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二十四節 煩惱

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二十三節,第二十四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09:54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二十三節鋼錠

最近幾年以來,明軍在遼東半島連連獲勝,而后金軍屢屢挫敗,遼東漢人奴隸私下紛紛哄傳后金政權氣數已盡。天啟五年后,努爾哈赤殘酷的民族政策和遼南明軍輝煌的軍事勝利對后金漢軍形成了兩面夾擊,下層漢軍早就心向長生島,就是后金的核心漢軍也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甚至連少數八旗旗丁都開始動搖了。

在這種情況下,海州以南的局面已經類似一座活火山,底層的漢民、漢軍人心思變,中層的漢軍將領首鼠兩端,位于頂層的后金八旗野戰軍,已經是賴以壓制住這座火山不噴發的唯一力量,一旦八旗野戰軍不復存在,那么醞釀已久的仇恨、不滿和投降心理就會立刻爆炸出來。

皇太極本指望在復州之戰中一舉殲滅遼南明軍,借此威懾遼東半島的漢民、漢軍,并從而挽回軍心士氣。但復州一戰過后,后金軍在遼東半島南端已無立錐之地。復州之戰的結果更是隨時可能泄露出去,而且沒有人知道這消息傳到遼中地區會變成什么樣,而且在今天這種恨后金不死的氣氛中,傳說中的情況肯定會比真實情況還要慘上一成倍。

所以早在復州這戰剛結束沒有多久,大貝勒代善就統帥殘存精銳出發,舉火星夜趕赴蓋州。這三個后金旗主都明白,那些從復州帶出來的百姓肯定會有宣揚后金慘敗的,而且這個消息沿著官道會傳播得比長了翅膀還快。要是有人聽信了這個謠言,認為后金軍主力已經覆滅的話,那么他只要振臂一呼,海州以南的形勢立刻就會不可收拾。

代善就是在和時間賽跑,只要他能及時把軍隊帶到蓋州。他們認為還能壓制住漢人的蠢蠢欲動,至少能嚇住那些漢人將領。當然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現在遼東半島的后金軍已經是外強中干了,他們再也沒有力量對抗漢軍的大規模反抗了,只要有漢將展開叛亂,那么必然就是星火燎原之勢。他們希望代善至少可以守住蓋州,保證這幾萬后金野戰軍的退路和糧道。

天明后莽古爾泰和皇太極也帶領著軍隊以最快速度北返,路上皇太極看莽古爾泰悶悶不樂,就笑著安慰他道:五哥,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掛懷?

莽古爾泰愁容不減,左臂用大布條吊在脖子上:以往就算輸了,至少也知道輸在哪里。和這黃石兩戰,我完全不明白為什么輸啊!

皇太極臉色變換了幾次,終于也有些泄氣地道:嗯,這黃石暫時恐怕只能智取,不能力敵了,不過也就是暫時。

聞言,莽古爾泰的眼睛就是一亮,脖子也突然向著皇太極那邊伸長了幾寸:如何智取?

皇太極本就是隨口一說,他聽到問題后眼神變得有些飄忽,沒有回答莽古爾泰而是苦苦思索起來。良久,良久,皇太極輕輕搖了搖頭:所謂智取,無外用間,但對黃石這招是沒有用的。

莽古爾泰收回了脖子,臉上微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接著就是一曬道:這并非英雄好漢之計!我想要聽到的是能堂堂正正在戰場上砍下他黃石首級的計謀,比如設伏什么的。

皇太極輕聲嘆了口氣也不多說,就和莽古爾泰各想各的心事去了。兩個人默默無語地又過了良久,莽古爾泰突然發出幾聲吭哧,皇太極抬頭一看,他五哥已經憋得滿臉通紅。

唔,我只是想問問……莽古爾泰耳朵都有點紅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完就停住了。

一怔以后,皇太極就連忙湊過去問道:五哥可是奇怪,我為什么說反間計對黃石沒用么?

