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二十九節,第三十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09:56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二十九節轉折
在黃石前世的歷史上,魯之甲確實帶著規模龐大的隊伍出征,這是一支沒經歷過戰火的隊伍,在此之前還不曾上過戰場。歷史上的馬世龍確實以為耀州只有一個牛錄的旗丁和婦孺。歷史與目前的區別是,歷史上馬世龍是于九月二十二日出兵,而這次則提前到了九月十二日。
在黃石的前世,馬世龍對耀州的兵力判斷有誤。那里不僅僅有一個牛錄的無甲旗丁和婦孺,還有牛錄額真屯布魯的整整一百戰兵!當屯布魯聽說魯之甲意圖進攻耀州后,就連埋伏在官道兩旁,等入夜后明軍到達時,屯布魯讓城內的無甲兵和婦孺老人舉火并高鑼打鼓,驚疑不定的魯之甲和李承先領著明軍在城外站了半夜不敢進攻,他們決定等天明看看清楚遭再說。
一直等到明軍人馬疲憊后,屯布魯突然帶著一個牛錄的戰兵從官道兩側殺出,黑暗里明軍也看不清有多少敵軍,大軍就在慌亂中崩潰了。魯之甲和李承先被亂軍挾裹著逃回三岔河,但到了河邊才發現,先一步逃過河的關寧軍鐵騎為了防備后金軍追擊把浮橋扒斷了,明軍官兵競相跳河,因為不會水而淹死的人都快把遼河填滿了。
倉皇之間魯之甲和李承先也找不到過河的船只,所以兩人先后都被屯布魯追上殺死。此戰屯布魯以一個牛錄的兵力擊潰明軍一個協,一百兵斬首四百余級,其中還包括一個副將和一外參將,并繳獲鐵甲七百具、戰馬六百余匹。輜重、兵仗不計其數。努爾哈赤為此親自出城四十里迎接屯布魯,并宰殺牛羊感謝神靈賜予這次史詩般的勝利。
遼西大帥馬世龍對此解釋的原因有三:第一,他誤信逃人之言,如果事先得知耀州有一個滿員的、裝備齊整的牛錄,他或許會更慎重地考慮出兵的時機。第二,馬世龍認為主要錯誤在魯之甲,如果關寧軍白天進攻耀州,四個營七千戰兵打一個牛錄的一百人,那么應該差不多能保持不可勝在己的局面。最后是第三點,馬世龍指出:如果騎兵逃跑的時候不扒三岔河浮橋,本來不會死那么多人的。
不過馬帥的這些入情合理的解釋沒有被刻薄寡恩的天啟皇帝所接受。雖然在黃石的前世,天啟因為總看不到捷報而鍛煉出了極佳的心理素質,但無論如何天啟還是想不通一個協怎么可能會被一個牛錄打敗。
在黃石來到的這個時空里,天啟皇帝因為看到了軍隊的一些勝利而變得不愿容忍失敗,而屯布魯的那個牛錄,在參加復州戰役時遭到明軍重創,已經跟隨代善回到遼中去休息了。不過……這次的耀州也不僅僅是只有旗丁和婦孺老人……
天啟五年九月十三日,耀州
一隊人馬有氣無力地行進到了堡門外,領頭的正是還吊著一只胳膊的莽古爾泰。他剛剛收到一封密信。說蓋州右屯的劉興祚在聽說黃石去京師后已經穩定下來了,劉興祚經過思考覺得還是再看看風頭為好,這樣莽古爾泰提了快兩個月的心也就算是放下來了。
動手宰劉興祚是不可以的,至少現在還不行;所以莽古爾泰本就存著后發制人的念頭,希望漢軍不要生疑。在確認了形勢如己所愿之后,莽古爾泰一下子就輕松了,他留下五個比較完整的牛錄和半數的無甲兵繼續防備蓋州,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十六個牛錄的殘兵返回遼中去修養。
最近莽古爾泰身心俱疲,面容已經很憔悴了,連白頭發都長出一些來。路過耀州的進修,莽古爾泰的親兵在附近的林子里看見了不少麋鹿。他聽說了以后愣了半天神,終于苦笑了一下:那就在耀州休息一天吧,我們明天去打鹿,哎呀,好久好久沒有打獵了,真是懷念啊。
莽古爾泰的護軍看見主子臉上久違的笑容后也暗自傷心。雖然這是一個苦笑,不過怎么也是復州戰役后罕見的笑容啊。他們一邊牽著莽古爾泰的馬去耀州過夜,一邊暗自分配任務,去周圍搜羅酒水,準備明天讓莽古爾泰好好樂樂。
