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七節 協助

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七節,第八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09:41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七節協助

守隨家出自日本甲州武田氏,甲州武田氏則出自源氏,這個守隨信吉的祖先也是武田山猴子的一個兒子。勝賴公殉村后,守隨家就跑到了日本關西地區,在黃石原本的歷史上,這家最后的工作是做商人延續到了幕末,他們家族一向以腦子活絡和善于見風駛舵著稱。

這個守隨信吉今年才二十歲,去年他剛投奔到長州藩當上了足輕頭,每年有五十石米的俸祿。上個月藩里突然秘密動員的時候,守隨信吉還以為是幕府終于要對長州下黑手了。但他滿懷悲壯地走進戰隊的時候,領隊的侍大將才告訴他原來是去打一群海匪。

王直等海匪在中國叫倭寇,在日本曾經被叫做明寇。后來幕府不敢這么稱呼了,于是就換上了海匪這個稱呼。倭寇在大明一直被中國政府追著打,但在日本他們常常追著日本政府軍打。日本戰國時期各強大的諸侯對大股的海匪一向非常客氣因為海匪一般比日本的諸侯強大。直到幕府時期雙方的力量對比才逐漸改變。朝鮮戰爭后德川摹府也算是發了狠了,拼了命把周圍的海匪剿滅了不少,生怕給大明以發動戰爭的借口。

至于最強大的幾股海匪,德川幕府掩耳盜鈴地把他們稱為海商。比如李旦和鄭一官之流,這幾個家伙個個能動員幾萬兵力,而且和大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還掛靠大明有著閩商的身份。德川幕府自知決計剿不了他們,所以對他們侵占日本土地、城市的行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聽說對手是海匪后,守隨信吉和他手下的農民兵就士氣高漲起來對方既然不能被稱為大明海商的話,那就說明他們沒有什么實力。一路上下級武士和農民們還聽說這幾百海匪占了長州藩的下關港,還公然勒索長州藩,這讓他們更高興。因為這次長州藩足足動員了快三千大軍,其中戰斗兵就有兩千人。那打幾百個上岸的海匪還不就是玩么?

可是一到下關附近守隨信吉就覺得不對了,對面一排排士兵一看就不是土匪。隊列站得比自己這邊的武士們還整齊;等雙方排兵布陣的時候就更不對了,對面地海匪一水兒的鐵甲,守隨信吉的上司看得直發愣,連常用的列隊命令都忘了下達了,其他的武士們也都看傻了眼。守隨信吉不像他的土包子同事那么沒見識,他在界地時候聽說過很多大明的傳聞,眼前的鐵甲一看就是大明的軍國之器,這東西根本就是有錢也沒有地方買。

守隨信吉瞄了一眼,估計幕府承認的那幾個海商全加一塊也湊不出這么多的鐵甲來,他小心地把心中的疑慮跟領隊的頭目說了,那個頭目就把他派去和這次的總大將說。那個總大將看到對面耀眼的裝備后,也和被雷劈過的蛤蟆一樣說不出話了。聽過守隨信吉的報告后,那總大將一邊痛罵藩里的那些軍情騙子,一邊哼哼唧唧地打發部下過去試探著交流一下。

那個使者走到海匪軍前二十米大叫道:我乃長州藩毛利家……啊話才說了一半那倒霉蛋就被鐵炮打成了馬蜂窩。楊致遠來以前黃石曾拾他介紹過一些日本的風土人情,黑島還沒有把話翻譯完,楊致遠就認定這個儀式乃是戰前的挑戰,早等得不耐煩的楊游擊立刻下令開始作戰。

三磅和六磅炮打過來的彈丸呼嘯著向長州軍的頭上飛了過去,長生島的炮兵技術比幾個月前強了不少。對手遠程火力和騎兵都很差,所以長生島的炮兵把火炮推近了進行跳彈射擊。一次精準的炮擊就是在長州軍的密集陣上開出一個血胡同,滾燙的鐵球那可是擦著就死,挨上就亡。明軍條例都是雙人炮組,而十八磅紅夷炮也不過是特別強化到四人炮組,長生軍這種為了野戰而訂做地二十人炮組提供了充沛的人力,火炮的發射速度甚至超過了火繩槍。現在三磅炮巳經能達到每分鐘三發,并還有進一步提高的余地。