嗯,嗯,是的。莽古爾泰說話的聲音變得纖弱起來,臉上也有些扭捏之色。

離間,離間。安能離無隙之君臣?豈能間互信之文開武?皇太極雖然不知道長生島的核心機密,但對黃石和朝廷、東江本部、山東登萊和遼東都司府之間的關系還是有所耳聞的,他第三次無力地搖了搖頭:先有縫隙隔閡,后離間計可用矣,如果雙方關系是周瑜之于孫策,或是關張之于劉備,那不叫智取而叫自取其辱。

天啟五年七月初三,長生島

黃石收到長生島老營的來信后,就把部隊交給了金求德和吳穆,自己則飛馬趕回長生島。

才踏入老營沒有一會兒,鮑九孫就聞訊趕來了,見面后就唱了一個諾:卑職參見大人。

黃石不耐煩地打斷了鮑九孫的見面禮,急匆匆地道:免禮,立刻帶我去中島。

兩人到了中島以后,鮑九孫滿臉得鈀地把一塊鋼錠展示給黃石看,中島的煉鋼爐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煉出了第一爐坩堝鋼。這鍋鋼水在完成造渣工藝后,被澆鑄成幾塊鋼坯,雖然這鋼坯離鋼材還差得很遠,不過好歹總算是鋼了。

說話期間鮑九孫就又遞上來一把粗制濫造的鋼刀,這把刀只是開了一個刃,外帶后邊加了一個木制的把手:卑職手里這把刀,就是用這鋼錠打出來的,請大人過目。

黃石接過那把鋼刀端詳了起來,身邊的鮑九孫則喋喋不休地敘述著打造鋼刀的困難:大人明鑒,一開始卑職讓幾個鐵匠用這鋼錠打刀,但他們弄壞了好幾把家伙也沒有能把鋼條從這鋼錠上切下來。后來卑職讓他們把鋼錠整個抬到火上去烤……

且慢。聽得津津有味的黃石猛然打斷了鮑九孫的陳述,臉上略帶緊張地問道:是木炭火吧?

鮑九孫一愣,連忙肅容拱手道:大人明鑒,自從大人三年前交待要用木炭火打造兵器以來,卑職一日不敢或忘,這次大人又事先反復交待過。卑職又豈敢不用心呢?

所謂鋼就是碳、鐵合金,其它的雜質去除得越干凈越好(當然有很多有益的合金金屬,但是黃石不知道),黃石一直強調只許用木炭打造兵器,就是怕煤里面的雜質滲透到兵器里。黃石本來就知道鮑九孫一向細致用心,但這點鋼錠實在花了他太多銀子了,所以不免有些關心則亂。看到鮑九孫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黃石也心生歉意:你辦事一向穩妥,我說錯了,對不起。

大人言重了,折殺……

好了,繼續說這刀吧。

當時鮑九孫的幾個鐵匠把鋼錠燒得通紅,然后總算是切了幾塊鋼條下來,然后就趁著炭火把這幾根鋼條打造成了刀身,最后再磨開刃、加上木柄。

大人想不想試試這把刀?鮑九孫嘴上問得客氣,但他嘴里一邊問,一邊就打了個手勢,立刻就有人飛快地抬來了一個重逾百斤的四腳粗支架,等這個支架在黃石面前擺好后,鮑九孫還親自在上面架了一根很粗的熟鐵棍,他心中那股顯擺之情已經是溢于言表。

鮑九孫滿臉是得意和期待,黃石笑了一笑,右臂掄了一個滿滿的圓,手中的鋼刀就劈開空氣,帶著尖嘯聲向那熟鐵棍吹去。

只聽當的一聲大響,黃石的手臂也同時震得一麻,他定睛看去,那刀刃已經深深隱入了熟鐵棍之中,那根兒臂般粗細的熟鐵棍幾乎被鋼刀切入了有一半那么深。

不光黃石看得心驚,那鮑九孫看到后也立刻大叫起來:大人真是天生神力啊。

黃石想把刀抽出來再看看刀刃,但他一撥之下那刀紋絲不動,他隨手就左右晃了晃想把刀從熟鐵棍里起出來。

大人小心。鮑九孫見狀就是一聲大叫,看黃石愕然回道,又連忙賠罪道:卑職失禮了,請大人恕罪。

黃石的神色有些不快,開口時語氣也略帶不滿:鮑兄弟,我早就說過無須如此多禮,其他人都改了,可你還總是這樣。

鮑九孫又是一躬:請大人恕罪。

無罪,無罪。黃石松開了刀柄,盯著刀刃問道:你要對我說什么?盡管說好了。

大人明鑒,這刀刃硬是硬,但實在是非常脆,鮑九孫說話的時候又是一揮手,幾個工匠士兵就上來把熟鐵棍和鋼刀一起從支架上抬了下來,然后前后反復搖晃著,把它小心翼翼地從熟鐵棍上取了下來。