今天還在北京閑逛的黃石決定再去毛承斗家坐坐,自從毛文龍開鎮以來,毛承斗作為毛文龍的嫡長子就奉母住在京師。黃石對毛承斗的個人印象本來就很不錯,到了京師后黃石也去拜訪過毛承斗,而那毛承斗一心以為他會繼承父親的平遼將軍世職,所以對黃石這樣的大將也非常客氣,畢竟他覺得從遠里說毛家和黃家以后還要世代互相扶持,從近里說黃石也是他父親的左膀右臂。
毛文龍的老婆是他發跡后回杭州老家娶的,所以這毛承斗現在才二十二歲,常居京師讓他顯得稚氣未脫。但每次黃石來拜訪他的時候,毛承斗都會留他吃飯,還會在黃石離開的進修送上一個紅包就是所謂的儀金,每個紅包里雖然都只有五兩銀子,但卻是明末上司和下屬間的重要禮節。
在黃石的前世,毛文龍的族人多死于戰爭,到鐵山慘敗時毛文龍已有三百多族人殉國,結果在北京的毛承斗就成了毛文龍碩果僅存的兒子。毛文龍死后(鐵山喪師也是袁崇煥殺毛文龍的罪名之一),毛承斗一直留在京師為他父親和戰死的兄弟、族人鳴冤,后來滿清入關,毛承斗就逃回杭州老家。
等弘光政權覆滅后,毛承斗披發入山去做野人。當時孔有德等東江舊部已經封了三個王、一個侯,他們派兵搜山找到了毛承斗。這些人紛紛要毛承斗跟著他們去共富貴,可毛承斗毫不猶豫地道:恐有違故將軍(平遼蕩虜)之志。史載毛承斗就此不知所蹤。
黃石向毛府遞上名帖后,很快就中門大開,毛承斗如同往常一樣親自出來迎接黃石。
少帥安好。
黃將軍安好。
每次見到文弱書生一般的毛承斗,黃石都暗自嘆息這樣的人怎么能成為合格的邊將。他想到自己如果娶妻生子后,如果后金到時還沒有被消滅,自己的正妻、嫡子也要住在京師,那么下任的遼東都指揮使可能就會在完全沒有見過戰爭的情況下接任。
才跨進毛承斗家的大門檻,黃石就看見還有一個人站在那里等著自己。那個人年紀也就二十七、八上下,與黃石相仿,一身的表衣儒巾,見了黃石就是拱手一禮:黃將軍。
黃石連忙回了一禮,他見眼前的人自有一番雍容風度,就知道對方多半也是世家子弟,加上這種青衣穿戴后,黃石估計來人是官宦人家里還沒有考上功名的孩子。正因為家里有人做官,所以才需要謹守禮節,這種子弟不敢像一般百姓那樣穿得花花綠綠,免得被言官彈劾他家里人教子不嚴。到了明末,黃石見到的所有重視服飾等級的人,統統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和官員子弟,這個時代的百姓和商人倒是百無禁忌。
黃石回禮的時候恭敬地問了一聲:閣下貴姓?上下如何?雖然對方還是個白身,但他家里既然可能有人做官,那黃石就不敢不謹慎了。
鄙姓孫,賤名之潔。那青年語氣和神色都客氣得很。
孫公子。黃石禮節性地稱呼了一聲,他一時還不知道對方是何方神圣。
孫之潔似乎看出了黃石的疑惑,他臉上閃過自豪的神情,語氣仍是方才那種淡淡的聲調:家祖父曾在鄙人面前提起過黃將軍,孫之潔又頓了頓:家祖父乃當朝文淵閣大學士,兵部尚書、遼東經略……
天啟五年九月十四日耀州
一臉憂色和憔悴的莽古爾泰召集了部將訓話,他剛要去打獵就得到大批明軍抵達三岔河的消息,現在他看上去一下子似乎又老了十歲,以往的那種活力似乎已經離體而去。莽古爾泰的動作、神色和口氣看上去已經完全是一個老人了。
本貝勒已經讓人去蓋州搬運婦孺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死守耀州,不然我們正藍旗的老人、孩子和婦女就都會落入明軍之手。莽古爾泰緩緩地搖了搖頭,他估計一旦耀州失守,劉興祚就會作亂。而以眼下正藍旗的狀態絕對無法抵抗優勢明軍的兩面夾擊。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里充滿了悲哀:你們能想象明軍會對我們的族人做什么么?你們能想象這種事情會發生么?
