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五十三節,第五十四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10:14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五十三節橫掃
搬運手把長生島的秘密武器捧了上來,這種新式炮彈外表就和普通的彈丸有著明顯的區別。雖然整體也是一個球形,但一眼就能看出來它是利用兩個半圓形彈體拼起來的,兩個半球彈體間有一道明顯的縫隙,縫隙間用蠟仔細地封好,為了加固不讓彈體散開,這種炮彈外還捆著幾道麻繩。
裝填手接過炮彈,熟練地抻開上面麻繩的扣子,一甩手就把繩子扔到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捧著彈丸在炮口旁站好。
清膛手已經清理好了炮膛里的殘渣……
搬運手又跑去取下發炮彈和火藥了……
裝填手熟練地把手中的彈丸輕輕地推入炮膛,其他的人也掃干凈火門,上好了新的捻繩和火藥。
觀測員在這一瞬間同時報出:二百米。
現年已經六十歲,連重孫子都可以滿院子跑,在這個時代絕對算是高壽的努爾哈赤身子骨雖然不如當年了,多年的老傷也經常折騰得他夜不能寐,可脾氣還是像少年時代那么的暴躁。
昨天晚上討論軍情的時候,三大貝勒中那個以前,嗯,以前最勇武的莽古爾泰居然像個南蠻子懦夫一樣堅決反對進攻只有自己五分之一兵力的黃石,結果被努爾哈赤抽了個半死。但三貝勒即使被毒打一頓,仍然尋死覓活地反對進攻,還抱著他老子的大腿哭得聲淚俱下。努爾哈赤無奈之下也只好不和他計較,只是把這個大懦夫派作全軍的后衛。
經過偵察,對面的明軍似乎沒有時間修筑起高墻堅壘來,他們的防線中央的墻壁都很低矮,而且兵力也不足。兩翼的明軍似乎不是東江軍,不過由于明軍凸出的中央防線,很難偵察清楚他們側后翼的部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明軍兩翼的兵力、兵器密度要比中央高好幾倍,地勢也要險要的多。
皇太極和代善這兩個憊賴的小子雖然同意進攻,但這兩個家伙莫名其妙地一直主張要躲開長生軍的主陣地,繞過去打側后的關寧軍。其實這兩個家伙也說不出那種矮墻有什么厲害的,但代善一口咬定黃石躲在再矮的墻后也不好打,這種暮氣也讓努爾哈赤傷透了心。
可是無論皇太極和代善怎么挖空心思地琢磨,都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能讓上萬大軍安全通過封凍區的邊緣冰層。再說關寧軍把守的地形也太險惡了,不是陡峭的崖壁,就是不知道通向何處的密林,他們前面不是危險的邊緣冰層,就是難以通過的亂石灘;而且那個黃石似乎有些托大,他用三千人把守長達三里的平坦區域,怎么看都是太單薄了一點兒。
不就是四、五尺高的矮墻么?開原、鐵嶺,哪個城池不是幾丈高的城墻,有上萬明軍把守。不是都被英明的天命汗一鼓而下了么?