據黑島一夫說,日本已經有兩代人沒有打過仗了,在場的長州武士和農民也確實都是第一次見識野戰火炮。不過令楊致遠驚嘆的是……他們竟然扛住了,并且在生扛了明軍的火炮有一刻之久后,他們還是沒有出現崩潰的跡象。這種勁頭讓楊致遠贊嘆不已。水土不服讓明軍近兩成的戰斗員上不了戰場,所以楊致遠一直希望長州軍能被火炮嚇倒。

可是現在不能再等了,楊致遠擔心對手遲早會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所以他命令步兵開始進攻。黑島一夫提供的第一個情報看來不太準確,但他希望黑島一夫不要犯第二個錯誤。據說長州軍主要是由農民構成的,楊致遠希望白刃沖鋒的時候農民兵會一哄而散,然后靠人數消滅那些不逃跑的武士。

沖鋒發動后,楊致遠更加震驚地看到長州軍全體哄散了。那些世襲的武士跑得比農民還要快。一支才表現出驚人紀律和素質的軍隊竟然會有這種表現讓楊致遠很擔憂,他制止了原定的追擊以防有詐,并下令審訊俘虜黃石給楊致遠的命令是要優待俘虜,長生軍在日本既要是一支威武之師,更要是一支文明之師。黃石目前的目標是做生意,萬一挑起人民戰爭就太不高明了。

通過審訊楊致遠才明白他犯了教條主義錯誤。長州軍一開始的堅挺并不是因為勇敢,而是因為從上到下都被嚇傻了,其實就是駭過頭了。而當明軍白刃沖鋒的時候,清醒過來的長州軍自然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

當天晚上長州藩發現守隨信吉會漢語而且腦子很活絡后,就火線提拔他為侍大將來和海匪談判,聽說這假錢鋪子的幕后老扳是大明的太子少保后,長州藩武士們的臉都嚇綠了。他們估計這次一定要有人自栽謝罪了,最后這個光榮的任務再次落到了剛執行完九死一生任務歸來的守隨信吉身上,他在榮升侍大將的同一天再次被提拔為長州藩家老,然后被派赴大明道歉謝罪。

陪同守隨信吉前來地兩個長州藩副使一路上向他灌輸了不少主家為大的道理,并不停地暗示守隨信吉要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勇敢地承擔起責任來。守隨信吉嘴上慷慨激昂,心里卻大罵不止老子沒吃過幾天肉,連老婆都還沒有,誰去剖腹啊。

這三個各懷鬼胎地正副使者跟著報信員登上長生島時已經驚訝地說不出話了,他們雖然從小就知道大明是個龐然大物,也曾不斷提醒自己大明的實力深不可測,但看到原來只是這么小的長生島都有大批鐵甲兵的時候,他們三個人的精神終于到了崩潰的邊緣。

至于為什么大明地太子少保大人會在這里呢?這很容易解釋。太子少保大人正在一線指揮對蠻夷的作戰。這三個家伙看見長生島一排排的鐵甲兵后抱定了一個念頭,那就是絕不能招惹大明,讓她有絲毫不快。

守隨信吉的俸祿巳經漲到二百石了,但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為長州剖腹獻身的覺悟。他一見黃石就趴到在地,把責任一股腦地替長州藩攬了下來,并打算接受對方的全部要求。

黃石倒是沒有想提什么過分的要求,西南各藩和幕府地關系就是互相看倒霉,但無論如何長州背后總還是有一個德川幕府。不管質量如何,一個能動員十幾萬軍隊、其中職業戰士數萬的幕府還是不可小視的,也不是現在的黃石能對付的。

守隨信吉很快就注意到黃石似乎并不是完全地理直氣壯,所以他飛快地對長州的行為進行了解釋,成功地把責任推拾了德川幕府。最后雙方達成了一致意見,黃石可以繼續他的銅錢買賣,但是所有的銅錢都要賣給長州藩,長州藩用自己的渠道去銷售。達成這個共識后守隨信吉忍不住暗自高興,看起來自己是能活著回去了。而且這樣就可以和大明拉上戰略伙伴關系,長州藩大概也會很滿意,起碼不會殺了自己泄恨。

