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以帝師之尊出鎮遼西已經兩年了,這個時候朝廷已經廣寧慘敗的震撼中恢復過來,不再滿足于固守山海關。就是都司府中的積極份子也紛紛要求北上收復河西之地,比如袁崇煥就曾派騎兵巡閱廣寧廢城,并極力主張修筑塔山、錦州、杏山三城,以控制整條遼西走廊。
但孫承宗認定遼西明軍并不具有和后金野戰的能力,所以后金雖然在廣寧之戰后放棄了河西地區,孫承宗仍然嚴令遼西明軍不得入河西一步。他堅持以山海關為防御底線,寧遠為防御區中止線,至于錦州周邊不過設立了幾個哨所用來偵察罷了。
黃石的蓋州捷報送入北京后,內外交逼的孫承宗就受到了更大的壓力,他一反常態地不要東江鎮的文書匯報,而是要親自視察東江鎮各部戰備。孫承宗制定的路線是先到山東登州檢查東江鎮的糧庫,然后乘船直達東江島聽取毛文龍的整體報告,最后西返山海關的途中他要分別在遼南的廣鹿、旅順等地停船登岸,黃石的長生島將是孫承宗返回遼東督司府前的最后一站。
天啟四年九月初三
“毛帥的命令已經到達了,”黃石在會議前找來了趙慢熊,毛文龍的命令有些模糊,他決定先和自己的首席謀士確認一下:“毛帥要我們務必給孫閣部留下深深的印象。”
“深深的印象?”趙慢熊滿腹狐疑地說道:“不是良好的印象么?”
趙慢熊本來不識字,現在他雖然刻苦學習文化知識,但閱讀能力還是很有限。而黃石不愿意外人了解這些機密,所以就親自把信讀給趙慢熊聽。毛文龍的信里面含糊其辭,似乎是要東江各部自行籌劃,但務必得讓孫承宗覺得援助東江鎮是很迫切的要務。
黃石通讀了整篇密信,然后又挑了些他認為的重點給趙慢熊聽。
趙慢熊聽完后沉思了一會兒,把他從信件中理解到的東西總結了一下:“毛帥的意思是,朝廷今年又打算欠我們的軍餉了,所以要東江鎮各部趁孫閣部視察的機會,讓朝廷感受到我們的困難,好歹給些物資。屬下以為:毛帥的意思看來是越苦越好,越窮越好,最好讓孫閣部認為不給東西,我們東江鎮就瀕臨崩潰才好。”
黃石贊許地點點頭:“是的,所以說深深的印象,而不是良好的印象。你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看來我們要好好準備一下了。”
趙慢熊又琢磨了半天,幾乎把腦殼都撓破了才出聲:“這個意思是不會有錯了,但如何布置,這里面的利弊屬下還沒有搞清楚……還得慢慢地想。”
“那你就回去慢慢地想吧,只要孫閣部到長生島以前想清楚就好,先去軍議論,不要讓其他人等太久了。”
軍議上討論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有關后金軍事部署的新動向,李云睿指出后金軍已經做出了重大調整。據可靠情報,正紅旗的實力已經向蓋州收縮,緊靠金州的營寨已經被燒毀,而鑲紅旗也收縮到復州。
“張將軍的壓力驟然減輕,遼民南逃旅順的大門再次敞開了,但我長生島的壓力有增無減,復州建奴正發狂一樣地在海岸上修筑烽火臺,蓋州建奴也驅趕民眾這么做了,這無疑會給我部行動造成巨大困難。還有我部情報收集也被嚴重壓制了,以往水營可以輕易運送人員進入內陸,但現在白天已經很困難了,他們必須趁夜穿越二十里無人區,收集好情報后再在黑夜里趕回來上船。而晚上接應他們不容易,很容易迷路或者誤點,八月我軍情報流入量比七月已經下降了五成,人員損失也很大。”
情報部門的焦慮讓黃石也很煩惱,不過既然李云睿提到金州方向壓力減輕,那黃石就有了一個想法:“可不可以走旅順方向,李守備能不能讓你的部下都從金州附近進入?”
