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四十六節 終線

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四十五節,第四十六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10:11橫掃千軍卷如席第四十五節兄妹

天啟五年十二月十九日,鳳凰城

上身裹著厚厚的羊皮襖,脖子上扎著狐皮,腦袋上戴著貂皮帽子,尊貴的二貝勒阿敏如同一個普通的土老財一樣坐在溫暖的被窩里喝著肉湯。這鬼老天實在是太冷了,昨夜他在房間里加了一個炭火盆,炕也燒得燙燙的,結果今天早上發現自己還是著涼了。鳳凰城這里的房子,漏風得厲害,阿敏開始想念起遼陽城的大屋了。不過他又自嘲地一笑,當年剛剛開始打江山的時候,房子還不如現今的吶。自己也是舒服日子過久了,有點捱不得苦了。上午如果沒有什么緊迫的事情他就不打算起床了,阿敏覺得一年來南征北戰已經夠累的了,偶爾偷一天懶也是天公地道,這么冷的天,老天爺也是希望大家都歇歇的。

可惜天不從人愿,一個鑲藍旗奴才一路小跑進了他的蒙古包:主子,明軍又渡過鴨綠江了,鎮江發來的消息說明軍里老老少少的,看起來比上次人還多。

文龍這么快就把糧食吃光了嗎?真是太不會過日子了。阿敏吸溜了一下鼻子,在湯碗上舒舒服服地暖著手,臉上沒有一點兒焦急的樣子,更沒有一絲起床的意思:隨文龍鬧去吧,鎮江郊外啥都沒有了,這天寒地凍的,餓死他。

五年來鎮江堡飽經戰火,已經被后金軍修得堅固無比。現在城里有鑲藍旗的八個牛錄,還有兩千多漢軍,守軍無論滿漢都清楚地知道城外的明軍餓得眼睛都綠了,所以他們也一定會同舟共濟,拼死守城。

主子,明軍沒有攻打鎮江,而是直奔寬甸去了。

哦阿敏臉上閃過一層疑云,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熱湯,抱著被子自言自語道:難道繼盛那里很富裕么?

主子,主子。又一個奴才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口里嘶聲喊道:險山堡丟了,丟了。逃出來的漢軍說,寬甸的毛有杰下山了,明軍里老老少少的,怕是有上萬人那么多。

險山堡那么瘦,至于的么?阿敏聽得直發愣。險山堡里只有少量監視部隊和極少的糧食,明軍人少固然打不下,但來多了也沒有賺頭。根據阿敏多年來的經驗,對毛文龍來說從沒有戰略要地或非戰略要地之說,只有能不能給他提供糧草的區別。所以阿敏很喜歡搞類似險山堡這種監視據點,長久以來效果一直也不錯,大大限制了東江軍打草谷的范圍。

險山堡里不過有幾十石的存糧,毛文龍幾萬人加上耿促明的上萬人,這怎么看也不夠分啊。阿敏捧著碗坐在那里琢磨了半天,如果說孔有德攻打險山堡是為了毛文龍去寬甸的話,好像倒是能說得通,可是如果毛文龍不著急的話,完全可以從朝鮮朔州去寬甸。從鎮江附近過只有一種好處,那就是走平原道路會比朔州的山路快一些罷了,不過他們這么急匆匆地接就毛文龍去寬甸干啥呢?

就在阿敏苦思冥想的時候,第三個傳令兵急火火地闖了進來,他趴在地上嚎叫著:不好了,主子。

看樣子第三個傳令兵來的時候跑得很急,他喊完以后連著喘了兩口粗氣,才又繼續大喊起來:新安堡來了緊急軍情,寬甸……寬甸的陳繼盛和毛永詩都下山了,明軍里男女老少都有,人黑壓壓的數也數不清,怕是有好幾萬。領頭的看旗號是毛永詩,他帶了上千的騎兵,直奔酒馬吉堡去了。

