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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碩不知道兒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經變得有些詭異,還有滔滔不絕地著自己的話:“原本我還以為,永嘉侯雖手里沒什么實權,但只要皇上寵信他,太子也愿意親近他,他還是有點能耐的,想要辦什么事,大事不能成,事總沒問題。可事實證明,我還是高估他了!”
趙碩拿鎮西侯父子回京一事做了例子。他其實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但自己私下琢磨琢磨,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見地。
鎮西侯本來在西南執掌一軍,位高權重,雖西南邊境不如京城繁華安寧,但他堂堂一位侯爺,無論人在哪里,誰還能委屈了他不成?定然也是榮華富貴,養尊處優的。雖身上有些舊傷,但有的是好大夫給他醫治,就算比不得京中的太醫,大不了回京來養上一年半載的,仍舊回西南邊境去做執掌一方的大將,豈不自在?忽然間皇上下旨,傳召他回京養傷,還是恩典,其實是把他手中的軍權給繳了。這也罷了,皇上還連他家長子都一并召了回京,而不是讓他長子留在西南接手其父的軍權,這意思還不是明擺著的么?皇上分明就是信不過鎮西侯府了,要將蘇家父子投置閑散呢。
誰知后來鎮西侯回京后,上門去探望的親友們陸陸續續傳了些道消息回來,道這次是鎮西侯夫人不放心丈夫的舊傷,又想讓長子早日生下子嗣,才求了親家永嘉侯,把鎮西侯父子都弄回京來的。鎮西侯到家后晉見過皇上,謝了恩,回到家就沖老婆發了一頓火,還罵兒子不懂事,沒攔住母親犯糊涂,還讓兒媳去求了親家,連親家都怨上了,過年也借口有傷在身,不肯過府拜見,后來還是怕皇上聽到風聲,以為他不滿圣意,才沒再生氣下去,每日老老實實地請太醫來家診治,敷藥吃藥,用心調養,為的就是早日痊愈,重回原位。
趙碩認為,回京之事雖是鎮西侯夫人讓兒媳婦去求了親家叔父,才求來的恩典,但如果換作是個細心周到些的人去辦這個事兒,定會將事情辦得更加圓滿,而不是好意幫了人,還鬧得人家家宅不寧,夫妻不和。
比如鎮西侯有舊傷,需要回京調養,但他是位高權重的大將,丟了西南軍權,總要在京城給他找補回來,另安排一個體面的實缺,他面子上才能下得來。
再比如鎮西侯的長子,在西南邊境也算歷練多年了,論資歷論人才,都足以獨當一面,即使因為年紀的緣故,不能讓他直接頂了他父親的主將之位,好歹副將也要給一個吧?讓他留在西南邊境鎮守,不是更能安撫軍心,也能讓鎮西侯府安心么?至于香火子嗣什么的,在西南一樣能行。妻子怕吃苦,長留娘家休養,那就是他的妻子不賢!做公婆的下令讓兒媳前去陪伴兒子,做兒媳的還能抗命?若真是個冥頑不靈的愚婦,大不了休妻再娶就是,總不能真的耽誤了香火。如果是礙著岳家勢大,不敢休妻,那就納個良家出身的二房,同樣不會耽誤生兒子。本來那鎮西侯的長子行事也太怯弱了些,妻子不在身邊,他難道就不會納妾?拖到今日還未有子嗣,完全是自找的!
當然,鎮西侯夫人年老愚昧,托人求得皇上下旨,召了她長子歸家,皇上金口玉言,下了的旨意萬沒有反口的道理。鎮西侯長子已然回了京城,沒法留在西南鎮守了,蘇家也只能認命。可永嘉侯素得皇帝寵信,眼看著侄女的夫家忽失軍權,難道就不知道幫著打點打點?別的不,讓鎮西侯長子在京城周邊尋個差不多的實缺,也不是難事吧?京西三大營,還有五城兵馬司、御林軍,哪里安排不下一個三四品的武官?如此蘇家能一家團聚,子嗣有望,鎮西侯父子也不至于失了權柄,投置閑散,豈不皆大歡喜?
如今鎮西侯府不上不下的,沒個著落,雖兒子有望離開原本的職位,外放實缺,但肯定不會是在西南,西南軍權已然旁落,兒子卻又無法留京,鎮西侯一家好不容易團聚了,又要骨肉分離。永嘉侯辦事辦成這樣,心里難道就沒有愧意么?
