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十節

雖然邊軍中發配犯眾多,但是遼人還是占大多數,至于東江軍更多是遼東子弟,村民的無奈他們感同身受,眼下食物既然不算很缺乏,就更是一致擁護黃石的決定。

手下有幾個將官雖然各有心思,但是既然黃石的決定得到了士兵的廣泛支持,那他們也就從自己認可的方面來理解了。黃石現在越來越感覺自己有點“王八之氣”了,士兵和將領表現得越來越尊敬,手下也不太敢再質疑自己的命令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利大于弊。

或許復州并不知情,但是黃石的名字還是在附近迅速傳播開,附近的村子很多都偷偷送來些糧食和物資,更有些血氣方剛的遼民跑到南、北信口,向救火營巡邏隊表示要投軍。

這樣陸陸續續黃石也收集了快二百遼民,而且還都是青壯。李云睿也向黃石報告,情報工作也變得順利起來,不少村民都和東江軍暗通消息。長生島的情報網漸漸鋪開,經過和李云睿商議一番后,黃石嚴禁任何形式的恐怖主義,地下工作者們不可以主動偷襲后金的巡邏隊——不然黃石擔心會有助于后金情報工作的改善,也會讓后金對長生島的地下勢力有所覺察。

另一個問題出現了,那就是黃家主發現他的家庭規模迅速擴大,一個月后一個新投入的家丁就被起名叫黃三六。和現代人的看法不同,這些毫無血緣、姻親關系的家丁都被長生島視為理所當然的黃家人,是屬于黃家的一份子……

“這禁海令真是毒辣啊。”黃石又一次巡視領地,忍不住對身邊的洪安通大發牢騷。

九月以來,黃石一直想找機會偷襲后金巡邏隊,但在禁海令面前,黃石獲得情報總是很不及時。而且偷襲后金部隊要深入陸地,這也大大增加了出擊的危險,畢竟黃石沒有幾匹馬。

最后就是收集人口和物資,據說有些投奔他的壯丁,半路就被后金捉了去,而每次找個村莊都要走上十幾、二十里路,所以想劫后金征糧隊也很困難,一網打盡做不到,不一網打盡就來不及逃回大海。

“大人不是曾在張盤大人面前講過破解之法嗎?”洪安通很不解地問,他身后是二十個黃家家丁。

各千總都不想要黃石的家丁作手下,說什么不好管理,所以黃石只好組建了家丁隊。他把多余的親兵都打發出去做把總,只留下張再弟和洪安通管理他的家丁隊,那些家丁私下稱呼兩個人為洪管家和張管家。

黃石笑道:“不是破解,是說禁海令愚蠢。”

“那大人怎么又說禁海令毒辣。”洪安通更不解了。

“戰略上愚蠢,戰術上毒辣。”黃石被問得有點手忙腳亂。

“戰略?戰術?”洪安通很有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

“是的,我以后會找機會給你們講,現在你們還理解不了。”作為親兵的洪安通當然是黃石的心腹,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其他長生官兵,都認為他將是黃石未來的軍官、戰將。洪安通自己也很有覺悟的向著著個方面努力,抓住一切機會向黃石學習治軍的知識。不過黃石覺得戰術的革新更急迫一些,先灌輸些戰術知識給洪安通也更有用。

在黃石苦于裝備不足的同時,遼東明軍自七月開始的反攻還在繼續發展,攻勢不斷向遼地內部發展。

天啟二年十月,東江張盤誓師旅順,旅順東江軍吸納大批潰兵裝備,已經是毛文龍手中的一支勁率,因此毛文龍對旅順軍寄予厚望。

張盤也不負毛文龍所望,輕松擊潰南關、金州附近的后金守備部隊,并隨即攻克遼南的永寧堡,在緯度上已經前出黃石的長生島以北,一路上遼東百姓蜂起擁戴。

受此鼓勵,十月底,毛文龍在東江殺牛祭旗,準備親自出征,目標就是他最熟悉的橫江、寬甸地區。

毛文龍上次奇襲鎮江后就試圖打通險山堡進入寬甸地區,這次他故技重施,一邊加緊收買地方漢軍,一邊聯絡以前有過接觸的地方勢力。

而同時后金也開始做出反應,在毛文龍出兵朔州的同時,后金正籃、正白和鑲紅旗集結南下,復州守軍也出兵策應,試圖圍攻張盤的旅順軍。

張盤在強敵面前,只好放棄了永寧堡,把附近百姓遷回旅順,后金軍一直追擊到南關,張盤層層阻擊,終于安全把軍民撤回旅順。

不知道遼南戰事的毛文龍此時還在北上,趕到朔州后毛文龍集結了五個營、七千士卒,號三萬,把兵鋒指向了橫江、寬甸地區,意欲直搗建州。

東江軍主力輕松掃蕩了長奠堡、永奠堡、大奠堡,然后通過寬甸地區攻克新奠堡,叆陽堡。在遼東明軍試圖拔除孤山堡攻入建州的時候,幾千后金援軍急速通過連山抵達草河堡。

草河堡位于叆陽堡西面三十里處,這樣明軍為了保衛退路和糧道不得的掉頭接受會戰,后金軍和明軍在酒馬吉堡和叆陽堡之間展開野戰,激戰三日后不約而同地同時撤兵,雙方都在事后宣稱自己取得了重大勝利。

天啟二年的明軍攻勢到此就基本結束了,但是東江塘報發到長生島的時候,全島明軍頓時一片沸騰。雖然明軍上下都知道本軍最終被逼退,但這是自薩爾滸戰役后,萬人以上規模野戰中,明軍第一次全師而退,第一次不分勝負。