酒馬吉堡背后就是遼中平原,過了此地就是咸寧營(現在的本溪市附近),過了咸寧營就是沈陽,而且中間一馬平川,再也沒有任何障礙。

目瞪口呆的阿敏手一抖,大半碗肉湯就全灑被子上去了。雖然他還沒有想明白全部的情況,但阿敏已經清楚地知道毛文龍是不打算讓他舒舒服服地在暖和的房子里過冬了。

十九日夜,覺華

寧前道督糧通判大人趙引弓今天回府的時候顯得很有些不高興,匆匆進到后堂,竭力地按捺住自己的情緒,用正統的禮節見過母親后,他就帶著仍然未消的怒意去中庭吃飯。飯菜端上來以后,趙引弓飛快地塞了起來,結果沒有幾口就把自己給噎住了,他手忙腳亂地捶自己胸口的時候,旁邊有雙手遞過來一杯熱茶。

咕咚咕咚喝下這杯茶后,趙引弓總算是長出了一口大氣,又撫著胸口喘了半天:小妹,謝啦。

小妹接過茶杯,拂一拂綠裙,在桌旁坐下,關心地問道:大哥今天遇上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了?別太牽掛了,慢慢吃,然后好好休息吧。

嗯,知道了。在妹妹溫柔地勸導下,趙引弓再吃飯的時候就斯文了許多。吃好以后,趙小妹又沏了起引弓最喜歡的香片,給他端來。

飯后喝著熱茶,起引弓感到胸腹中的寒氣都漸漸消散了,他對小妹妹笑道:誰要是能把我趙引弓的小妹娶進家門,妹夫真是有福了。

大哥取笑妹子了。趙小妹雙頰染紅,又端起茶壺給她大哥的杯滿上了,這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她飲了一口,微笑道:哥哥也是個有福之人,大嫂不便精于廚藝,還是那么漂亮呢。

現在趙家兄妹都在守喪期間,所以趙引弓雖然早定了親但也一直不能成婚。他這個小妹妹,利用各種機會從女家的親戚朋友那里了解情況,詢問得來的消息還是挺不錯的,然后她就在哥哥耳邊夸未來的大嫂,把趙引弓聽得心里甜甜的。平日工作得閑,也總會把妹妹說的話拿出來回憶一番,憧憬一下未婚妻的倩影。

以往無論趙引弓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只要趙小妹一扯起這個話題,他的不快也就煙消云散了;雖然趙家大哥不會說什么他自認為有失身份的話,但也會美美地往椅子背一靠,面帶微笑地聽妹妹像小喜鵲一樣地嘰嘰喳喳。

可惜今天趙小妹打錯了算盤,她提到了未來的大嫂后,預料中的開心笑容不但沒有出現在趙引弓臉上,反倒讓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了。趙引弓冷哼了一聲:小妹,你知道我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么?哼,就是那個害得你嫁不出去的那個家伙又來給我找麻煩了。

當年趙老爺子死前早已經病得很厲害了,郎中也說過類似要準備后事的話,但無論如何張再弟自作聰明的那一招猶如完成了臨門一腳。

趙老太太整日價的嘮叨:如果沒有黃石那個壞種,老太爺絕對不會走得那么早的。所以趙家即使沒有把黃石看成殺父仇人,但對他始終耿耿于懷。

老太爺的去世,不但影響了趙引弓大妹的婚姻,還導致趙引弓和小妹妹到了結婚的年齡不得不守孝三年。白白蹉跎。趙引弓的弟弟還沒有功名,趙家把老二打發去京師念書了。

一系列的怨恨積累起來實在是非同小可。

果然……

一聽提起黃石的名字,趙小妹臉上也露出憤恨的神色。她同胞姐姐為了黃石那檔子破事受了婆家兩年多氣。而且她姐姐這幾年來還沒有生產,就更是雪上加霜,讓趙家大姑娘吃盡了公婆的白眼和丈夫的冷言冷語,一直到去年趙引弓做了人生第一次以權謀私,把大妹夫調來覺華作了個文書,這才讓大妹的日子好過了些。