從那幾個士兵手里接過了鋼刀,鮑九孫飛快地掃了一眼它的刀刃,然后畢恭畢敬地雙手捧送給黃石:大人請看,這刀刃還是完好無損的。

黃石把刀刃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又還給了鮑九孫,他記得鋼里面含碳越高就越硬,而含碳越低的話,鋼就會越有韌性,似乎添加某些東西的話還可以讓鋼不生銹,或者變得非常非常硬或韌,不過這些東西黃石一個也不記得,更不要說如何去獲得了。

鮑九孫愛惜地接過了刀,目光看在鋼刃上面的時候還在嘖嘖贊嘆:古人所謂的'削鐵如泥',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古代一把刀如果在火力鍛打的時間足夠長,總有機會把大量的的雜質趕出去,也有機會滲碳成為高碳鋼,不過這要花的功夫和力氣就別提了;而且中國的具體國情是過早地使用了煤炭來冶煉鋼鐵,雖然煤炭的熱值很高,但這也造成鋼鐵被大量有害雜質污染,結果宋以后的中國鐵常常含有了大量雜質,用這些鐵打造的武器質量甚至還不如唐朝。

黃石編給鮑九孫聽的故事是這樣的:他以前在開原的時候有個鄰居是鐵礦商人,偶爾用小坩堝煉鋼水。所以黃石現在只不過是把他以前看到的小坩堝變成了大坩堝,小爐子變成了水力鼓風的大爐子,至于為他以前的鄰居能用小爐子融化鐵而他不能,那自然就是別人的祖傳絕技了。

這個解釋倒也沒讓鮑九孫起什么疑心,這個年代實在是有太多的祖傳絕技了,再說黃石一看就不是冶金方面的內行,不然就不會在一開始花那么多冤枉銀子。最讓鮑九孫和長生島軍工司遺憾的是,黃石說他的鄰居死于努爾哈赤的種族屠殺了,鮑九孫每次想起來這件事情都先是難過得捶胸頓足一番,只嘆氣沒有機會偷學到更多的秘密;但隨后鮑九孫也會雷打不動地緊跟著慶幸起來。在他看來黃石的鄰居沒有被努爾哈赤留下當鐵匠真是天佑我大明。

黃石又詢問了一番這坩堝煉鋼的效率和成本,結果他發現成本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效率卻還是不怎么樣。

我記得以前聽他們家說過這鐵融化成水以后,燒得越久,出來的鋼就會越韌;燒得越短,出來的鋼就會越硬。這鋼水在煉鋼爐里時,上面還有火焰,黃石琢磨著多半是里面的碳在燃燒,那么燒得久一點想必就能得到低碳鋼了。

卑職敢問大人。那到底要燒多久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自己去測吧。黃石大度地一揮手,把權力下放給了鮑九孫:以后煉出來鋼錠,你按照軟硬不同把它們分成十級,這事兒就全權交給你了。

卑職遵命。

鋼的產量雖然還不大,但黃石覺得應該已經很有用了。首先就是大炮,黃石早就盼著能用上熟鐵鑄的大炮了,因為用銅鑄炮實在是太貴了。可是從前只有生鐵鏜刀和鉆具,那東西也就能用來造銅炮,只要還在用生鐵的刀具。黃石覺得也就能鉆鉆火銃,熟鐵鑄的大炮黃石根本就不懂怎么去加工。

等鐵炮試制成功以后……黃石惡狠狠地想:就一定要把現在的那些銅炮都熔了,那幾門銅炮至少夠給黑島艦隊再添條船了。

另一個黃石能想到的好處就是造火銃,到了長生島以后,黃石長期以來一直覺得明朝的鳥銃走了一條很古怪的邪路。明朝的鳥銃似乎是仿造的日本火繩槍,日本火繩槍細長好理解,因為那個窮地方的人穿不起好盔甲,日式火繩槍的威力足夠大了。再說日本也很窮,他們也舍不得在火繩槍上用太多的鐵。

但中國明朝完全不一樣啊,鳥銃造得比日式火繩槍還細。這不但非常容易炸鏜,而且威力也非常小,加工難度不用說,也變得非常非常大。黃石覺得大明仿制鳥銃不奇怪,但越造越細實在是太邪門了,這明擺著就是吃力不討好嘛。