雖然遼東明軍已經退入寬甸地區,但后金軍也退回草河堡,這意味著后金也蒙受了相當的損失。不過既然黃石知道后金軍還將在很長一段時間所向披靡,那他的興奮其實也很有限。

而東江其他軍官沒有這種覺悟,遼東明軍上下都被巨大的成就感充滿,連毛文龍自己也開始頭腦發熱,東江軍收復寬甸地區和一萬戶百姓更讓他有些飄飄然。

毛文龍在戰后寫給朝廷的奏章中聲稱:

“克復全遼,一年可期。”

賀寶刀再次要求出擊復州,干一票大的。但是黃石并不樂觀,他認為這次戰役打平有很大的僥幸因素。

“我不并不是膽怯……”

黃石帶領眾將遠征遼東,所以賀寶刀從來不曾懷疑過黃石的武勇。

“我只是要再等幾天。”

賀寶刀嘆了一口氣,也就不再多話了。

天啟二年九月后,將毛文龍的主力擊退到寬甸以后,后金發動了冬季攻勢。

上萬后金騎兵開始逐步掃蕩遼東明軍,首當其沖的就是昌城。昌城守將原是廣寧軍廣寧左屯守備,現眼見后金軍來勢洶洶,就命令明軍掩護百姓撤退向義州,自領親兵斷后。

毛文龍詢問了敗兵以后,發東江塘報為戰死的昌城守將請功,百姓雖然成功撤離,但昌城守備身重數十創,腸子一直拖到地上,流血而死。因此毛文龍追認守將尚學禮為東江守備,并讓大兒子收養尚守備留下的孤兒——可義、可喜兄弟。

幾個月下來,長生煮了幾萬斤鹽,還打了五張熊皮和幾十張鹿皮,這些大概可以換到一千多兩銀子,黃石有些后悔自己過去太大手大腳了,在廣寧貪污受賄的錢都沒有剩下幾個。

這個工作黃石決定交給張再弟去作:“小弟啊,你去直隸,不要太斤斤計較,第一次賣貨,混個臉熟就好。”

“是,大哥放心。”張再弟顯得信心十足,這讓黃石越看越不放心,生怕他買生鐵和布匹會吃虧。但眼下島上處處都抽不出人,看來只好讓金求德陪他去一趟了。

“我有一個任務交給你們,是秘密任務。”黃石的話讓張再弟和金求德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讓其他人把貨物運回來,你拿五十兩銀子去一趟北京,我會給你一個特別的公文,名義上是去買米。”說話間黃石掏出了一張紙,上面畫了一些他記得的宗教圖案。

“這是什么?”張再弟被古里古怪的十字架、歪歪扭扭的圣像吸引住了。

“北京有一些泰西和尚,這是他們信的神。”黃石大肆介紹了一些宗教知識,金求德偶爾會問一兩個問題,張再弟也聽得津津有味。

“對他們說,我受到了天主的感召……天地的天,公主的主……因此我希望能在我的軍中推廣這種信仰。”

黃石仔細向兩人交了底,他不要虔誠的西洋和尚,他更不想信什么西洋教,但這些西洋人有不少獨特的軍事知識。

“拿錢買些十字架回來,買幾本經書,然后再說你們希望能得到一些軍事上的幫助。我不很著急,不需要一次都問清楚,我留幾個問題給你們,你們帶去交給泰西和尚,告訴他們我明年可能派人再去請教。”

黃石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步兵隊列和訓練上,從這個時代起,西方的步兵戰術取得了重大進展,騎兵的威脅越來越小,已經從正面作戰的主力,向從事追擊、偵查的工作轉化。

無論是馬匹、盔甲還是手槍,滿清重騎兵的質量都不如西方,所以黃石很想知道白毛狒狒們是怎么做到的——黃石覺得白毛狒狒是黃皮猴子的對照詞匯。

另一個黃石很關心的問題就是碉堡的修筑,棱堡已經開始登上歷史舞臺。本來火炮的出現,已經讓中世紀城堡戰術成為過去,但是未來幾十年,棱堡會大量取代舊式城堡的地位,并更為強大。

多面棱堡會在未來的一百多年里,讓進攻方束手無策,在大炮橫行的歐洲三十年戰爭中,西方軍人把強攻配備火炮的棱堡稱為“絕望的工作”。長期包圍再次成為攻城的主流手段,直到更野蠻的二十四磅開山炮出現,戰術才有所改變。

歷史上,中國附近也出現過早期棱堡,黃石記得這玩意讓國人也傷透了腦筋。鄭家收復臺灣不用多說,再比如尼布楚的上萬清軍,他們也只能靠饑餓和疾病來瓦解守軍——幾百老毛子流氓而已。

所以黃石也很想知道棱堡這鬼東西到底是什么樣的結構,他決心用棱堡搭配海岸港口,給后金軍好好上一課。

天啟二年臘月,后金軍把遼東明軍全面擊退,東江軍基本退到了七月的進攻發起線。毛文龍傾力加固義州、旅順和寬甸。

長生島上已經有了近兩千兵丁,隨著北信口不斷出現浮冰,黃石本打算沿海岸修筑一條石墻,但是這個計劃才進行了兩天就宣告失敗,開采石頭根本不是他的人力能負擔的工程。

近在咫尺的危險一下子讓黃石的心收緊了:“筑冰墻!”

(第十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