這些年趙引弓工作一直很努力,凡是他經手的事情旁人從來挑不出來一個茬。上峰也總是叫好,所以他以一個舉人出身,已經飛快地爬到了六品的通判,而且還是最為優渥的糧臺主管。這自然引起了同僚的嫉妒。趙引弓的工作無可挑剔,他們無話可說之余就只好從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吹毛求疵,還總盯著他大妹這個敏感的話題。幾年來關于他們家門風的冷嘲熱諷就從來沒有停過。去年趙引弓實在痛心大妹受氣,給妹夫在覺華謀了個差事后更是被攻擊個不休。

這些年平白受了這么些腌雜閑氣,他們兄妹思來想去,自然全怪黃石不好。趙小妹怒道:這個災星,莫不是我們家前世欠他太多了,這世怎么還也還不清了?一牽扯上他肯定就沒有好事,大哥,你可不能沾身啊。

這還用你說,這個災星我當然是避之猶恐不及呢,哪里還敢去招惹。趙引弓又是一聲冷哼,他告訴妹妹:今天皇帝的中旨到了寧前道,中旨里面不但要覺華鑿開港口積水準備迎接黃石登陸,還要寧前道各部官員一致配合黃石行動,并在必要的時候主動放棄覺華和寧遠外圍堡壘。

為什么是天子的中旨而不是兵部的行文呢?因為兵部右侍郎閻鳴泰堅決反對任何拋棄一線堡壘的計劃,他極力主張堅守孫承宗修筑的所有關外堡壘群,而且覺華也是閻鳴泰通篇方略中的重要一項。

原本孫承宗初鎮遼東的時候,閻鳴泰就認為與其在寧遠筑城還不如修筑覺華城。這次閻鳴泰更是激烈反對高第下達的總撤退令,他認為應該在正面節節堅守,并讓覺華的水營伺機出動,切斷三岔河的浮橋。原本歷史上就是在閻鳴泰的堅持下,天啟勉強批準了在關外抵抗的方略,便除了直接接旨的寧前兵備道袁崇煥親自鎮守的寧遠堡,其它地區的守軍非逃即潰。

這次黃石的主張也讓閻鳴泰大為反感,他質問內閣這與高第的總撤退令何異?更質問顧首輔為什么要破壞以文御武的祖制?

顧總經理心說:這又不是我的主意,你有本事和皇上說去啊。

但是這話顧秉謙不敢和閻鳴泰或者兵部的官員說,他覺得首輔的尊嚴還是要保持的,但他當然不會去背支持以武御文的文官集團大叛徒的帽子,而且顧總經理認為如果自己真地去背這個黑鍋也實在是太冤枉了。

但想讓顧首輔去替兵部出頭那更是想也不要想,天啟對黃石的信任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出來,誰愿意在這個危急關頭去冒進讒言、導致戰敗的風險那盡管自己去,反正顧總是絕對不會去觸皇上霉頭的。

既然兩面都不能得罪,那抱著絕不出頭心理的顧總經理就只好和兵部扯皮了……當然,這次扯皮是目的,不是手段。顧總打的主意就是靠著扯皮來逃避承擔責任,所以一直拖了幾天兵部也沒有呈文,內閣的票擬更是無從談起,天啟最后只好直接用中旨下達命令給寧前道。

沒有內閣票擬,沒有兵部行文,更沒有首輔副簽……說完前因后果后,趙引弓臉上露過一副得意的笑容,他白天看過中旨后就明確拒絕接旨了。這也是文官集團歷來固守的特權:我已經跟中使說了:'這是亂命偽旨,臣不敢奉詔。'小妹啊,可惜你沒看到中使當時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哈哈。

趙引弓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他妹妹不但沒有跟著湊趣地發笑,反而眼中隱顯憂色。等趙引弓笑聲停止了之后,趙小妹陪著小心輕聲問道:大哥,那黃石奏請皇上讓覺華百姓盡數撤入寧遠,可是真的?