直到黃石從南京買銅錢的時候,他才隱隱看出了這條發展道路背后的動力。黃石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度大明工部官員的君子之腹:造這么細的鳥銃多半是為了偷工減料,反正有大批奴隸一樣的工匠,他們的工時幾乎不算成本,而每桿火銃用的鐵當然是越少越好,反正炸死的也是奴隸一樣的軍戶。

大明的鳥銃直徑大約在五毫米到六毫米的樣子,看上去卻是很精致。而黃石和鄧肯設計的火銃則是傻大笨粗型,當黃石發現支架不可避免后,他也徹底看開了威力怎么大怎么來,長生島現在用的火銃直徑已經足有十五、六毫米那么粗了。

雖然大大拓寬了內徑帶來了很大的加工方便,但以往磨火銃槍管用的都是熟鐵棍加生鐵工具,磨一根槍管要一天的時間;而且有些地方還是磨得不夠平滑,為了避免炸膛就只好再加厚管壁。黃石希望有了高碳鋼后就可以造鉆槍管的鉆臺,精巧的工具可以大大提高加工水平,也就可以極大地降低對口徑和管壁厚度的要求。當然,黃石無意縮小長生島火銃的口徑和管壁厚度,他更傾向于多給火電銃添加火藥復州之戰后黃石一直在考慮怎么進一步加大火銃的威力,好讓后金軍的大部分盾牌(非全金屬制)徹底失去作用于。

煉鋼帶來的最后一項好處是,黃石覺得有了高碳鋼后就可以生產另一種大型機床了軋鋼機,這種重型機械可以把還沒有降溫的鋼錠軋成厚鋼板、薄鋼板鋼材……甚至無縫鋼管。到底水力軋機能做到哪一步,黃石不知道,不過他記得這種機械的原理類似搟面杖,用高碳鋼作一個鋼芯,把紅熱的鋼錠揉一揉就好了,反正……有鮑九孫去試驗具體可行性。

現在比較讓黃石困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造鋼和重型機床到底有什么用,黃石目前想到的就是高碳鋼的長槍槍刃,或者用鍛機把軋機軋好的鋼板鍛成頭盔和鎧甲。

辛辛苦苦發展機械和煉鋼,扔了這么多銀子和人力進去,難道只能用來造冷兵器和早期火器么?就算我能流水線般地制造這些原始武器,最后造了一大批又給誰使去呢?黃石對這個問題也感到很困惑。

與此同時,蓋州衛右屯所

二弟,外面哄傳說復州又是明軍大勝,斬首逾萬!!!!

第二十四節煩惱

說話的人是劉興治,他極力鼓動他大哥劉興祚起兵;但劉興祚卻還是很猶豫,吞吞吐吐地道:大貝勒昨天就帶著十幾個牛錄回來了,恐怕復州之戰不像外面傳得那么慘,大金還是很有力量的。

有個屁的力量啊,劉興治對他大哥的說法嗤之以鼻,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形勢和人心有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他狠狠地拍著手叫道:要是真有力量,代善就不會急著回來了。他這么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一定是深怕后方有變,所以才火燒屁股地趕回來虛張聲勢了。

看他大哥還在猶豫,劉興治已經急得要發狂了:大哥啊,做事情切忌首鼠兩端,要不就死心塌地的跟著老汗王干,要不就反正回大明那邊去。你必須要挑一個,然后就一腦門干到底,腳踏兩只船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黃軍門說赦免漢軍,可沒有說赦免旗人啊。劉興祚滿臉都是憂慮,伸出手分別指了指弟弟和自己:我們現在可都是入了旗的啊,黃軍門可沒有說赦免我們。

大哥你好糊涂啊,那黃軍門還能怎么說?他難道還能在布告上說'我以功保原漢將劉興祚、現名愛塔者無罪有功?',那不等我們過去,早被老汗滿門抄斬了!劉興治雙眼盡皆發赤,脖頸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黃軍門忠義這名播于天下,第二次布告里他殺老軍為漢軍報仇更是效千金買骨之故計,他怎么會自食其言打自己的耳光呢?再說,你我兄弟去黃軍門軍前投效的話,全遼的漢旗、漢軍都會翹首以盼,看他怎么對待我們……黃軍門又怎么會動我們一根汗毛呢?他又怎么敢動?