莽古爾泰遲緩地揮舞了一下手臂,臉上厚厚的暮氣下隱約閃動著一絲堅毅:我們一定要死守耀州,讓蓋州的旗丁能夠撤回遼陽,就死在這里吧。莽古爾泰叫了一聲:我們就死在這里吧。
此時三岔河旁的魯之甲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兩個水營都有無數大船,每條大船上還都系著許多小船。孫承宗給每個營理論上都配了千條船。但李承先從清晨開始等了一上午,直到魯之甲的中軍抵達后還是沒有看見一條船的影子。
他們不知道鐵騎營的周守廉偷偷和姚、金二人商量過了,要趁這次出兵給魯之甲和李承先點顏色看看。讓他們別一天到晚趾高氣揚,以為抱緊了馬世龍的粗腿就可以無所顧忌了。
一直等到太陽快下山了,魯之甲總算等來了七條漁船,領隊的水營軍官不顧鎧甲在身,還是行了一整套的大禮:稟魯大人,水營的船都開不過來,所以金大人就讓卑職搜羅了這七條漁船送來。
為什么開不過來?魯之甲一聽就急了,眼睛也瞪得滾圓。
回魯大人話,我們的大船太大了,而這遼河的水又太淺,而且水營不知道落潮的時節,大船開過來恐怕會有擱淺的危險。那個水營軍官說得振振有詞。
魯之甲吹胡子、瞪眼睛地問道:那小船呢?每條大船上不都系著幾十條小船么?
那個水營軍官不慌不忙地回道:回魯大人話,小船太小,離開大船恐怕就會被海浪吹跑了,今天海上的風流實在太大了啊。
魯之甲一時也是瞠目結舌。最后胡亂揮了揮手把來人趕走,然后指揮士兵用漁船渡河建立橋頭堡,同時命令上萬輔兵出動,砍伐樹木搭建浮橋。
黑夜中的耀州還是一片燈火通明,莽古爾泰全身披掛齊整地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地小杯喝著酒。他把自己的大鐵盾牢牢地捆在了左大臂上,莽古爾泰看了看自己還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左下臂,不禁又是一聲嘆息。
主子,您休息會兒吧。一個正藍旗奴才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看見自己的旗主已經保持這個樣子從清晨等到了入夜,又從早夜等到了黎明:天就快亮了,主子爺好歹也休息一會兒吧。
莽古爾泰苦笑了一下:休息?我馬上就有的是時間休息了。說罷他就又飲了一小杯酒,口里喃喃自語道:浮橋很快就會搭建好,今天上午明軍就會過河了。兩萬大軍啊,但我仍然會去拼死抵擋、廝殺一番!
