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廣寧游擊孔有德。”
“在下廣寧補丁游擊黃石。”
二人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后,當先那個軍官也連忙抱拳見禮:“久仰,在下是旅順都司、東江游擊張盤。”
既然廣寧軍已經覆滅,毛文龍部顯然就需要新的番號了,雖然東江鎮正式建鎮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是朝廷已經賜下印信,加上毛文龍總部設在東江島——皮島,所以毛文龍部已經開始自稱“東江軍”。
剛歷經險阻抵達旅順的黃石、孔有德二人自然不知道這些詳盡情況,黃石倒沒有什么,他知道歷史上的東江軍,所以聽張盤自稱東江游擊也沒有什么驚訝。
黃石的思路很明確,三個目標:
第一,全力爭取東江軍上下的好感,拿到同僚軍官的信任,讓他們感覺自己是個生動的人,不是殺人機器。
第二:在遼東扎下根,讓毛文龍依仗自己,遼東沒有文臣插手,實在是培植勢力、鍛煉能力的樂土。
第三:獨立領軍,作為非嫡系出身的東江軍官,如果留在毛文龍本部,那在爭奪功績中會處于不利位置。黃石知道,自己在廣寧的所作所為,既是優勢,也是包袱。只有為毛文龍立下更大的功勞,才可能躋身親信之列,他并無認干爹的打算。
孔有德完全沒有這些政治考慮,他對東江一無所知,不過孔外表粗疏,內心細密,一轉瞬間就明白過來,想到這張盤是毛文龍親信,連忙大聲道:“原來毛軍門已經是東江鎮總兵官了,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黃石也一面暗罵自己反應慢,一面也連忙同聲恭維,人在東江不說上司的功績,是怕別人注意不到自己的外鎮出身么?
“朝廷任命毛軍門為平遼總兵官。”張盤微微一笑,雙手分別拉著兩個面色狐疑的人:“至于為什么不叫平遼軍,在下慢慢給兩位解釋,城內已經準備下了宴席為兩位將軍洗塵,請隨我來。”
入城以后,張盤就脫去鎧甲穿上了胸口繪著棕熊的深藍官服,頭上腳下也換上了烏紗皂靴,腰間更有一條嶄新的銀紋玉帶。
孔有德的三千遼民家家帶孝,也被旅順的明軍安排去吃飯、休息。
洗塵宴上有些米酒,還有新鮮的魚蝦和一些菜果,這些天來吃糠咽菜的黃石和孔有德當然是吃得滿嘴流油。尤其重要的是,這頓宴席還有醋、糖,菜肴用的也是海鹽,更是讓兩個連鹽巴都沒得啃的人吃得甚是高興。
席間他向兩個人敬過一輪酒,孔有德自然是一飲而盡,還連干了三碗,而敬黃石的時候,他卻只是意思了一下,連聲說“不會”。
孔有德看著埋頭吃飯的黃石,自覺吃虧的他忍不住大罵道:“兄弟你真是餓死鬼投胎一般,酒能占得了什么地方,又不是明天就沒得吃了。”
此時黃石嘴中還塞滿了食物,嚷嚷著讓人聽不清楚的話,連比帶化地打著手勢試圖辯解。
“無妨,無妨。”張盤笑著掃視了風卷殘云一般的二人,又連忙叫親兵再去端熱菜來,心目中黃石原本的剛硬形象也變得模糊了。
剛開始吃飯的時候黃石、孔有德二人還穿戴整齊,滾燙的飯菜很快就讓兩個胡吃海賽的家伙滿頭大汗。他們紛紛脫去盔甲,松開腰帶。兩個人打著飽嗝放下碗筷前,張盤一直很斯文地等待著他們,沒有和他們說什么話。
先開始和張盤搭話的是孔有德,聊起來旅順的一路,孔有德滿臉都是自得的神情,聽他講述這一路的指揮,張盤也暗暗佩服。兩個人說了很久,黃石才叫飽了,讓人送碗加鹽的肉湯給他消食。
聽到孔有德一直喊黃石“兄弟”而黃石則一直用“大哥”相稱,張盤就問了起來,得知二人義結金蘭后連忙也是一番恭喜。
孔有德一直拼命給黃石臉上涂脂抹粉,看似漫不經心的張盤也輕描淡寫地問了幾句,但句句都問在關節上,很快就搞明白誰的功勞更大些。
黃石看孔有德臉越變越紅,知道他是怕自己沒有大功勞不好聽。其實有了廣寧一戰,黃石已經沒有絲毫擔心。
黃石雖是心存感激,但見孔有德只字不提自己糞坑將軍和洗澡將軍的名號,心里卻是暗暗嘆息這個時代的名將見識也不過爾爾,這種足以流傳后世的軍中衛生制度,才真的是怎么說也不為過的大功績。
說道后來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遼東的局勢上面,孔有德和張盤都是這個時代的一流將領,黃石更有后世的大量知識,三個人各抒己見,所見之深、料敵之遠自然不是廣寧文臣集團所能望其項背。
三個人一致的看法就是明軍暫時還沒有和后金在地面爭雄的能力。所以話題很快又轉到了海疆問題。比如旅順在中國傳統意義上看不過是一座孤城,深入敵后千里,但是依仗從皮島送來的源源物資,這里不但沒有任何孤城的跡象,反倒活力充沛。
“毛軍門計劃以海為疆,沿遼海各島和遼東沿海城堡構筑一條防線,只要建奴一天沒有水師,那么這條防線一天就固若金湯。”張盤言語頗為自信,神情也很是自得。
“毛軍門雄才偉略。”孔有德低聲恭維了一句,他初到旅順,此時還被傳統的軍事思路左右,所以看到旅順陸路斷絕,周邊千里都是充滿敵意的土地,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對孔有德這種擔心,張盤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了,作為一名傳統的中國軍官。他也不是很清楚該怎么解釋——兵法中這種孤城死地反倒能具有向外擴張的能力。
實際上張盤自己也還沒有想通這個道理的,就決定讓孔有德在未來去自行體會:“唯一可慮的就是建奴的禁海令,建奴下令沿海十五里不許住人,漁民一律遷往內地,這給我軍收集物資和人員帶來不少麻煩。”
“這倒是張大人多慮了。”作為一個后世的人,黃石對海權有著深刻的意識,他完全沒有孔有德的那種不安:“建奴這樣做就等于放棄了和我軍爭奪海疆,真是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孔有德皺起了眉頭,“為什么?”
“黃將軍說說,末將覺得這招很是毒辣啊。”張盤也立刻聚精會神地看過來,毛文龍建立了一系列孤零零沿海據點,黃石是張盤見過的第一個對此毫不擔心的軍人。
這個時代的中國人還不能理解制海權的重要意義,黃石知道他表現出的信心,會是很醒目的一件事情:“建奴這么做,就等于放棄了對海岸的控制,等于昭告全遼:只要逃到沿海十五里內,就是大明的天下了!”
黃石大笑著說:“遼海千里海岸,怎么控制得過來?這是其一。”
“其二呢?”張盤立刻追問。
“其二,還是因為千里遼海海岸,我軍要派遣細作進入遼東,處處可以下手。建奴不過五、六萬丁,怎么看守得過來?還有其三。”黃石沉吟了一下,掉頭問孔有德:“大哥覺得其三是什么?”
(第一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