趙碩口若懸河,評論了半日,只覺得爽了,也得口干了,忙端了杯子喝了半杯茶去,回頭卻看到兒子趙陌靜坐不語,視線直盯著地面,也不知道方才是不是發著呆,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趙碩有些不滿:“我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聽見了。”趙陌平靜地回答,心里卻想起了去承恩侯府時,秦簡跟他念叨起姑母秦錦儀在夫家的近況。鎮西侯確實不大樂意回京,但圣旨都下來了,他的傷勢也著實不能再拖下去,回京休養是理所當然的,他并沒有傳聞中那么多的不滿。至于他的長子蘇伯雄,倒是沒什么怨言,反而還高興回京后能請到太醫院的婦科圣手來為妻子調養身體,夫妻終于有團聚的一日,又有兩個女兒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他們夫妻正有意在京中挑兩個好女婿。
至于鎮西侯的次子蘇仲英,其實他們夫妻倆都想要離開京城,外放幾年。出于孝道,他們不敢對母親鎮西侯夫人教養子孫的方法有任何異議,但心里卻為兒子們擔憂不已。這次外放,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即使父兄反對,他們也要把事情辦成不可。這一點,趙陌是從秦含真那里聽來的閑話。
鎮西侯府蘇家的幾位當事人,想的念的,跟父親趙碩的想法差別太遠了。趙碩卻自以為是,覺得這事兒永嘉侯秦柏沒有辦好,以此推斷秦柏空有圣眷,實無權柄,連能力也很有問題,親近了也沒多大用處,還勸兒子少跟永嘉侯府的人往來。
他對趙陌道:“往日你與永嘉侯一家親近,還有他家孫女兒,年紀跟你也相配,若你們日后成親,倒也是一樁不錯的婚事。那時候你還,在皇上面前也沒什么份量,我想著你若做了永嘉侯的孫女婿,至少一個郡王之位還是能坐穩的,日后衣食無憂,我也就不必再為你操心了。但如今不一樣了,永嘉侯并沒有我們以為的那樣能耐,而且冷心冷情的,也未必于你有意。我送了他幾年的禮,他何曾對我另眼相看過?他但凡對你有一絲上心,就不會這般怠慢你的父親。無論我如何想要拉攏他,他都不理會。這哪里是要結親的模樣?我看你還是別在他那兒白費功夫了,有這個時間精力,不如另結交幾個更有權勢的朝臣名將?就連你的婚事,也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你堂堂實權郡王,還怕沒有公侯千金、名門淑女可娶?何必非要將就一個村婦教養的喪婦長女?”
趙陌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幽幽地抬頭看了父親一眼。
趙碩對上他的雙眼,忽然覺得身上一寒,不由惱道:“你這是什么眼神?!難不成我不是為了你好?!”
趙陌扯了扯嘴角,看起來似乎是個笑,但總讓人覺得更象是在嘲諷:“那父親覺得,我該親近哪些朝臣名將?又該娶哪家的名門千金?我認識了這些人,又娶了這樣的妻子,是要圖什么?我還不滿十八周歲,就已經是實權郡王了,封地也經營得不錯。父親覺得,我還需要對什么人討好賣乖?如此費盡心思,又能有什么好處?”
趙碩的臉拉長了,心中隱隱有無數嫉恨的翻滾:“你不滿十八周歲就做了實權郡王,還有了封地,你就很得意了是不是?!你以為這都是靠誰?!你以為你的富貴是能安享一輩子的?!你眼光就不能放長遠一點?你這么胸無大志,也有臉做我的兒子?!”
趙陌深吸了幾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之前父親那些蠢話,他都還能忍受,只當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了。但是,父親連秦表妹都編排上了,還算計起了他的婚事,唆使他為了自己的權勢利益而犧牲,那又憑什么呢?!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旦被父親拋棄,就惶然無助只能依靠旁人的善心救助生存下來的孩子了。他如今生活得比他父親更好,更有權,更有錢,更有人脈,地位更穩固,也不缺親友的關愛。他沒什么可怕的。
趙陌就這樣直直地看著父親,也不話。
趙碩被他盯了一會兒,反倒是先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來,連掩飾功夫都不做了:“好了,你一個孩子,能懂得什么?總之,初七那日的宮宴,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一旁,陪我去見過幾位元帥、將軍,再去給幾位尚書大人、國公爺見禮。你若辦得好了,自有好姻緣等著你。放心,不會真叫你跟永嘉侯一家翻臉的,以后姻親自然還是姻親。只要你照著我的話去做,你的郡王之位只會越坐越穩當,將來升為親王,也不是不可能。但若你忤逆我……就別怪我不顧父子之情了!”
他甩袖而去,留下趙陌獨自坐在暖閣里,手中握著一個茶碗,神情若有所思。
父親這幾年過的是什么日子,趙陌就算不清楚詳情,也能知道個大概。他忽然間變得如此積極,似乎還有借長子聯姻的意思,難不成又找到了新目標?是不是有別的什么人在背后竄唆他?而他特地重點提起鎮西侯府來,又有什么用意呢?
趙陌還記得那個身份不明的傳信“廝”,父親那是他的“叔叔”,卻又不知道是哪一位叔叔上京來了?若是在京城里的宗室子弟,如此囂張傲氣,平日里行事定然也會比較張揚,遼王府的人怎會認不出來呢?難不成是京外的宗室?卻不知道是哪一位?他跟重新燃起野心的趙碩,又是否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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