完全沒有察覺到妹妹的憂慮,趙引弓爽快地答道:是啊,那道詔書里還說什么……嗯,如果他沒及時趕到,就要我把庫存都燒了。

是這樣啊。趙小妹顰眉低頭思索起來,端著茶杯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杯上刻畫起來,結果雙手一滑險些失手滑落杯子。

趙小妹從深思中驚醒過來,她有些焦急地抬頭問道:大哥,我們覺華地處后方,難道也要成為戰場么?

我們這里,成為戰場?趙引弓先是一愣,跟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小妹你想到哪兒去了啊?這里是我們寧遠大軍的糧草貯備重地,除非三協都不在了,否則又怎么會成為戰場呢?再說建奴根本沒有水軍,他們總不能從海里游過來攻打吧,如果他們游過來,那最好不過了,天寒地凍的,呵呵。

那……那黃石怎么會警告起覺華來了?趙小妹臉上還滿是憂慮和懷疑之色,雖然她也覺得黃石是個壞蛋,但她卻并不像她哥哥那么喜歡盲目貶低黃石的才能。在黃石已經名滿天下的今天,估計也就是趙引弓還視若無睹、不遺余力地攻擊黃石的軍事能力,并把他的一切成就都說成是老天不長眼。

聽哥哥說黃石警告覺華有危險,趙小妹心里不由籠上了一層陰影,仿佛感到有一場嚴禁就要上演了:雖說黃石是個人品低劣的壞蛋,不過想來他也不敢在圣上面前胡說八道吧?

趙引弓聽了妹妹的話后就是一聲長嘆,他舉杯把里面的茶一飲而盡,然后把它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還不是那幫閹豎,還有阿諛奉迎那些閹豎的小人,他們蒙蔽了圣上。又是一聲沉痛的嘆息后,趙引弓無力地搖了搖頭:黃石肯定是勾搭上朝中的奸佞,跟著一起去蒙蔽圣上。

大發了一通感慨以后,趙引弓給自己倒茶的進修發現妹妹還是顰著眉,一副憂慮重重的模樣,就笑著拍了她一下:小妹莫憂,從寧遠到廣寧右屯衛,一路上有三個協數萬官軍,還有城堡十余座,烽火臺幾百座。不要說十三營的關寧鐵騎,東虜就是一路攻城,到覺華最少也要幾個月了。更不要說朝廷已經下旨給山海關,要高經略、楊總兵和馬總兵盡起五協兵馬來增援寧遠,有這工夫他們也早到了,哪里會有絲毫的危險呢?

因為這兩年黃石不停地把首級和繳獲的軍旗儀仗送來覺華、寧遠檢驗,所以寧前官員里有不少人都對黃石印象頗佳,這種人在覺華也有不少,被趙引弓統統斥之為文官敗類。雖然大部分文官輕蔑地認為黃石不過是一個比較勇悍的武夫而已,但也有一些文官漸漸覺得黃石有相當的計謀和見識,不然不太可能一個接一個地打勝仗。平日里寧前的這幾派文官就爭論不休,為一個武將是否可能擁有戰略能力而吵個面紅耳赤。

但是這次看到黃石的建議后,平時那些支持黃石的聲音就一下子消停了,而一向看不起武將的那批人都得意得不行,用寧前一個兵備主事的話來講:東虜就是光行軍,從三岔河到寧遠也要小十天吧,一路上再隨便打幾仗,圍圍堡壘,拉鋸一番,覺華還用得著他黃石預警嗎?而且有這么長時間還趕不到覺華就更為可笑了,他黃石難道是屬烏龜的么?