身后是飄揚在半空中的金黃大旗,兩旁都是從軍多年的百戰精銳。眼前,上萬披甲兵、數千蒙古騎兵以泰山壓頂般地向明軍的薄弱戰線擠去,他們身后還跟著近萬的無甲兵。黑壓壓的戰陣密實香就像鋪在冰面上的厚地毯,表現出無堅不摧的氣概。
遠方,明軍的火炮聲已經響成了一片。看來偵察有誤。多年的征戰讓努爾哈赤立刻作出了這種判斷。明軍防線上恐怕三十門大炮都不止,不過這也沒有什么。老汗見識過比這更多的大炮,更高大的城墻和更實力雄厚的守軍。
得出類似判斷的并不只有努爾哈赤一個人而已。昨天被狠抽了一頓的武訥格一邊跟著前軍默默地向前走著,一面在心里把偵察敵情的探馬祖宗十八代罵了一個遍。這幫孫子都說長生軍只有八門炮,可是根據他武訥格戎馬多年的經驗,對面至少也有六十門炮,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這么多炮彈打進縱隊。
一枚又一枚的炮彈呼嘯著從武訥格身邊掠過,剛剛就有一輛盾車在他眼前被轟成了齏粉,連推手身上的棉甲都被撕成了棉絮。他覺得從冰面進攻好處還是很明顯的,起碼這盾車推得還算蠻快,比在陸地上快了兩倍都不止。
這些盾車前部是厚厚的木板,底部有硬木作的長軸和滾輪,擋板上面還鋪著厚厚的棉被,這種盾車是后金標準的攻城武器,以往可以在填平壕溝后從大道上一直推到城下。前排一個叫多隆阿的后金士兵一邊督促著包衣們推著盾車前進,一邊感慨在冰面上用這東西倒是非常省力氣,剛才他身邊的一輛車被明軍的火炮砸爛了,飛濺開的木屑頓時就把推車的五個漢人包衣放倒了三個。
因為是盾車右側中炮,所以有一根木刺濺起扎入了多隆阿的手臂,雖然已經把那根木刺撥了出去,但右臂已經痛得開始麻木了……不過,幸好,馬上就快要到沖擊距離了。多隆阿已經參加過好幾次攻城戰,據說眼前明軍的兵力嚴重不足,這么長的一道防線,只要能突破一點就是勝利。只要在防線上突破一點,把人放進去,我就可以休息了。
正黃旗的牛錄額真扈爾漢帶著兒郎跟在前軍的后面,他們這隊的任務就是及時跟進,在前軍找到突破口后,他們要迅猛地突擊進入明軍的防線。旗里已經反復強調過了,對面的明軍是在用三千人防御近三里地的防線,只要能在一處形成決定性的突破,那就勝利了。很簡單的戰斗任務,不需要花費很長時間。
扈爾漢雖然風聞過對面東江軍的戰斗力,但他心里一直認為那是其他人太無能。就算這隊明軍特別勇敢,可他們歸根到底也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不是?我們這么多人,一擁而上就是咬也把他們咬死了。
想到這里扈爾漢又看了看身后遠方的正藍旗,那幫懦夫好像已經被明軍打破膽了,還連帶著影響到了正黃旗的一些無膽的家伙。走在扈爾漢身后的是一對兄弟,塔布林已經是個白甲了,但他的弟弟額爾吉才加入軍隊兩年,這對兄弟和他們的指揮官扈爾漢一樣充滿了信心。
漢狗的炮沒有什么厲害的。塔布林笑著安慰了他年輕的弟弟幾句,看起來對面的轟鳴聲讓這小子有些不安了:也就是聽個響,沒什么大不了的。
嗯,知道了。額爾吉用力地點了點頭,大步跟著他哥哥一起向前走去,這次出兵他一直想搶點首飾綢緞回去,家里的婆娘總是嘟嘟著惦記著這些玩意,他聽說這覺華島上有不少好東西,還有不少商人什么的,額爾吉決心今天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二百米。各炮組的觀測員先后報出了這個數字。
幾門三磅炮炮組的把總也紛紛下令換彈:上橫掃千軍。
所謂橫掃千軍就是長生島新式鏈彈的代名詞,以前出于保密需要一直沒有直接叫成鏈彈,所以在今日之前一直用橫掃千軍這個代用名。鏈彈本來主要應用在海戰中,十八磅炮發射的鏈彈可以把對手的風帆扯成碎片,二十四磅以上發射的鏈彈更能把敵船的桅桿打成粉末,直接廢掉目標船的航行和操縱能力。
