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孫得功是叛逆,那么黃石和孫家的婚約自然作罷,但是黃石要留下她做個侍妾也不會有人覺得不合理。恰恰相反,估計黃石還能撈個有情有義的評價。
孫小姐和乖寶寶一起被帶進來,士兵們也沒有對她們動粗。顯然他們不清楚黃石會怎么處置這個他曾經的未婚妻,所以他們也不敢對她無禮。
和黃石想象的有所不同,孫小姐雖然滿眼悲憤,但卻始終昂首挺胸。乖寶寶則低垂著頭,黃石始終看不見她的表情。
黃石僵硬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孫小姐,你父親罪在不赦,我與他是國仇而非私怨……”
孫小姐一言不發地怒目而視,她的目光讓黃石聲音越來越小。他可以面對皇太極、孫得功而面不改色,可以在王化貞面前慷慨激昂,但是這個無辜少女的目光卻讓黃石感覺難以招架。
他匆匆結束了自己得辯解之詞,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么想辯解:“以后小姐就由在下來照顧好了,慢熊帶小姐下去吧。”
“惡賊。”女孩子猛地喊了一句,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是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趙慢熊帶著幾個士兵湊上去,但他們也不敢硬拉,大聲呵斥未來的小夫人似乎也不妥,所以廳中眾人都默默無語。
女孩子很快就制止住了自己的軟弱,臉上的神情在黃石看來,似乎是堅毅,她咬牙切齒地說:“我祖母、爹爹、娘親還有兄弟,都死在你這個惡賊手里,我的姐妹都被你的禽獸手下……”
面對這種仇恨黃石也無話可說,他打斷孫小姐的話:“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會讓你衣食無憂的。”
女孩子聽了這話,臉上的仇恨變成了瘋狂,音節從她從牙齒間擠出:“口是心非的惡賊,騙得我爹爹好苦,現在還想哄騙我嗎?我爹爹、娘親慘死你手,還想糟蹋我。黃石你這禽獸,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為了爹爹的大事,我怎么會委身你這個鄙夫……”
中間楊爐火和趙慢熊幾次向黃石看過來,黃石都搖頭示意不必打斷女孩的發泄。孫小姐雖然極力想痛罵他,但是翻來覆去就是禽獸、惡賊幾個沒有什么殺傷力的詞語,最后罵得累了也就自己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乖寶寶期間低著頭拉了她的衣角一下,也被孫小姐用力甩開。
如同那個商人的面啐一樣,黃石被無辜者痛罵的時候,不但沒有憤怒,反倒有一種悲哀,一種被命運、時代和封建傳統腐蝕的無奈感覺,屠殺無辜者原非黃石所愿。就在他避開那惡毒的眼神后,黃石看到了金求德正炯炯有神地望著他。一旦發現黃石注意到自己,金求德馬上搖了搖頭。
想到黃石可以一邊和女孩親熱,一邊算計她老子,金求德頓時感到由衷的欽佩,他自問還沒有這個修養。黃石的目光射在他臉上的時候,金求德知道黃石終究還是有些心軟,知道秘密的女人怎么也不能留啊。
黃石咽了口唾液,看到趙慢熊也沖他搖頭示意。趙慢熊是覺這個女人太危險了,所謂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楊爐火雖然也有這種感覺,但他躲避開黃石探詢的眼睛,咬著嘴角沒有任何反應。
當黃石舉起手的時候,楊爐火終于情急道:
“大人,三思。”
手臂已經重重落下,指向了金求德,那句“交給你處置”已經涌到了嘴邊,黃石張著嘴遲遲沒有下令。
金求德等待片刻,看黃石的手始終指著自己卻沒有出聲,就雙手一抱拳,躬身行禮:“得令。”
他帶走女孩子的時候,孫小姐不哭不鬧也不說話,神態自若地表示要回自己的閨房。黃石僵硬地收回了手臂,臉上木然猶如石雕。乖寶寶打著哆嗦,撲上一步跪倒在地上,叫了一聲“大人”后就一個勁地哭。黃石保持著高高在上的雕塑神態,仿佛沒有聽到這哭聲。
金求德心中暗喜:“大人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這里面可是有我金求德的輔佐之力啊。”
孫小姐被帶走了,乖寶寶抱住了黃石的大腿苦苦哀求,稱呼在大人、老爺、黃大人、黃督司間變換。
“大人,三思。”楊爐火再次忍不住出聲:“她只是個女人。”
“你是覺得我過于小心了么?”黃石問道,聲音冰冷的連他自己都認不住來。
“屬下不敢。”
“她還很美,所以你就更覺得可惜了。”不帶感情的聲音冰雪寒冷,金屬般強調遮蓋了主人心中的軟弱和起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她有多漂亮,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比她更美,而且和我沒有滅門之仇的女人。”
乖寶寶慘叫一聲就昏了過去。
趙慢熊、楊爐火和幾個士兵沉浸在這肅殺的氣氛中,沒有一個人敢透一口大氣。金求德終于回來了,他興沖沖地抱拳說道:“大人,辦妥了。”
黃石默默點了點頭,金求德隨即厭惡地掃了地上的乖寶寶一眼,抬頭沖著黃石說道:“大人,這個也交給屬下去辦吧。”
楊爐火聽到這話又大聲說道:“金兄弟連一個丫頭也不放過么?”