黃石提出的另一個條件就是傳教,他要求長州藩允許忠君愛國天主教會進入長州。這個提議讓守隨信吉考慮了很久,最后提出為了照顧幕府的臉面,這個教會必須要改名宇比如叫忠天皇愛長州教會。守隨信吉覺得黃石這個要求不過是一個信徒的附加條件沒有啥大不了的,為了讓黃石高興他還愿意做第一個加入這個教會的日本人。當黃石告訴他巳經有了個叫黑島一夫的教友后守隨信吉還顯得有些遺憾。

而在黃石的算盤里,他需要一個侵入日本的突破口。雖然這個時候日本的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都遠遠沒有覺醒,歷史上也沒有被荷蘭給刺激出來。但現在又要加上一個黃石,這事情就不好說了。而宗教無疑是能產生深刻認同感的東西,用宗教認同感去滲透一個封建國家還是比較容易的。

天啟五年六月初。守隨信吉返回日本的船上還多了兩個忠君愛國天主教的牧師。船只在九原地區加水的時候,這兩個牧師虔誠地在碼頭上做祈禱,一個看上去才五、六歲的日本農家子弟也跟著他們劃了個十宇,還跪在兩個牧師旁邊童聲童氣地用日語做起了祈禱。

這個小孩真好玩,一個長生島牧師看著那孩子清澈的大眼晴,忍不住摸出了兩個小饅頭塞給他,一邊撫模這孩子頭的時候一邊問旁邊的守隨信吉:這孩子姓名是什么?

守隨信吉打量了這個農家孩子兩眼,嗤之以鼻地說道:農民的兒子,沒有姓的。日本很多武士寧可餓死也不肯去做農民,就是因為日本農民沒有姓氏。落魄武士一旦當上了農民就意味著斷絕了家紋。

那個孩子正大口地啃著饅頭,守隨信吉半蹲著問道:你這小孩,叫什么名字?

孩子大睜著眼晴,脆生生地回答說:我有姓的。

哦,這么小就有當武士的志向了。了不起。守隨信吉哈哈大笑起來:有志氣的小孩,你給自己起的姓是什么啊?

男孩子也沒有更多的解釋。用清脆的童音驕傲地說道:我叫天草四郎和貞。

同月,孫承宗在山海關登臺拜將。他親自為馬世龍請來了尚方寶劍,還保舉馬世龍升右都督,節制關寧各總兵。在這個時空里,馬世龍因為黃石而受到影響的前程,終于因為黃石的推卸而回到了原點,只是時間稍微晚了一點幾而已。

感激涕零的馬世龍鄭重其事地接過了尚方寶劍。孫承宗在拜將臺上當著眾人地面一連行了三次抱手禮:東事就托付馬帥了,本部堂會為馬帥籌集糧秣,也絕不插手過問具體軍務。

馬世龍單膝跪下,指天誓地:孫大人放心。末將一定不負國家、皇上所托,必要將建奴一舉蕩平!

根據馬世龍的計劃,他的心腹大將魯之甲會組建一支機動部隊,這支機動部隊會由一個車炮營和一個鐵騎營組成。再由兩個水營負責運輸工作,整個機動部隊會有戰兵五千,輔兵五千,戰車三百輛,戰馬、馱馬三千匹,船只一千四百只,并裝備大炮百門其中有紅夷大炮兩門,各式火銃三千支。一旦發現后金軍的防御薄弱處,馬世龍就會用這支強大的機動兵力發動雷霆萬鈞的攻擊以打開缺口,然后他再親自督促后方地關寧大軍跟進,務求給予后金軍以重大打擊。

馬世龍還親自考問過魯之甲推薦的猛將李承先,他對這個武將也很滿意。李承先兵法韜略對答如流,馬上、馬下的功夫也頗為了得。馬世龍當即拍板提拔他為關寧參將,并由魯之甲親手把先鋒大印授給李承先。

金冠、姚與賢統帥兩水營,李承先負責車炮營,周守廉率鐵騎營……魯之甲興致勃勃地部署了一番任務。關寧的水營任務和長生島類似,都是負責接送病員武器過河,并運輸糧食和傷員。魯之甲一個個地指過來,把每個人的責任都又重復說明了一遍,營中眾將也轟然應諾。