十五日正午
一夜加一上午的強渡運過去了一批大炮,李承先也帶著一批戰兵渡過河去了,但浮橋距離修好還是遙遙無期,準確地說連打造浮橋的木材明軍也還沒有收集完成。魯之甲郁悶地看了看天色,只好加緊督促那七條漁船往復運送部隊,可大炮實在是死沉沉的,加上輔兵本來就都是剛從地里召來的種地軍戶,他們手忙腳亂地也快不起來……
莽古爾泰斜靠在椅子背上睡著了,一個正藍旗的白甲兵躡手躡腳地把一張斗篷披在他身上,不想這個輕輕的動作一下子就把莽古爾泰驚醒了。明軍來了。莽古爾泰驚醒后就是一蹦三尺高,他雙目圓睜地怒吼道:殺啊,跟我上。
主子,主子。周圍的幾個白甲一擁而上,把神智還有些不太清醒的莽古爾泰抱住了,主子,明軍還沒有修好浮橋呢。您別急,再睡一會兒吧。
今天黃石才吃過午飯,就有一個毛家的家丁給驛館送來封信。黃石撕開一看,原來是毛承斗邀他明天出去踏秋,還說也把孫之潔叫上了,會在京師郊區的一個涼亭里擺桌酒席。黃石問清了那個涼亭的地點,就賞了來人幾個小錢,打發他回去告訴毛承斗自己一定會早早趕到。
十六日
魯之甲還在忙碌地組織渡河,李承先則在對岸搭了一個帳篷休息下來。今天海上傳來了更不好的消息。水營因為風浪大已經回寧遠去了。魯之甲當機立斷把水營的陸戰兵都扣住了,一面加緊督促士兵砍伐樹林,爭取快點把浮橋搭起來。
中午的時候,耀州的莽古爾奉正在午睡,他的盔甲已經松開了不少,讓被憋了兩天的胸膛也出來透透氣。偵察兵進來的時候,莽古爾泰哼哼了一聲:明軍的浮橋……想來還是沒有搭好吧?蓋州的五個比較完整的牛錄已經趕到了,莽古爾泰寬慰之余就讓他們抓緊時間休息。
主子爺英明。
那個偵察兵報告完畢后,莽古爾泰懶洋洋地道:知道了,下去喝灑吃肉吧。當年努爾哈赤渡三貧河的時候,只用了一夜就搭建好了大批的浮橋,六萬軍隊在五個時辰內就通過了遼河。這次在復州,黃石的兩萬軍隊渡過沙河連兩個時辰都沒用到。莽古爾泰想著心事,嘟囔了一句:這都是明軍,差距咋就這么大涅?
天啟五年九月十七日,下午,三岔河口
在黃石前世的歷史里,魯之甲是從九月二十四日折騰到了九月二十七日還沒有修好浮橋,這次他從九月十四日苦干到了九月十七日,仍然沒有把橋搭好。魯之甲看了看剛剛收集好的木料,終于下了一個重要決定:我坐船渡河了,你們今夜把浮橋修好,天明前讓鐵騎營跟上來。老子已經在野地里睡了三天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去耀州休息了。
不就一批老頭、小孩和女人么?頂多還有二百連盔甲都沒有的旗丁,魯之甲還是認為沒有任何問題。
今天下午莽古爾泰帶著幾個白甲去林子里打獵了,傳令兵跑進來的時候,莽古爾泰正大呼小叫地吃著滾燙的烤鹿脯。他左臂又被牢牢地吊在了脖子上,盔甲也卸掉扔在了一邊。聽到傳令兵的報告后,莽古爾泰頭也不抬地否決了部將趁夜偷襲的計劃。他覺得晚上打仗雖然能虛張聲勢,但斬首和繳獲都會大大縮水:派人去故布疑陣,讓那些無膽鼠輩在外面再喝一夜冷風。
莽古爾泰吃得滿嘴流油,他囫圇吞咽著食物,嘴里塞滿了鹿肉,含糊不清地叫嚷著:今晚要吃飽喝足,再美美地睡上一覺,明天一早就殺那幫肥豬去。
第三十節患難
天啟五年九月二十一日,京師,大內
今天皇帝辛苦一天,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完成了全部自主產權設計的御花園噴泉。當然這個時代還沒有噴泉的概念,所以紫禁城的這個噴泉也是中國的第一座人造噴泉。天啟很為自己天才的創意而得意,一路上年輕的皇帝哼著從張皇后那里聽來的調子,感覺很久沒有像今天這么高興了。
餓死了,快傳膳。洗完澡后皇帝披了條布就嚷嚷著回到內殿,全身上下都蒸騰著熱氣。
以往這個時候小太監就會急速地沖出來擺好桌子,很快熱氣騰騰的飯菜也會送到皇帝的御桌前。但今天皇帝喊完后就發現了異常,司禮監秉筆和東廠提督一起默默地站在內殿階前這兩個人一般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天啟愣了一下,喝住了正忙著擺桌子的小太監們:等等,你們先出去。
說話的時候皇帝又掃了一眼腦袋都快垂到腳面魏忠賢,后者就像一個沒寫作業的小學生那么惶恐不安。天啟嘆著氣坐到了自己的御座上,用手支著自己的額頭,等小太監們幫他把龍袍穿好后,年輕人開口道:說吧,又是什么壞消息來了?