趙引弓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今天白天的情形,憂慮之色終于也從趙二姑娘的臉上散去了。她輕輕撫胸呈出了一口長氣,臉上也重新顯出了笑意:原來如此,大哥果然是鞭辟入里。

第四十六節終線

和寧前其它部門一樣,寧前最重要的物資儲備地每天都有人在議論和嘲笑黃石,這里最悲觀的文官也都不信他們會在一個月內遭遇到敵軍的進攻。今天趙引弓拒絕接受圣旨,還把黃石荒誕不經的預測說給同僚們聽,在一片嘲笑聲中,幾個平素力挺黃石的文官都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能找個地縫鉆下去。

天啟五年十二月二十日

跟每個個書香門第一樣,每天早晨趙引弓起床后,都首先去給母親請安。今天像往常一樣,他妹妹正在服侍母親吃早飯,趙引弓陪老娘和小妹說了幾句話后,到前堂胡亂塞了點東西就去辦公了。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是同僚里最早趕到衙門的人,雖然他已經升到了通判,但趙引弓還仍然堅持著這個習慣。

前方不斷傳來戰爭的消息,趙引弓這些日子很忙,每天都要親自清點庫存的糧草,并和帳面加以核對,沉重的工作日復一日,但讓趙通判感到很充實,對自己本職工作他有絕對的信心我肯定不會給寧前道袁大人拖后腿,理樂會讓邊軍將士缺衣少食。

與此同時,遠在數百里之外的莽古爾泰也起床了。

后金軍十五日從三岔河口渡過遼河,十七日即兵不血刃地進入了廣寧右屯衛(大凌河),十九日后金軍進入廣寧中左屯衛(錦州),今日上午他們如愿以償進抵廣寧中屯所(松山),城中駐守的明軍跪伏于道邊請隆。

松山既下,那么通向寧遠衛的道路就已經暢通無阻了,后金軍更不停留。二十日下午莽古爾泰一馬當先,率領后金軍先鋒突入寧遠衛地界,今晚就在通向杏山的官道上扎營。

二十一日清晨士氣高漲的后金軍再次撥營出發,才開始行軍不久,一個后金探馬就跑到莽古爾泰面前,興奮地大叫道:啟稟主子,杏山堡城門大開,城中空無一人。明軍已經不知去向。

莽古爾泰不動聲色,這樣的喜悅已經來得太多,再也沒有第一次那種幸福從天而降的沖擊力了,他等探馬喘勻了氣,才淡淡然的追問道:烽火臺如何?庫房如何?

回主子話,周圍的烽火臺都空無一人,也全沒有點燃,杏山堡的庫房都貼上了封條,應該也是完好無損。

再向前探。

莽古爾泰一面派人飛報后方中軍,要他們盡快派人來搬東西,一面對身旁的鑲白旗旗主杜度道:我繼續南下,你領鑲白旗向西,掃蕩明國的大興堡、大福堡,確保我大軍的右翼。

好的,三貝勒。杜度大聲應是,跟著一夾馬腹就帶著本部向西展開,直指寧遠衛的前左翼,駐守這兩處的關寧鐵騎見到后金軍的旗號后,皆拋棄堡壘向西逃入朵顏蒙古領地尋求庇護。

午時,莽古爾泰軍的鐵蹄已經抵達杏山前二十里處,先鋒再次報告駐守杏山的一營關寧鐵騎已經潰散無遺。莽古爾泰哈哈大笑不止,馬鞭猛地向前一揮:加速前進,我們今晚要在寧遠中左所過夜,除夕的時候要讓兒郎們過個大肥年。

此時在寧遠中在所(塔山),守將正在集合部隊準備出城,參將大人和監軍公公并肩站在校場的講臺上,下面的一營官兵也列成整齊的隊列等待長官訓話。杏山和塔山作為掩護寧遠堡的兩個重要屏障,除了城防部隊外更各自有一個野戰營掩護,留在塔山的是一個標準的車炮營。

望著下面全車炮營的一百二十七名軍官和六千余名士兵(其中有兩千四百名騎兵),守將慷慨激昂地道:本將今晨得到準確消息,北虜已經攻入大興堡,我們在杏山的弟兄已經前往戰場奮起反擊,現在我軍要去增援他們。

救兵如救火,我軍要輕裝前進,所以偏廂車(戰車)和大炮就不必帶了。趙參將大手一揮,雄糾糾地大喝一聲:出發!