軍務部署結束后,魯之甲倒也不忘了聯絡聯絡感情,畢竟打仗這事情就是玩命啊:諸位兄弟,今夜就到我那里去聚一聚吧。

幾個將領再次紛紛叫好,七嘴八舌地嚷嚷道:魯大人的酒,那是自然要去討一杯喝。

酒席喝到眼紅耳熱的時分,魯之甲還叫出了歌女作陪。他自己更是一個勁地招呼客人,生怕冷落了那位部下。這些部下一個個都手握兵權,既是他魯之甲的生命保證,也是建功立業的力量來源。

魯大哥,小弟聽說馬總兵不太看的起我們啊。周守廉趁著酒意就扯起了一個很敏感的話題,這話問得魯之甲心里也是咯瞪一聲。

哪有此事,哈哈,周兄弟說笑了。魯之甲故作瀟灑地打起了哈哈。這馬世龍祖先是寧夏衛將門,雖然這些年來馬世龍一直按照遼西的口氣說話,而且他本人也注定要在遼西長期呆下去,但還是有很多遼西人把馬世龍看作外人,還在背地里罵他魯之甲是叛徒。魯之甲受馬世龍恩情頗重,早就認定馬世龍才是他今生追隨的長官:諸位兄弟,我魯之甲可以拍著胸脯說,馬帥是打心眼里為我們著想啊。

一邊的李承先也覺得馬世龍這個人很不錯,他扯著大嗓門贊同道:不錯,馬帥兵法韜略很不錯,但最重要的還是他為人寬厚。我信得過馬帥,這條命也就交給馬帥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周守廉聞言大喜,趕快敬了魯之甲一杯酒:那魯大哥可要給我們兄弟多美言幾句啊。

一定,一定。魯之甲大笑著和周守廉干了一杯,金冠的酒此時也到了,魯之甲又是一飲而盡……

離開了魯之甲的大營后,周守廉立刻把滿臉的笑容卸掉了。他冷冷地問金冠和姚與賢:你們怎么看?

金冠冷哼了一聲:魯之甲這個狗腿子,我早說他是叛徒,你們還不信。

誰不信了?姚與賢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道:只是那魯之甲畢竟是我們遼西人。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真要讓馬世龍這個回回騎到我們頭上,那誰也撈不了好。這么簡單地道理,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根本不想明白,哼,今天你們還想勸他,結果他也想勸你們。哈哈,當時真要笑死老子了。金冠說著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了。

噓收聲。周守廉沖著金冠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遠處傳來了李承先的聲音,那個人喝得醉醺醺地也告辭出來了:馬世龍扔拾他一個參將的破餅,這狗立刻就把自己的祖宗忘了。

天啟五年六月初,長生島。

第一批赴日地士兵已經回來了,黃石給楊致遠地命令就是炫耀完武力后立刻以最快地速度撤退回國。他黃石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紙老虎,而且還要仗著大明這幾百年的積威。如果日本人堅持抵抗那他也就只能當作練兵了,但眼下看起來效果還算不錯。

黃石最近收到了孫承宗的一封信,信里說的很模糊,但看得出來孫承宗有意于遼東。雖然黃石不明白孫承宗為什么不肯明說,但他相信孫承宗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據黃石的判斷,孫承宗的目標應該在三岔河到娘娘宮一帶。關寧軍自負天下強兵,戰馬、火器也頗為充沛,馬世龍一個個外來的武將,看見這么多兵馬器械肯定會徑直去找后金大部隊的麻煩。再說他馬世龍一個外系的武將要想立足遼西,也需要一份說得過去的戰功。不然孫承宗遲早有走的一天嘛。

想到馬世龍目前的處境,黃石心中也隱隱有同情之感。因為這讓他回想起了自己初到東江的艱辛。黃石把孫承宗的信件又看了一遍,細細品味著里面的含義孫大人是要我主動去助馬帥一臂之力吧?但又怕傷了馬帥的自尊……嗯,看這信的語氣和寫法。說不定已經傷過馬帥的自尊了。唉,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黃石的煩惱不僅僅來自遼西,就在收到孫承宗信件的兩天前,東江本部那里還來過一封密信,耿仲明的一個心腹隨船來到遼南,他貼身帶來了耿仲明獻上的好意。