關寧總兵馬世龍上書請罪。隨著魏叫賢一聲低低地報告,司禮監秉筆太監就雙手哆嗦著把一份奏章遞了上來,接著就戰戰兢兢地等在皇帝身邊,冷汗一顆顆地從肥厚的下巴上滾落。
天啟皺眉看了他一眼,用厭惡的口氣問道:你在等什么?等賞錢么?
奴才不敢。司禮監秉筆如蒙大赦,也不敢擦汗就連忙退到魏忠賢身旁站好,然后就趕緊又把頭低低垂下。
皇帝手指在奏章上摩挲了一下,頓了頓終于還是把它翻開了。天啟看得很慢,嘴唇輕輕抖動似乎正在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奏章。垂首看地面的魏忠賢不時能聽到皇帝偶爾發出輕聲地嗤笑聲,這笑聲越到后面越頻繁,也愈發地響亮起來。
哈,朕還以為什么大事呢,看把你們嚇的。天啟笑吟吟地合上了奏章,還輕輕地在上面拍打著:不就是死了一個副將一個參將,丟了萬余士兵么?有人才了不起的,嗯?
雖然皇帝和顏悅色,但東廠提督和司禮監秉筆反倒把頭垂得更低了。
馬世龍誤信逃人所言本以為可以去欺負些老弱和婦孺……哈哈,當然嘛,出動一個協兩萬官軍去打幾百老頭和女人孩子,再打不過那還是人么?天啟又嘻嘻哈哈地翻開奏章重讀起來,并不時挑出一些他認為寫得妙的句子。
天啟從頭到尾挑了一遍,還意猶未盡地嘖嘖稱贊道:說得真妙,馬世龍不奏朕還真不知道呢。每年花朕三百萬兩銀子養著的十幾萬官軍,原來就敢去和幾百女人和老頭打。如果遇上建奴男人就該輸,輸得沒錯,還輸得理直氣壯!
魏忠賢和滿殿的太監立刻都跪了一地,齊聲道:萬歲爺息怒。
起來,都起來。天啟滿臉都是微笑,熱情洋溢地招呼道:誰說朕生氣了,朕高興得很,你們沒看朕笑得這么開心么?
見一眾太監還哼哼唧唧地不肯站起來,天啟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響得如同凌空打個霹靂,他同時厲聲大喝:都給朕起來!
太監一個個面無人色地爬起來站好,天啟扶住桌子的手臂一個勁地抖動,喉嚨里咯咯作響半天,才擠出一句鄙夷不屑的話:魏忠賢,內閣擬的票呢?天啟全身都開始發抖了,他把奏章劈頭砸到魏忠賢臉上,發出一句不成人聲地怒吼:朕為什么看不見內閣的票擬?回話!
剛才那一奏章正砸在魏忠賢鼻梁上,鮮血立刻從鼻也中涌出,從臉上直流而下,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到他腳前的奏章上。魏忠賢還保持著雙手緊貼腿側的姿態:回萬歲爺的話,內閣不敢擬票。
天啟怒極而笑:哈,不敢擬票?朕養的官軍不敢和男人打仗也就算了,朕的內閣居然連票都不敢擬了,那朕還養內閣干什么?哈哈,當真有趣。
皇帝陰冷不善的笑聲回蕩在內殿里,眾公公都駭然變色,那幾個伺侯皇帝的小太監很少見到一貫和善的天啟變成這個樣子,一個個大腿都哆嗦了起來。只有鼻血長流的魏忠賢面不改色,仍然用平緩的語調回話道:回萬歲爺,馬世龍付托不效,辜負君恩,但……
說到這里魏忠賢就停住了,他在成功地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后跨上一步,直挺挺地跪倒,仰頭和天啟對視:萬歲爺英明,馬世龍是孫先生一手提拔的,今年孫先生還親自為馬世龍請了尚方寶劍。老奴雖愚,但斗膽問萬歲爺,如果讓內閣擬票處罰馬世龍,那又會置孫先生于何地呢?