全車炮營六千馬步官兵和大批輔兵從城門魚貫而出,筆直地向著西方朵顏蒙古的地界開去,因為是去進攻北虜,所以當然沒有必要焚燒倉庫,更不必銷毀二百多輛戰車和八十八門輕重火炮。關寧鐵騎沒有發現正在逼近的后金先鋒,所以也不是畏敵逃竄,那烽火臺就更不必燒了。

寧遠中左所的監軍公公走出城門的時候,從懷里掏出封信交給了一個騎兵:你立刻去寧遠,告訴寧前道北虜入侵,咱家領軍去抗敵了,讓寧前道另派軍隊來中左所駐守。

這個時空和黃石原本的時空相比,寧遠之戰提前了一個月,但是各方的反應卻如出一轍。早在后金軍渡河之前,遼東經略高第就有奏報,稱后金軍發動遼西攻勢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廣寧右屯所的糧食,并將在十二月十五日左右渡河(原本時空中的奏章奴賊希覬右屯糧食,約于正月十五前后渡河。)

在這個時空里,寧前道也派遣了關寧軍猛將周守廉駐守廣寧右屯。但后金軍侵入河西之后,周守廉又一次率先逃跑了,他的這個舉動引發了其它各部關寧軍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后金軍一路如入無人之境,輕松繳獲的大量物資更刺激了努爾哈赤的貪婪欲望,僅僅用了三天就攻入了遼西走廊。

部署在遼西走廊內的關寧鐵騎同樣望風奔潰,正如明清雙方的記載一樣,遼西走廊上的各城堡或逃或降,渡河后努爾哈赤不發一矢就連下大凌河、小凌河、錦州、松山、松山、杏山、塔山等十幾座城市、堡壘,孫承宗苦心經營數年,耗費國家千萬兩白銀構筑的大批堡壘、儲備的無數物資盡數委于敵手。

參將趙率教沒有做出任何警報就撤向了朵顏蒙古的地盤,寧遠中左所隨即落入后金軍之手。在通向寧遠的大道上,后金軍只剩下最后一個障礙連山堡。

僅僅在渡河五天后,后金軍就在冰天雪地中行進了五百余里的路程,遼西明軍的防御體系在眨眼間就宣告土崩瓦解。受到越來越多繳獲物資的鼓舞。后金繼續長驅直入,直逼明軍在遼西走廊的防御核心、寧前道所在地寧遠。

天啟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同樣是在后金發動遼西戰役的第六天清晨,后金先鋒哨探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連山堡附近。守城明軍大嘩,隨即棄城退向寧遠。

寧前道袁崇煥猝不及防,下令寧遠戒嚴的同時,還命令動員四營兵力堅守覺華。此時任何撤退都已經來不及了,袁崇煥希望四營關寧鐵騎能保護覺華,以及島上面儲備的大量物資,還有那些滯留在覺華的人們。

覺華,這個位于遼西防御體系深遠后方的補給中心,很快就要直接暴露在敵軍的兵鋒威脅下了……

二十一日下午,覺華

寧前督糧通判趙引弓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里,門外停著他找回來的兩輛小馬車,跑進家門后趙引弓就直沖后堂,嘴里還大聲喊叫著:娘親,小妹,你們在么?

趙小妹本來正在母親屋里做女紅,順便陪母親聊天,母女倆本來正說得高興,突然聽見趙引弓喊得惶急,不禁面面相覷。

大哥,怎么了……

趙小妹才打開門跨出來,自己的話還沒問完,就被趙引弓一把捉住手腕,她大哥臉上已經是萬分焦急,一把又把妹妹推回了母親屋子里,口里同時叫道:快幫娘收拾東西,一會兒你們就出發去寧遠。

聽見這好生突兀的一句話,趙老太太驚奇地問道:兒啊,這是怎么了?