耿仲明在那封密信里告訴黃石:陳繼盛最近一直想出動出擊,為此他巳徑發給毛文龍兩封信了。雖然這兩封信都被毛文龍駁回了,但毛文龍第二封信的語氣似乎也顯得有些松動,陳繼盛目前正在寫第三封信。耿仲明以一個朋友和孔有德密友的身份提醒黃石,切不可被陳繼盛把風頭超了過去。信得末尾還看似隨意地講了兩句,說什么東江外系武官都對黃石很欽佩,覺得他很給外來的武將爭臉,讓他們也感到揚眉吐氣。

毛文龍的干兒子們說什么外系武將……黃石第一感覺是可笑,但是他靜下心來一琢磨,又感到一陣陣狂喜,因為這說明他的影響已經足夠大了,至少有相當一批東江軍官巳經在觀望,并視他為毛文龍的接班人。比如這個耿仲明和孔有德,就已經把寶押在了他黃石身上。

黃石對著地圖看了許久,但他眼前流過的卻是孫承宗的那滿頭銀發,耳邊回響的則是近日聽到的那些故事,那些正發生在遼東大地上的慘絕人寰的故事。

只要我搶在馬世龍前攻擊復州,就應該可以吸引來后金更多的注意力,這應該可以幫助到馬世龍了吧?大規模圍攻復州也可以在東江觀望派的心目中再投下一記砝碼……如果蒼天注定要我做戚繼光第二,那我也只好以封侯為滿足。

第八節詩人

天啟五年六月十二日,長生島,副將府。

各式的菜肴流水一樣地遞送了進來,廳中還有一圈裝扮得花團錦簇的歌女在翩翩起舞。黃石和山東的甄雨村正交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

甄雨村剛剛高升了,閹黨興起的政治狂潮終于刮到山東了,屬于東林黨的巡撫、巡按都倒臺了。雖然閹黨又派來了一批新任官員,但甄雨村他們這些中低層官員是地方的棟梁,所以閹黨并沒有動他們的意思。山東的各知府也都很有眼色地立刻改投閹黨門下了。

南京的列位大人,要下官代他們向黃軍門問好。甄雨村這次來對黃石更客氣了,從下碼頭開始就拉著黃石閑扯,入了宴席后更是談笑風生。

甄大人客氣了,南京的諸位大人也太客氣了,那些銅錢正好給士兵發餉用。黃石笑嘻嘻地又敬了甄雨村一杯酒,南京鑄幣司的官員們大多數也都脫下了東林黨的那身皮,換了一個組織繼續鑄他們的銅錢當然,這次他們稍微規矩了一些。而鑄幣司的幾個大頭目沒有機會辯白清楚,統統被當作東林黨鐵桿拿下了。

剩下的銅幣本打算付給登萊的商人,末將還欠他們不少錢,唉,這軍中的用度就是大啊。黃石感嘆了一聲,做出一副緊張的表情問道:要是這些商人去萊州府和蔡州府鬧事,末將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甄雨村自然立刻聽明白了黃石話里面的含義,他們吃了黃石這么多好處也不能不干活,不然就太沒有職業道德了。甄雨村當即就大包大攬下來:黃軍門放心,遼東邊士辛苦我們同僚都是知道的,這些商人掙點辛苦錢我們也不去管它,但如果貪心不足來衙門鬧事。我們一定會亂棍打出。

末將代左協將士謝過甄大人。黃石當然不會拿那些垃圾銅錢去禍害愛國商人,但這個鋪墊也是一定要有的。如果自己什么利益都不拿,山東的文臣集團也會懷疑黃石的用心:甄大人,末將鑄了一種軍票,大約也有數成的鑄息。末將規定這些軍票只能在長生島兌換銅錢,所以……

甄雨村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馬上又反應過來了:黃軍門的意思下官明白了。長生島的軍票一律不得在萊登兌換銀子,所有的軍餉我們都會直接送來長生島。