看到天啟沉默下來了,魏忠賢加重語氣道:老奴以為,這馬世龍誤君無能,但既然是孫先生提拔的,就一定要給孫先生一個面子。老奴一片精誠,可鑒日月,萬歲爺明鑒啊。
不過,不過……天啟仰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突然說道: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什么莽古爾泰,還有什么建奴的正藍旗,今年已經被黃將軍打敗過兩次了。
萬歲爺英明,魏忠賢立刻大聲接薦道:第一仗是在南關,莽古爾泰這廝領著三個旗和黃將軍一個營打,被黃將軍奪下了他的大旗和金盔,并斬首近九百具,這廝還被黃將軍一個營困在南關一個多月。
天啟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兩步,魏忠賢目不斜視地說下去:第二仗就是收復復州。莽古爾泰這廝賊心不死,領著建奴六個旗的精銳去打黃將軍的兩個營。這廝詐敗、誘餌、設伏等等,無所不用其極,就差火燒水淹了。但黃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硬是在這種不利局面下靠兩個營大敗建奴六旗精銳,最后黃將軍還因為曾中計下書請罪,全不居功。
聽到這里天啟又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長嘆聲,那魏忠賢還不依不饒地說下去:此戰馬世龍自己也承認:對面的建奴只有莽古爾泰一個旗,而且是被黃將軍兩次大敗的殘兵敗將……萬歲爺。老奴以為,如果此戰是黃將軍在指揮的話,那莽古爾泰恐怕連應戰的膽子都有不會有啊。
如果朕當初聽吳穆的,把黃石調去做提督遼西軍務總兵官就好了。天啟才說完就想起魏忠賢說過孫承宗當時不同意。
魏忠賢察言觀色,就趁熱打鐵道:老奴以為,暫時還是不要讓黃將軍去遼西或者回長生島,不然恐怕孫先生那里下不來臺,是不是等風頭過過再說為好呢?
天啟一時無語就又開始在殿內緩緩踱步:信布之勇,嘿嘿,和馬世龍比起來,黃將軍當然勇了,這能不勇么?皇帝許久以后才收住腳步:這件事情,御史們都知道了吧?
回萬歲爺話,御史們已經紛紛上書彈劾了。老奴已經和內閣商談過了。凡是彈劾孫先生的,一律都駁回去。魏忠賢仍然跪得筆直,鼻血也已經流得滿胸都是:那些彈劾馬世龍的,老奴以為還是送到遼東督司府去為好。
嗯。天啟先是答應了一聲,接著又皺眉想了半天,遲疑著問魏忠賢:這豈不是讓孫先生為難么?
萬歲爺英明。老奴以為,如果孫先生處置了馬世龍,那言官們自然無話可說,孫先生就好比那揮淚斬馬謖的諸葛武侯,對孫先生的名聲也是有益無害。如果反過來孫先生要馬世龍戴罪立功,那孫先生也可以借這些彈劾奏章來開導馬世龍,讓他知恥而后勇。
魏忠賢言詞朗朗,把天啟聽得也是連連點頭:不錯,孫先生自有成算,朕不去給他添亂,就按你說的辦吧。
皇帝回過頭來看到魏忠賢還筆直地跪在那里,鼻血已經淌了一攤,心下既為他的忠民而感動,又為誤會了魏忠賢的一番心意和自己的莽撞而后悔。當然天子肯定還是不會向太監認錯的,他只是招呼了一聲:去把魏卿家扶起來,帶他去止血。
魏忠賢謝恩離開了,他走了以后很久,天啟仍望著他消失的那扇殿門,忍不住對身邊的小太監贊嘆道:廠臣真是忠心耿耿啊,而且凡事都出于公心,人情練達又從來不居功,實在是很難得!
此時魏忠賢已經跑到了司禮監,他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一直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還停不住:沒想到啊,沒想到。魏忠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咳嗽著:沒想到第一仗就輸了,還輸得這么慘啊!