可無論劉興治怎么又蹦又跳,他大哥都是一副狐疑不決的面孔,最后被弟弟逼急了,劉興祚發狠道:我倒有個萬全之計,不如我們暗地和黃軍門通信,再派一兩個親信首倡義幟。如果蓋州那里無力鎮壓只有龜縮的本事,我們就也起兵;如果蓋州還有余力,我們就再等等,你看如何?

這個計策把劉興治聽得呆掉了,他半晌才冷冷地反問:大哥此計甚妙。那如果蓋州命令我們去鎮壓,大哥又打算如何辦呢?

這個。劉興祚捻著胡須思索起來,茫然地回答道:看來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大哥啊,劉興治恨鐵不成鋼地開始咆哮了。他眼下已經是又急又氣了:黃軍門說過:'斬官獻土者。以其官官之,以其土授之'。眼下我們不去殺代善、奪蓋州,恐怕下面還有人惦記著我們的首級呢。再說,讓其他人首倡義幟,我們的功勞就少了一半,這是一。還有蓋州建奴……

二弟!劉興祚喝了一聲。

但那劉興治仍然不管不顧地接著道:黃軍門所向無敵,老汗遲早還得回建州當野人去,蓋州建奴一旦有了防備,我們起事就困難了,這是二。所以我們還是挑頭干比較好,而且成了我們還是世鎮蓋州的將門,不成黃軍門也要替我們向朝廷請賞,我們到復州一樣能活得很好。

此事容我三思,容我三思……

失望的劉興治走出他哥哥的官邸大門后,抬頭望了望天邊翻騰的烏云,頓足長嘆道:多謀寡斷、首鼠兩端,我劉氏一門死無葬身之地也!

天啟五年七月九日,復州

小弟見過哥哥。

兄弟快快請起。真是想煞我也。

章明河牽著一個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人進了密室,兩個人才坐定就議論起這次的復州之戰來。兩個人說了一會兒,章明河就捧出一個錦囊,打開一看里面全是他從長生島抄襲來的各種條例。章明河把這些條例一張一張地交給來人看,同時如數家珍地敘述出上面的各種細節,顯然他早已爛熟于心了。

來者名叫章觀水,也是故選鋒營指揮章肥貓的家丁之一,和章明河關系一直很不錯,南關之戰后他們兩人又互相扶持著與金州督司李乘風作斗爭,早就如同親兄弟一般。章觀水看了一會兒,突然頭也不抬地問:黃軍門的救火營,想必戰力更為可觀了吧?

不錯,不僅僅是救火營,那磐石營也已經非同小可,你也知道磐石營一般的老兵本是來自我選鋒營的……說到此處,章明河恨恨地跺了一下腳,這次選鋒營的表現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同樣是故張將軍練的兵,到了章督司手里也還是一等一的強軍。可這次卻是一觸即潰,連長山、廣鹿的那些水營兵都不如。哎,我真是把故張將軍和章督司的臉都丟盡了啊。

章觀水已經放下了手里的長生島條例,神色平靜地看著章明河,聽他說完后就安慰道:大哥掌管選鋒營還不到半年,士卒未附,這很正常啊,不必過于介懷。

可那些從我們選鋒營里出去的老兵,就是那些在磐石營里的家伙們就附了黃軍門了,章明河急吼吼地道,手掌還一個勁兒在桌面上拍打,神情甚是惶急:你沒看見他們身上的那股氣勢,根本是遇佛殺佛,遇神弒神,打得那些建奴雞飛狗跳,幾無招架之力呀!

章觀水倒是一點兒也不著急,他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此乃黃軍門治軍有方,我們比不了;不要說我們,說到治軍演武,恐怕故張將軍都要甘拜黃軍門的下風。

所以我抄了這些條例來。章明河重重地把桌子上的條例一拍,滿臉都是毅然決然的神色:不就是不許養家丁么?我跟小的們說了,我也組建一個復州教導隊,他們都去參加,然后我也進行復州代把總資格認證……