如此,多謝甄大人了。黃石覺得軍票做得再好也比不上真金白銀,萬一山東的商人和官府勾結,像陰毛文龍一樣地把自己陰了,那自己的軍票計劃就會大受打擊。

正經事情基本說完,黃石看大家喝得也差不多了,幾個山東兵備道的官員一個個都自稱不行了,他就拍拍手讓那幾個歌女過來。黃石事先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會來幾個糧官,然后按人頭把這些歌女從山東請來,當時部下還暗示為他黃石也請一個,不過被他斷然否決了。這些歌女大老遠從山東趕來,還要承擔被誘拐和淹死的風險,所以一個個要價都很可觀。黃石可沒有心思花這么一大筆錢去風流一把。

在女人柔媚的聲音下,甄雨村一伙兒各個被灌得東搖西歪,黃石滿意地笑著,還能安慰自已一句至少肉菜是省下了不少。

喝高了以后文臣們紛紛開始吟詞作賦。這既是顯擺也能增加斗酒時的樂趣,八股文的威力此時立刻就顯示出來了,正如黃石前世聽說過的那句話一樣:精通了八股文,那做詩填詞真是小兒科。別看這幾個文官喝得連親爹都未必認得清了,但斗起詩詞來仍然是一踏一深坑,一捆一掌血。

他們變著方地拿著長生島附近的景色出題,一路下來誰都不敢示弱,這次又輪到小黑山了,甄雨村舌頭已經喝大了,但一首七言詩仍然脫口而出,略無絲毫澀滯。黃石又是第一個大聲喊好,只是……這次他喊的似乎太響亮了,醉眼朦朧的甄雨村猛然發現黃石這段期間好像沒有喝酒。

黃……黃老弟,你……你也來一首吧……

黃石正打算推辭,登萊兵備道的那些人就鼓噪起來了,他們喝得似乎都忘了黃石是武將出身了,黃石眼看推辭不過,只有硬著頭皮剽竊前世的一首大作:遠看黑山如棒槌,上面窄來下面寬,若是把它倒過來,下面窄來上面寬。

幾個文官頓時愣住了,其中一個的酒都灑到官服上還沒有察覺,甄雨村拼命地咳嗽著,在心里暗罵自己怎么忘了黃石是個武夫出身,好不容易咳嗽過這口氣,他立刻大發感慨:黃軍門真是吟得一手好詩啊!

好詩,好詩。其他地文官咳嗽好了以后也紛紛稱贊起來,其中還有個智商比較低的家伙還嚷嚷了一句:黃軍門再來一首吧。

甄雨村和其他的文官紛紛惱怒地看著那個二百五,但黃石卻真的詩興大發起來,當即站起身來,舉著一杯酒引吭高歌道:天兵十萬向遼東……

好氣魄,不傀是威震遼東的黃軍門。山東文臣又是一愣,奉承話紛紛噴涌而出。

收到鼓勵的黃石龍行虎步,就在這廳里連著轉了兩個圈,終于又擠出了一句:不破匈奴誓不還……

平仄完全不對……甄雨村腹謗不已,但眼晴都已經瞇得快閉上了,其他幾個文官捻須的捻須,咂舌的砸舌,一個個搖頭晃腦的都似乎聽入神了。

……百戰精鋼刀在手……黃石憋了半天總算又把第三句折騰出來了,這時他在廳里已經又轉了五、六個圈了,那幾個文官都心底里已經作了幾百收尾了,都替黃石急得不行。

但黃石在廳中卻是越走越急,最后就如同一團旋風般地圍著幾個文臣打轉,他手中的那杯酒都潑了不少出來。終于,黃石停下了腳步,他把本應做完詩才喝地酒一飲而盡。然后奮力地把酒杯扔到了地上,手臂猛地往前一揮的同時,已經張開嘴……

幾個文官立刻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其實他們都不在乎黃石到底會說什么,只要趕快說完就好,他們也可以繼續喝酒了。

黃石伸著手、撅著嘴僵立了片刻,臉上眉眼翻騰。表情忽而猙獰、忽而放松地變換著。直等到幾個文官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伸僵了的時候,黃石一拂袖口……圍著大伙接著走……

走走停停了幾次,綠豆大的汗珠從黃石額頭一個個滲出,在臉頰上匯聚成涓涓細流,甄雨村也看得十分同情,終于一咬牙打算拼死出頭去圓場了。

殺殺殺殺殺殺殺。黃石從慢到快一口氣喊了七個殺宇,接著就撫胸長出了一口大氣。憋得通紅地臉也漸漸向正常顏色過渡回來。

好詩!