笑過癮之后魏忠賢臉色一沉,冷哼了一聲:是哪些蠢貨上書彈劾孫先生的?咱家不是交待過了么?咱們的人只能彈劾馬世龍,不能彈劾孫先生。
司禮監的太監嚇得臉色煞白,連忙叩頭分辨道:回廠公話,我們的人確實都在彈劾馬世龍,那些彈劾孫先生的都是一些自命耿直的家伙,不是我們的人。
放出風聲去,說萬歲爺不喜歡有人彈劾孫先生。如果還有人不長眼的話……魏叫賢眼睛里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牙齒也跟著緊咬了一下:仔細給他們挑字,如果奏章里有錯字或語句不通順的話,就動廷杖治他們的不敬罪。
天啟五年九月二十五日,郊外涼亭
孫之潔、毛承斗和黃石正在茶聽琴,黃石本來喜好一身戎裝,但孫之潔不太喜歡和一身戎裝的人一起喝茶,就是毛承斗也不喜歡黃石一天到晚穿著軍服晃來晃去。黃石雖然對他們的這種心理不以為然,但也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明末時代的環境中,軍人的盔甲并不比乞丐的要飯碗更高貴……當然,在引人注目上要更勝一籌。
黃石捫心自問,自己也不喜歡和一個乞丐同桌而坐,所以就換下了自己的軍裝。孫之潔本來建議黃石穿二品武將的大紅官袍,除了烏紗是方翅、胸前的圖案是老虎以外,其它的和文官的二品官服沒有區別。孫之潔覺得這樣很威風,也很可以顯示地位,但黃石對此毫無興趣。他和孫之潔、毛承斗一樣穿了一身白身的青衣,并扎了一個頭巾。
茶煮好了以后,孫之潔嗅了嗅香氣,滿意地嘆息了一聲:兩們今日能來,足見盛情。
最近彈劾馬世龍的奏章滿天飛,雖然天子統統留中不發,但大家結合今年來東林黨的遭遇,都認為老孫頭也要不行了,所以一個個都躲得離孫家遠遠的,京師的孫府門前已經是門可羅雀。
黃石身為邊將,入京以后從來不敢去拜訪什么朝中大員,那些大臣為了避嫌也都躲著黃石走,所以他能結交的也就是邊將家屬,比如毛承斗這種人。那天遇到孫之潔以后,黃石估計這可能是孫承宗有意的拉攏手段,但他也欣然結交。黃石記得高陽之戰中,孫承宗全族殉難,比毛文龍還要慘好歹毛文龍也有個兒子是不知所蹤,眼前的孫之浩既然是孫承宗的嫡親孫子,那也肯定是應劫之人。
出于這種發自心底的尊重,黃石在聽說耀州慘敗后也沒有避開孫之潔,那毛承斗本來有些猶豫,但看黃石如此行事,心里且敬且佩的同時也就豁出去了,結果黃石和毛承斗一下子就成了孫之潔患難之交。
孫閣老是三朝元老了吧?毛承斗學著孫之潔的模樣嗅了一下茶,同時還不忘記寬慰道:聽說皇上已經開始挑錯,廷杖了一些彈劾孫閣老的言官,這說明孫閣老圣眷未衰啊。
孫之潔臉上先是一喜,跟著又是一憂:圣上隆恩,對家祖父自然是愛護有加。只是如此一來,朝中有不少官員就把家祖父和嚴嵩那種奸賊類比,而且我朝言官多以受延杖為榮,圣上本是一片愛護之意,結果現在彈劾家祖父的奏章反倒變得更多了,唉……真是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啊。
既然黃石和毛承斗都是患難之交,孫之潔忍不住就說起了另一件憂心的事情,這件事情也是孫承宗和家里人通信時透露的:圣上隆恩,把彈劾馬世龍的奏章都留中了,學抄寫了一份送到遼東都司府,圣上要家祖父決定如何處置馬帥,唉……
毛承斗聽到孫之潔又是一聲嘆息,就有些不解地問道:這是皇上信任孫閣老啊,難道不好么?
坐在一邊的黃石始終保持沉默,他經常饒有興致地觀察毛承斗和孫之潔,這個毛承斗根本就是一個文弱的青年,指甲也修整得細長光滑,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書生了,全身上下就沒有一點兒能接替下任平遼將軍的氣概。黃石每次看著這個干干凈凈的年輕書生時,都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披發入山會是什么樣子,他實在是沒有人猿泰山的那種野人氣質。
坐在黃石另一面的孫之潔,更是書生中的書生,文士中的文士,黃石看到他的時候都忍不住一陣陣難過軍隊不能保護國家,竟然要靠老孫頭一家的秀才上去和敵人拼命……這樣儒雅的讀書人,他們就算再勇敢,也是完全無濟于事的啊。
聽了毛承斗和孫之潔的對答后,黃石暗自感慨,這兩個文武世家子弟,那毛承斗武不能安邦也就罷了,這孫之潔也完全沒有經過官場的鍛煉,要說這大明的子弟教育還真是成問題啊。
你們先都下去。黃石趕走了撫琴清唱的歌女,然后肅容對孫之潔道:皇上身邊恐怕有小人吧?