李云睿苦笑了一下:“會走很多冤枉路,不過卑職會去試試。大人把軍情重任交給卑職,卑職怎敢不處心積慮,只是旅順、廣鹿和我長生島互不統屬,遼南東江軍毫無協調可言。”
趁這個機會李云睿又發了一通牢騷,長生島的情報工作以滲透為主,黃石鼓勵奸細積極配合后金地方政權,鼓勵他們加入后金漢軍自衛隊,長生島的游擊分隊去掃蕩前參謀部也會和情報部門溝通,讓隱藏在敵方戰線的情報人員能夠事先躲開。
可是旅順軍的情報機構是一套班子,旅順游擊隊把長生島情報人員當漢奸給剿了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而旅順方面也抗議過長生島把他們的細作給殺掉了。兩者都有自己的運行規則和服務對象,所以長生島和旅順的情報也不可能共享,雙方都不完全信任對方。
天啟四年九月底
軍議前通報了蓋州之戰的賞賜,黃石解了三百二十多具首級去寧遠,建奴的婦孺老人雖然參加戰斗,但他絕不往文臣那里送,被扣個殺良冒功的帽子不是鬧著玩的。這批首級換來了一千六百多兩的賞銀,除此以外……就沒有了。
現在整個東江鎮報兵已經高達十八萬了,但是軍餉……戶部當然不可能給這么多,兵部記錄在案的兵員還是去年的兩萬。黃石自然會遵守東江本部的命令,所以長生島把所有的男丁都統計在冊,現在報兵也有一萬二千人了,黃石這個參將的名下的兵力大約相當其他軍鎮的兩個總兵之和……不過這并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于即使是以一萬兩千的報兵數,三百多首級也有兩級功了,大家都因此心懷不滿,每個人都盼著黃石升官他們好水漲船高。
不過今天當先發話的不是黃石而是吳穆;要討論的也有更重要的問題——面子工程。
“孫閣部下月初二到達我長生島……”吳穆扯著尖嗓門大聲地咆哮,臉上的肌肉緊張的直抖動,黃石默默地旁聽他的發言,現在吳穆也總是說“我”長生島如何如何了,這是個很好的現象,說明他的自我定位正從中央督導官向這支軍隊的一份子轉化。
“已經打探清楚了,無論是在東江島、廣鹿島,還是旅順口,孫閣部都是穿著鎧甲閱兵的,所以我長生島上下都要穿盔甲而不是烏紗冠冕。”
吳穆這話切中要害,黃石深為贊同。
“東江軍各部都把武器藏起來了!廣鹿島的張攀張游擊,還有旅順口的張盤張參將,都是如此。”
聽說張盤也是采納了監軍太監王公公的策略,讓老弱也都拿起木棍站在隊伍后列,一眼看去軍隊中有盔甲的還不到一成。
“雖然他們不告訴我們,哼、哼,但這些鬼蜮伎倆還是被我長生島打探的一清二楚。”
無論如何,黃石總覺得吳穆把李云睿的情報系統調去偷窺友軍很過份,這半個多月長生島的情報系統被吳穆趕得上躥下跳,總算是把遼南各個友軍的動態摸清楚了。這些面子工程上的小把戲廣鹿軍和旅順軍確實沒有通知長生島,大家現在正進行一場“誰更窮”的比賽,獎品是朝廷的支援,東江鎮各部一個個都紅著眼地參與這場競賽。
“我們既然是最后一個,就一定要比他們做的更好!”吳穆聲嘶力竭地完成了動員:“現在聽黃將軍部署軍務。”他把中央的位置讓給了黃石,喘著粗氣回到了他監軍的板凳上。
黃石的草稿是吳穆和錦衣衛的陳瑞珂、張高升那倆兄弟連夜搞出來的。
陳瑞珂主張把所有鐵制兵器和鎧甲統統埋到地下去,張高升認為一點兒不留也不像真的。最后吳穆拍板只留一成,剩下的都要藏好;大炮、火銃當然一具也不能留,一定要深埋到山中去,讓孫承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水營里面像樣的船都要開去登州,借口是運糧,等孫承宗走了再回來;建筑的天花板要捅窟窿眼,墻壁要制造水印來構造長期漏雨的假象……其他的技巧還有很多……
部署好了以后黃石就回去休息了,如果孫承宗在東江各部看到的是一支支“叫花子”大軍的話,那黃石確信和吳穆設計的長生島一比,那些駐地絕對能算得上是人間天堂了。
黃石屁股還沒有坐穩,趙慢熊就鬼鬼祟祟地來求見了:“大人,屬下慢慢地想過了……”
才剛聽了個開頭,黃石就揮斷了他,笑著走過去拍拍趙慢熊的肩膀:“慢熊啊慢熊,你又出餿主意了。”
“請聽屬下說完,”趙慢熊加重了語氣:“大人!”
黃石有些驚訝地從趙慢熊眼中看到了銳利的鋒芒,他收斂笑容凝神聽了下去……
(第十五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