好啊,好詩啊。

響遏行云地彩聲立刻從山東文官的嘴中噴了出來。

噗……滿嘴地食物在她大腦反應過來以前就噴了出去,年輕的姑娘慌忙用左手反掩住嘴,但這一下子就把熱流逼入了鼻腔,她拿著食物的右手也猛地蓋在了左手上,喉嚨中發出了類似鴿子叫聲的咕咕聲,聽起來這聲音的主人似乎非常難受。

哎呀,糟蹋東西的人啊,黃石一臉痛惜地看著噴灑了一地的食物殘渣,唉聲嘆氣地說道:總說吃得不好。今天給你帶來好菜、好肉,結果就往地上吐。說著黃又搖了搖頭:真是賤命一條啊,吃雜糧大餅的時候從來連渣都不會掉一粒,好東西看來你是無福消受嘍……

黃石啰里啰唆地抱怨了好久,眼淚橫飛的女孩子才喘勻了氣。她囫圇咽下了剩下的食物,眼晴彎彎著笑得直打跌:太子少保大人啊,您這也叫詩?

怎么不叫?詩不就是四句,每句七個宇么?黃石理直氣壯得很,單手叉著腰,威脅似地擺動著手指: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么,在場的進士老爺們都說我做的好詩哩。

好詩,好詩,下面窄來上面寬,哈哈,那姑娘笑得花枝亂顫的時候還不忘了用手掩嘴,她踉蹌著急行了兩步,用手死命撐住一個樹才算站穩腳跟:小女子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好的詩啊。

有什么不對么?

黃石一臉茫然地望了過去,這無辜地眼神讓那女孩子看得一呆,臉上的嘲笑神氣也凍結住了,跟著就漸漸退去,她凝神思索了片刻后就是輕輕一福:太子少保大人,小女子也不懂太多詩詞,不過既然進士老爺們都說好,那想必是好的吧。

真的么?我從來沒有做過詩,也沒有看過什么詩,第一次寫詩竟然大家都說好。黃石興奮地問道:你真的覺得好么?

那女孩子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臉上卻是微微一笑:太子少保大人的詩,當然是好的了。

真的好么?你可別騙我,我真的從來沒有看過詩啊。

女孩子溫柔地笑了一下:小女子不敢對太子少保大人扯謊,這詩確實很好。

跟著她的目光碰巧游移到落地地碎肉片上,痛惜的神色立刻浮現在了少女的臉龐上,她飛快地走過去蹲下,就打算探出左手去拾起來。

拾這個干嘛。黃石搶在她前面跳過去,輕輕欠身一抹就把那些東西劃拉到旁邊去了:又值不來什么銀子。

唉,女孩子優雅地徐徐站直,順便白了黃石一眼:聽太子少保大人這話,橫是趁了幾千、幾萬兩銀子了吧?

話一出口女孩子就自知不妥,她挑眼掃了黃石一下,看見后者也正凝神品味著她的話和表情,臉上不禁就是一紅,側臉避開的同時,手也假意地去扶頭發,把黃石的目光輕輕擋開一半。

海風吹來,烏黑的發腳飄揚在白皙細長的脖頸上。日光灑下,這飛舞的青絲隱隱染上了一層金色。

這景色讓黃石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念出:獨立天下無雙艷,競夸海內第一香。

嗯?明眸頓時染過一層懷疑,馬上又籠上了重重的惱色,女孩正要大聲質問,卻不幸覺察到了詩句中地寄意,一腔惱火頓時平添了不少羞澀。惱羞成怒的女孩狠狠剜了黃石一眼,把臉別向了一邊。滿腔怒火無從發泄地女孩突然發現自己忍不住要微笑,這更讓她感到氣苦,就再次扭了下身,幾乎是背對著黃石了。