“孫家對她恩重,大人留她在身邊,屬下不放心。”金求德理直氣壯。
“胡說,一個丫頭有什么緊要。”
趙慢熊突然插嘴道:“如果孫小姐在,大人收下一個有婚約的女子旁人也不能說什么,她自然也沒有問題。但是孫小姐不在了,大人收留一個叛將的丫環作妾,屬下認為不妥。”
如果是正常狀態,這個本來沒有問題,但是黃石和孫得功的關系非常微妙,眼下正是撇都撇不清的時候。一個有婚約的也就算了,但是乖寶寶這種大丫頭留下做妾,總可能會有些不好的流言。再者戰亂未定,黃石就迫不及待地納妾而不是犒勞部下,怎么也是不好。
金求德大聲贊同:“正是,除惡務盡。”
“她也算惡?”楊爐火臉紅脖子粗地反駁。
“正是,”金求德義正詞嚴地說:“她是孫家心腹。”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趙慢熊也在旁邊幫腔:“你保得了她么?大人的安全你擔得起么?”
楊爐火爭辯不過他們,只是沖著黃石拱手:“大人,她和大人沒有殺父之仇。”
趙慢熊又冷冷地繼續:“大人有明令,‘孫府女眷可自取之’,大人既然不能留下她,那么楊兄弟是要把她推給外面的士兵們么?那樣她才是生不如死。還是楊兄弟要大人失信于軍士?”
“不殺她,也不要把她交給士兵”一直沒有開口的黃石終于發話了。
“大人!”金求德和趙慢熊同聲疾呼,
黃石揮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我是說過孫府的女眷都賞賜給部下。”
女孩的唇,她的體溫,她的微笑和眼淚,她的悲哀和歡樂。聽了趙慢熊的話,黃石就明白自己不能留下她。
“楊爐火也是我的部下,對吧?”黃石問趙慢熊,不等他回答就轉頭看楊爐火:“我把她給你了。”
趙慢熊倒是無可無不可,金求德仍然企圖爭辯。
黃石無力地說:“你們都退下,楊爐火你留下。”
趙慢熊和金求德退出去以后,黃石指著乖寶寶講了那天的事情,最后對楊爐火說:“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出賣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我沒有動過她,現在還是完璧,你好好待她吧。”
聽過故事的楊爐火愣了很久,才一言不發地解下斗蓬披在乖寶寶身上,把女孩從頭到腳裹起來。被驚醒的乖寶寶在一片漆黑中掙扎起來,楊爐火溫柔地輕拍著斗篷說了幾句話,把恐懼的女孩兒安慰好,然后橫抱著她站起來,向黃石恭恭敬敬地說道:“遵命,大人。”
孫得功的書房自然要立刻處置,黃石可不想有什么密信落到別人手中。黃石讓金求德處理這檔子事請,然后又問了一句:“孫小姐呢?”
“在她的閨房,”金求德隨即謝罪:“屬下糊涂,忘了把她的屋子搜查一遍。”
“我自己去。”
黃石把親衛留在外面,獨自推開孫小姐的房門走進去。吊在屋梁上的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舌頭不雅觀地吐了出來,臉變成紫黑色。
黃石輕輕地關上房門,把孫小姐抱到了床上,合上她的眼睛和嘴,一番布置以后女孩就像是熟睡過去一樣。此時黃石胸中如同有巨石大錘在反復敲打一般。
他看到梳妝臺上有一個綢緞的包裹,很精致,顯然是女孩子很看重的東西。
黃石輕手輕腳地把它打開,里面是一根樹枝,上面都是綻放的梅花,
“老爺,妾身想討個物事,也好存個念想。”女孩欲語先羞的神態又浮現在黃石眼前。
黃石撫摸著這根樹枝上面的梅花。
“可惜梅花過幾天就謝了。”古代情郎送給女孩的信物都是玉石——圖個天長地久的口彩,女孩對黃石這個禮物微微有些不滿。
金銀箔小心地縫在每一朵梅花上面,所以黃石手中的梅花仍在傲然怒放,拼出來梅花永遠不會凋謝。
“老爺放心,妾身有辦法。”那天分別的時候,女孩摸著梅花沉思了一會兒,皎潔的臉上浮現出開心的笑容。
“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啊!”黃石竟然感覺有些良知逃出他的眼睛,這些許良知隨即從他臉頰上滑落。黃石想起前世最喜歡的古龍,武俠小說的魔頭一般不殺人,除非是高士、名臣、大俠或者美女。
“連魔頭都做不了,還想做帝王么?”
黃石快速在女孩額頭吻了一下,調頭離開房間,又一份帝王不能擁有的良知被拋下,留在凋謝了的花朵身畔。
(第十四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