什么、什么?章觀水一時沒有聽清,連忙追問起來。

代把總、代千總資格認證;官兵統一吃食堂;優先給士兵說媒;不許娶小腳女人;不發軍餉……章明河洋洋灑灑的就是一大串。選鋒營上下本來就知道長生軍戰斗力可觀,這次復州戰役給他們的震動更是極大。章明河等軍官也都是剛被黃石從底層提拔上來的,他們震驚之余,幾乎是一致同意了章明河向長生島學習的提議,也紛紛表示能夠忍受部分個人利益受損。

大哥想得很好,但小弟擔心黃軍門還有什么秘密沒有告訴我們,畢竟我們不是黃軍門的人。

章觀水的話下是章明河擔心的地方,他長嘆了一聲:我也這樣認為啊,黃軍門肯定還有些祖傳的絕技沒有公開,不過只要能學到黃軍門五成的本事,也就夠我吃一輩子的了。實不相瞞,我早想拜黃軍門為義父,但黃軍門從來不收義子,不然只要肯傳我練兵之法,就是讓我拜黃軍門的義子為義父都完全沒有問題啊。

既然如此,大哥為什么不干脆投入黃軍門麾下呢?

這個……章明河被部得一愣,他一直擔心投入黃石麾下自己就當不成營官了。可是他剛剛說拜黃石當義父甚至義爺爺都沒問題,只要能當上黃家人就可以了,這兩種想法聽起來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大哥所擔心者,不外就是黃軍門會收大哥的權,不知道小弟猜得對也不對?

不錯。

可沒有黃軍門的提拔,大哥和我什么也沒有,弄不好現在還是李乘風那廝的家奴,不知道小弟說的是也不是?

不錯。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章觀水不緊不慢地分析起來:所以小弟以為:如果我們處處防備著黃軍門,容易被人說成忘恩負義。而且無論大哥和我都是黃軍門力排眾議提拔起來的,地位也都是由黃軍門力保而穩固的,我們身上早就貼上了黃軍門的牌子。以小弟的思量,恐怕黃軍門也拿我們當作嫡系……至少是半個嫡系看。

那你的意思是……章明河撓了撓頭皮,有些遲疑地道:可黃軍門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層意思啊,連暗示都沒有過。

章觀水也不再賣關子了:我猜黃軍門不肯和我們明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顧及朝廷大法,不敢肆意地踐踏我大明'大小相制'的法度;第二嘛,恐怕黃軍門根本就不在乎我們選鋒營。黃軍門認為他的嫡系部隊足夠用了,我們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力量。

章明河怔怔地呆了片刻,有如老僧入定般的神色木然,過了好久才自言自語道:我是鬼迷了心竅了,有這點兒權力就瞻前顧后地怕別人吞并;全然沒有留意到黃軍門不但不想并吞,還頗有把我推出來的意思。

章觀水擊節叫道:對啊,大哥。黃軍門那是什么前途啊?至少也能封萬戶侯吧,看復州之戰長生軍的氣勢,就是仿沐家例永鎮遼東都不是不可能。我們這輩子是肯定要在黃軍門手下效力的,我們的子孫怕也都是得在黃家后人手里討生活,現在要是黃軍門召親兵的話,我就是打破了頭也要擠進去。

我也一樣。章明河輕聲跟了一句,習里已無絲毫猶豫,他斬釘截鐵地道:明日我就去長生島,請求黃軍門接收選鋒營。

不妥,不妥。章觀水趕忙阻止道:黃軍門怕是不敢要,不然朝中的言官肯定會彈劾黃軍門跋扈、無人臣禮。

那你說怎么辦?

小弟以為,我們可以……

天啟五年七月十二日,長生島

黃石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錯,兩天前復州的章明河派來一個使者他的義弟章觀水,他們請求黃石能派人幫他們訓練士卒,還請求能把部分士兵派遣到長生島來訓練。

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嚇了黃石一跳,他琢磨出里面的一層含義后就屏退內衛,和章觀水仔細地討論了起來。果然不出黃石所料,章觀水實際帶來的是收編請求。他所謂的派人去協助訓練,就是讓黃石把整隊的官兵派去復州,章明河私下保證不會打散這些隊的建制。而章明河的整個營連現營里的軍官都會被交給黃石整編,還給章明河的軍隊也是黃石整編后的軍官和士兵,這樣章明河就等于自動放棄了在選鋒營的一切影響力實際上他現在也沒有啥影響辦可言。