過了好久黃石輕聲解釋道:我是在夸牡丹。

嗯。一聲細若游絲的鼻音傳了過來。女孩開始無意識地嚙咬起手中的食物來,她已經完全背過了身去。

兩個人無聲地站了很久,在這悄無聲息中黃石感覺兩個人間的距離正被飛速地拉近。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女孩的背后。抿著啃盯著眼前的小后腦勺和一雙輕輕抖動地肩膀看,背負在身后的手幾次動了動,但終于還是沒有伸出去。黃石閉上眼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漸漸緩慢下來,把口中的唾液一下子咽了下去,睜開眼看著還在輕咬食物的姑娘,小聲地說道:我還做了另一首詩……

這次黃石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自己在屋子里盤旋的場景,還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那些文臣等詩句時的表情一個個端著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所以他才說了頭兩句,那女孩就笑著喘不上氣了:你……咳,咳……住嘴!

看到黃石還一本正經地說下去。姑娘氣得真想擂他一頓:等等……太子少保大人,等我吃完了你再說吧……哈,哈……

黃石不管不顧地還在學著甄雨村的苦瓜臉,右手卻像另一個文臣那樣挑起了拇指,左手一邊撫摸著胡須。一邊夸張地叫道:好詩,真有英雄氣魄啊

大人。

兩個人的側面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叫喊,黃石一呆就收回了雙手,側頭看去原來是洪安通來了,他站在不遠處作了一個躬身的見面禮。那女孩也跟受驚的小鹿一樣跳開了兩步,洪安通收直身體,衣甲鏗鏘地走了過來,又是雙手一抱拳:大人,屬下有軍情匯報。

嗯。黃石沉聲相應的時候還輕點了一下頭,身上浮脫的舉止和神態已經無影無蹤了。他掉頭對那個女孩子說道:本將先走了。

小女子恭送黃將軍。

離開的時候,黃石用余光掃了一下側后的洪安通,后者的目光一直籠罩在那個女孩子身上,冷冰冰的全是懷疑之色。

大人。路上只有兩個人地時候,洪安通終于忍不住問道:那個女子姓甚名誰?可否知屬下?

嗯,黃石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洪安通不引人注意地皺了一下眉,恭恭敬敬地回答說:大人明鑒,屬下一路查問衛兵,有人見到大人往這里來了,屬下就沿海岸尋找,這才找到了大人。

黃石知道洪安通當初肯定很著急,有軍情卻找不到自己的人,他嘆了口氣也沒有說什么。

大人?洪安通又輕輕地叫了一聲。

她今年十八歲,嗯,姓王……黃石潛意識里還是覺得不好,所以一上來就本能地替自辯護了一句,那女孩子的年齡他也是按照虛歲來報的。

洪安通倒是不以為意,他默默地把黃石說得資料記在心里,打算一回到老營就安排內衛去查,等黃石統統說完以后洪安通又問道:大人,明天可要屬下安排人手保護王小娘子?洪安通頓了頓,又問了一句:可要屬下把王小娘子安排到老營來?

不必了吧。黃石覺得大張旗鼓很不好,人家可沒有答應過什么,自己更沒有要求過什么,黃石現在正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把持得定,不然就讓洪安通這廝免費看大片了。

遵命,洪安通倒也不多問,他面無表情地補充道:屬下敢請大人明示,以后再去見王小娘子時,屬下應安排貼身內衛,還是在兩里外部署內衛警戒圈?

黃石半天沒有吭聲,洪安通等了許久沒聽到回應就又說道:請大人示下。

我看都不必了吧,我自己能保護好自己,不用帶內衛了。黃石不耐煩地叫了起來,好大的一個長生島,這么可貴的幽靜海灘和山地,要是自己每次約會都跟著一個警衛排那也太煞風景了。

洪安通大吃一驚:這怎么可以,大人一身擔負遼南安危,豈能自處險地……

黃石憤怒地打斷了洪安通,停下馬向他咆哮道:我說不必就不必。

大人恕罪。洪安通滾鞍下馬,跪倒在黃石馬前:屬下愚鈍,仰承大人信任,委以內衛重任。此事乃屬下職責所在,故不敢不言,敢請大人明鑒。大人身負國家重任,一身關乎數萬將士安危,因此一定不能處于險地……洪安通重重地俯下了身:屬下敢請大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