娘。趙引弓隨口打了聲招呼,就急匆匆地直奔柜櫥而去。砰一聲劈手拉開柜門,趙通判把他眼前看見的東西統統抓出來,一把一把地往床上扔:東虜已經到寧遠堡前了,寧前道袁大人已經下令戒嚴,堡內許進不許出。命令剛剛才到了兒子那里,說是北門、西門已經關閉了,東門還會開到日落,覺華官員的家屬今天還可以到寧遠堡去,兒子不是在寧遠有套房子么?娘您先和小妹去那里住幾天。

別看天氣這么冷,剛才一路狂奔回家,趙引弓早已濕透衣襟,現在被家里的人一問,他全身上下更是汗流如注,額頭上的汗水一直流到眼里。趙引弓急得連擦一擦的時間都舍不得浪費,胡亂用袖子往臉上一抹就去抱箱子:小妹你別站在那里光看著,快過來幫幫忙。

一通雞飛狗跳后,趙引弓半攙半拖地把老娘推上了馬車,又躥回屋里催小妹和兩個丫鬟抓緊時間走人,自己則又跑回臥室,把墻上掛著的寶劍拿了下來。等趙小妹和兩個丫鬟夾著大包小包走出家門的時候,看見趙引弓正手忙腳亂地把腰上的玉佩取了下來,然后把寶劍緊緊系了上去,還使勸打了一個死結。

快走,快走。趙引弓一把揪住妹妹,就要把她往馬車上塞。

等等,趙小妹掙扎起來,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就著急地問大哥道:阿姊呢?她有沒有馬車?是不是要去她家接她?

唉,不用了,我回家前去過妹夫家了……趙引弓的大妹夫家就住在衙門旁邊,但趙大姑娘卻死活不愿意離開丈夫去寧遠堡避難,那年輕女人一直覺得自己的夫妻關系已經稱得上是岌岌可危,婚姻能維持到現在這個地步,主要是靠大哥的面子。

根據大明婚姻法,沒有子嗣已經符合了七出中的一條,趙大姑娘深為自己沒有孩子而痛苦,所以就希望借助這次機會撈一個五不去,只要能符合五不去,那么她丈夫以后就不能要求離婚了。她的大哥和丈夫都認為堅守覺華沒有什么大問題,所以她也不是特別緊張,就堅持要求留在丈夫身邊。趙引弓聽了之后一方面認為妹妹有這個志向很可貴;另一方面也確實不認為覺華會有太大的危險,也就不堅持要求她去寧遠躲避了。

解釋完畢以后,趙引弓又安慰馬車里不安的母親:娘,您老就放心吧。覺華這里有四個營的關寧軍,其實也是萬無一失。

兒啊,那你為什么要娘走?娘不想走,就想待在自己家里。趙老太太滿臉都是擔憂,說著就想從馬車里下來,趙引弓和他妹妹連忙把老人家扶住了,說什么也不讓她下車。

娘,您老去了寧遠,大哥們才好無后顧之憂啊。趙小妹好說歹說,總算又把母親勸住了。她也跟著跳上后面的馬車關上了門,然后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大哥,送娘一程吧。

趙引弓聞言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好。然后催促車夫開始趕路,他右手把著車窗,緩步跟在馬車旁,左手扶在了劍柄上。

趙老太太雙手緊緊握住兒子放在車窗上的手,輕聲埋怨了一句:袁大人為什么不讓大伙兒都撤到寧遠城里去呢?哎呀,這也真是的。

督糧通判心里有些不以為然,但也知道母親是關心則亂,于是就回答道:娘,袁大人也是來不及了嘛。這覺華島上萬多軍戶、商人,還有四營的官兵,怎么來得及一口氣都進去。再說,島上還有八萬余石的糧食,十萬多匹布和五十萬銀兩,這些都是國家軍備,更是民脂民膏,怎么可以輕言放棄