黃石明白章明河想憑借這個大禮一舉成為他的嫡系,而這個章觀水還很會說話,整編選鋒營這個澮居然還能被他和天意聯系起來。用章觀水的話來說,黃石的第一個營有個火字,所謂火生土,所以第二個營就叫磐石營,石乃土這魂魄也。接下來自然是土生金,這選鋒營的第三個字沾了個金字旁,可見選鋒營歸黃石所有乃是天意。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章家兄弟的安排讓黃石也很舒服,這樣偷偷把選鋒營拿到手。朝廷里自然一句話也沒有,也不會有言官給自己找麻煩。對于選鋒營的那上千老兵,黃石還是眼饞得很的,這些老兵已經打了好幾年的仗,比他新兵營里剛提拔上來的輔兵肯定是只強不弱。

所以黃石昨天就派了楊致遠跟著章觀水趕去復州,讓他和章家兄弟盡快討論出一個交換方案來,總這要盡快把選鋒營列入訓練計劃中來。

黃石吹著口哨往海里丟石子的時候,他背后的燒餅姑娘正忙著啃大餅,里面還夾了些海里種的牡蠣。

第一次看見王姑娘從木樁下偷牡蠣的時候,黃石還搖著頭哀嘆道:監守自盜啊,監守自盜。按條例你該被打二十軍棍,永不敘用。

但王姑娘只是白了他一眼:太子少保大人想去告發小女子嗎?請便!現在黃石每次來海邊的時候,他的內衛都會在遠處形成警戒線,那些巡視工作的人自然進不來,這姓王的丫頭偷起長生島的財產來也就肆無忌憚了。

不過話說回來,一般長生島對此類行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畢竟這個時代勞動人民的覺悟還不夠高嘛,所以只要不大批大批地往自己家里搬,長生島的管理部門也不介意島的的軍戶靠山吃山占點小便宜。

太子少保大人今天看起來很高興啊。王家丫頭把剩下的一張餅卷了卷,里面還夾著些生牡蠣。

黃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滿是泥沙。

勞駕!黃石說完以后就彎了彎腰并張開了大嘴,手指朝自己的血盆大口里指了指。

王小娘子臉紅了一下,笑道:小女子可不敢當。說著就輕輕地捏住餅筒末梢,小心地戳進了黃石嘴里。

黃石叼著餅筒一甩頭就仰天朝上,舌齒配合著就把那餅連咬帶吞地弄進了自己嘴里,他正沖著蒼穹咀嚼的時候,猛然感到胸膛被用力地敲打了幾下,好懸就把滿口的食物噴了出去。

低頭一看王小娘子已經是滿臉焦急,黃石囫圇吞下了口里的東西,奇道:你打我干啥?

王姑娘的臉騰地一下子變得通紅,她低頭道:小女子還以為太子少保大人噎住了。接著她又哈哈笑道:太子少保大人的喉嚨,果然非同一般。

黃石也嘻嘻笑道,一邊走向海邊去洗手,一邊得意地道:那是自然,不然怎么能當上國家重臣呢。

兩個人又說笑了一會兒,今天的午飯休息時段又要過去了,眼看黃石東張西望地準備離開,王姑娘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起來,她輕聲叫了一聲:黃大人。

黃石一邊整理自己的盔甲,一邊心不在焉地問:嗯?有什么事?

小女子到新年就十九了。

這句話讓黃石胸膛如添巨石,他的呼吸一下子也變得有些沉重起來。雖然他認為虛歲十九、實際年齡十七并不算很大,但這個時代的人顯然不是這么想的。

那王小娘子說話的聲音更輕了:昨日,有人來找家兄,說是要給小女子說媒。

遼東督司府

孫承守眼前擺著兩封信,一封是大明東江鎮左協監軍的私信,第一次這封信他才看到一半就憤憤地扔到了一邊,第二次拾起來以后孫承宗倒臺掙扎著看完了,可當時他手臂都氣得發抖了。

前天夜里,孫承宗被這封信氣得睡不著覺,結果半夜又爬起來看了幾遍,然后發出了一聲長嘆:這吳穆雖然不太識得大體,但絕對可以說得上是披肝瀝膽了。孫承宗自信這點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所以他最后決定把這件事情壓下來。

但今天早上又有一封信送到了,這是東江副將黃石的私信,在信里他請求提督遼西,孫承宗看完以后苦苦思考了很久,忍不住又一次把吳穆的信拿出來翻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