妻的忙,倘若叫她聽從黃晉成的安排嫁出去了,還有我們夫妻什么事兒?!”
梅香啞然,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了,只能輕撫她背部,柔聲哄著她便是。
小黃氏抽泣了半日,想到今日自己所受的羞辱,就覺得心里象是被火焚了一般。牛氏、秦含真和秦簡憑什么這樣說她?牛氏還占了長輩身份的便宜,秦含真和秦簡不過是小輩罷了,竟也敢對她無禮?不過是靠著六房兩家侯府的權勢罷了!倘若她有朝一日,也有了這樣的權勢……
小黃氏咬了唇,冷笑一聲:“這回我便忍了這口氣又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真是多虧簡哥兒了,不然,我還不知道那件要緊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