趙引弓自認為是覺華商民的父母官,又是這些倉廩的守臣,所以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去寧遠避難,而且他也不認為軍事形勢有那么危急:娘,覺華有這么多官兵,東山也很險峻,哪里會有什么危險?再說這么大冷的天,東虜最多圍個幾天也就退了。糧食、被服、木炭……這些東西倉庫里都應有盡有,就是堅持幾個月都沒問題。

馬車沿著山道緩緩下行,經過東山山腰的時候,一個島上的士兵慌里慌張地跑來了:趙大人,您猜得沒錯,來的正是黃軍門,他們說有三千人。

聽見這話后,趙引弓嘴邊露出了一絲冷笑,哼了一聲也就沒有下文了,他的母親和妹妹都驚訝地看著他,趙引弓見狀對母親解釋道:母親,此事就來話長……

今天上午的時候,覺華島的海岸哨所就望見有桅桿從遠方的海平面上出現,接著就是一只又一只的海船,連綿不絕地從海天交界處沖出。趙引弓當時就懷疑是黃石的部隊到了,可是心理也沒有把握,就派人去冰面上等著準備和艦隊通信。結果還沒有等到艦隊的消息就得到寧遠戒嚴的命令,當時趙引弓就急忙跑回住所搬運家小了。

馬車順著山路很快走到了東山的北坡,趙引弓向東眺望了一下,又哼了一聲:來添亂的人就在那里!

趙小妹順著哥哥伸出的手臂俯視島東的汪洋,幾十艘碩大的海船如同在鏡面一樣的大海上緩緩滑行,它們中位于前列的已經把帆都收攏起來,搖櫓也已經放下,正在海中浮冰區的邊緣慢慢地游弋,后面的艦隊不排著直線,源源向著覺華涌來。

三千人,哼,也就一個營吧,還是叫花子一樣的東江軍。趙引弓鄙夷地望著黃石的艦隊。現在覺華島上就有四個營的關寧鐵騎,還有上萬的軍戶壯丁。更重要的是,現在為了緊急部署防御,趙引弓認為每一份人力都要用到刀刃上去:要搶功就上別外搶去,覺華現在有很多正經事要做,我可沒工夫和這幫兵痞扯皮。

黃石焦急地在船首來回踱步,看上去覺華的港口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兒鑿冰的意思,他的軍隊根本無法登陸。雖然隊伍中很多人都有過航行的經驗,但這幾天海上之行,因為猛烈的北風,已經讓不少新兵吐得七葷八素,有的人都已經虛脫了,所以黃石非常急于上岸恢復部隊的體力。

派出去的小船冒著極大的危險劃進了浮冰區,和冰層上的守軍接上了頭,他們用旗語一直和黃石的大船保持著聯系。據那幾個勇敢的士兵旗報:對方只是再三詢問確認船隊的兵力和領軍武將,至于黃石再三催促的鑿冰,那幾個覺華士兵則表示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開始,更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成。

等了好久以后,接頭的士兵終于又發來消息,說是覺華的守軍要求黃石去寧遠中右所登陸,還說什么覺華的人力都要去西面挖冰壕,所以沒工夫來東岸鑿港口。

這個消息猶如一記重錘,把黃石打得眼前直發黑。他身子一晃就踉蹌了幾步,這可把他身邊的吳穆嚇了一跳,連忙伸手來拉他:黃軍門,你怎么了?

末將腳下滑了一下,沒事。黃石掩飾了一句,他知道自己是軍之膽,不能讓部下,特別是吳穆感到彷徨,然后就讓旗手再問是不是后金軍已經到了,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覺華方面再一次地重申:他們對東江鎮的難民武裝沒有興趣!

黃石簡直不敢相信這最后得到的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