孫之潔瞠目反問道:黃兄這是何意?
三個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孫之潔看黃石只是微笑不語,終于又追問了一句:黃兄說圣上身邊有小人,這是何意啊?
見孫之潔這么半天還不理解自己的意思,黃石猛然想起自己或許比孫承宗的孫子更了解他的祖父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在心里把孫承宗的生平又過了一遍,笑著道:孫公子,我和令祖父見過不止一次了,孫閣老剛正不阿,從來不會諉過于下,不知道我說的是也不是?
那自然是了……孫之潔話說了一半,臉上就已經變了顏色。
黃石自信是很了解孫承宗這個人的。歷史上的大凌河之戰,孫承宗一再下令明軍從那里撤退。可是撫臣就是不聽孫承宗部署,結果慘敗之后孫承宗仍然認為自己責任很重因為他沒有把關系都協調好,所以就攬下了全部的責任。
我聽說朝中的言官大多嚷嚷著要把馬帥明正典刑,可馬帥此敗,似乎也有內部掣肘的問題,這運籌上的責任恐怕是孫閣老的吧?黃石微笑著搖了搖頭,對面色越來越難看的孫之潔道:我不認為孫閣老會把殺頭的罪往馬帥頭上推,我倒覺得孫閣老是那種一心一意要清除武將后顧之憂的人。
孫承宗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推卸責任的人,除了他個人的性格以外,如果真讓馬世龍被殺,那一手把他提拔起來的孫承宗又何以自處呢?所以黃石可以很清楚地預料到,這次孫承宗的反應肯定還是把所有的責任大包大攬下來,用自己的官位換取所有武將的安全。
這些奏章是把家祖父放在火上烤啊。孫之潔咬牙切齒地叫了起來,他現在體會祖父的來信,里面似乎也有類似的意味:這肯定又是那些閹豎想出來的毒計。
應該是吧。黃石低頭開始喝茶,他現在想來,自己是靠歷史知識來判斷孫承宗的結局的,可有些人似乎完全能提前預料到結果,真不愧是政治斗爭的奇才。
聽到孫之潔把閹豎都喊出來的時候,毛承斗的臉不禁白了一下,再看到典石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贊同了這種說法后,毛承斗就假借喝茶,一又眼睛不由地向四下掃視。確認沒有外人聽到后毛承斗才心中大定,把茶杯又放回到桌面上,吐了一口大氣。
三個人回城的時候,黃石如同往常一樣首先告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孫之潔若有所思地道:毛公子,黃將軍真是雅量高致啊。
等孫之潔和毛承斗也分手后,他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輕聲對自己道:明天我可能需要黃將軍幫我一個……一個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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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弘光二年,京師郊外。
孫之潔和毛承斗在他們常來的涼亭吃茶,孫之潔把杯中茶一飲而盡,朗聲道:賢弟,不必再送了,我這就去了。
孫兄,你真的不再考慮了么?毛承斗激動地一把抓住孫之潔的袖子:大王……
看到孫之潔的眉毛皺了起來,毛承斗吭哧著改口道:大帥很看重你啊。
孫之潔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斟酌了一番詞語后道:神器本無主,唯有德、有力者居之。駙馬爺威震天下,不可謂無力也,贊譽響徹海內,不可謂無德也……
迎著毛承斗的目光,孫之潔慨然道:只是恐有違先祖父(中興大明)之志。
說罷孫之潔就站了起來:這天下已是駙馬爺囊中之物,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
從北京通向高陽縣的土路上,孫之潔牽著的驢背上左右各有一個書箱,沉甸甸的顯然裝滿了他多年的收藏。孫之潔本人青衣儒巾,在毛承斗的目送中踏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