鏈彈的主要問題是成本太高。以往鏈條上的每一個環節都要靠手工打造,用這么多人力造出來的鏈彈自然舍不得用來打步兵。自從長生島有了水力鍛床后,鮑九孫就可以憑借鍛床大量制造鐵環,因此大大降低了鏈彈的生產周期和成本。
上次南關之戰炮兵效果并不是很好,長生島軍工部門就設計出了鏈彈這種不容易打偏的炮彈,后來實心彈的射擊水平雖然大大提高,但鏈彈還是因為它強大的面殺傷能力被保留下來了。黃石甚至想把熟鐵鏈彈改進為鋼制鏈彈,以便讓它具有更鋒利的鏈條和更大的殺傷范圍,只是現在還沒有成熟的鋼加工技術,所以長生軍目前使用的主要還是熟鐵鏈彈。
炮長正喊著沉穩的號子:搖高炮口……再搖高炮口……
在三磅炮開始換彈的時候,兩門六磅炮已經把炮口搖得高高的,炮手已經舉著火把等待著進一步的命令。炮組軍官看著逼近的后金軍。平靜地下令觀測手把觀測點向后調節幾十米,他不打算再攻擊敵軍先鋒,而是準備做遮斷射擊了。
炮兵沉默了片刻,觀測員連續不斷地報著數:
二百二十米。
二百米。
一百八十米。
炮組把總不再猶豫:點火。
鏈彈急速旋轉著沖出炮膛。抗不住這種力量的蠟封瞬間就被撕開,兩個半球把兩者之間的鏈條扯得緊繃繃的,在半空中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嘯聲。扭動著身體沖上最高點,略略一滯就朝著前方的人群猛撲下去。
第一發鏈彈重重地撞在并排兩匹馬的脖子上,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兩匹馬的脖子生生絞斷,跟著就卷在一個騎兵的身上,在他感到疼痛前就把大腿從他的軀干上扯了焉。這條鏈彈的一個半圓彈頭此時剛好砸到了另外一匹馬的頭,白花花的腦漿四散濺射出來的時候,兩米長的鏈條已經憤怒地又輪了一大圈,它在人群里打著滾亂扭,把遇到的人馬都抽得筋斷骨折。
另一發六磅炮的鏈彈則掃入了后金的步兵群中,它從空中掠入人群中時,第一批被鏈彈掃到頭頸的幾個人連哼都來不及哼一下就斃命當場,繃直的兩米長鏈條帶著剛打碎的頭盔和腦殼的殘渣,又從后排士兵的胸前掃過。這幾個士兵的脊椎瞬間就被沖斷,并整齊地向后坐倒,和鏈彈一起撞在后排同伴身上,頓時又是一片噼啪的骨折聲,被打折肋骨或是腿骨的傷員,紛紛倒在地上發出一陣陣的慘呼。
這時三磅炮的炮組也做好了攔截射擊的準備,他們的觀測員也紛紛報出了一百五十米這個距離,隨著一聲又一聲點火的命令,一根根長達一米五的鐵鏈也連續不斷地飛上了天。它們金屬的身軀在半空中如同毒蛇一樣地扭動著,在冬日的照耀下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寒光。
這些如同閃電一樣抖動著的光華飛過后金軍的頭頂時,下面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抬頭仰視著它們,直到有人看著它們如天降神兵般地猛撲到自己身前……
以前黃石曾經從能量守恒的角度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覺得跳彈的大部分能量都被浪費掉了,不是全部被敵軍人體吸收。而鏈彈就大大不同了,它就是要在人群中打滾,直到所有的能量都被士兵的血肉耗盡才會停下。
堅硬的冰面又一次強化了射擊的效果,鏈彈每一次打入人群,那里的就是一片血肉橫飛,一根根鏈條就像攪拌器一樣。在后金軍的陣列中激起一朵朵燦爛的血花。
六磅炮又一次發出轟鳴,一根粗大地鐵鏈呼嘯著從天而降,它落在冰面后上躍而起。像一條被踩到了尾巴地毒蛇一樣在冰面尖叫著上下翻騰。發出令人肝膽俱裂的咆哮聲,把周圍丈許內抽得人仰馬翻。
另外一根鐵鏈扯下一條馬腿后湊巧沒有被血肉纏住,就像是有個隱身的巨人握住了這條黑色的鐵鏈的一段,它像電風扇一樣高速旋轉,把自己的另一個半圓彈頭掄得呼呼作響,這根鐵鏈帶著半條馬腿甩著大圓圈,緊貼著冰面盤旋飛舞,一邊發出沉悶的呼呼風聲,一邊呼嘯著撞向馬蹄和鞋襪的密林。密如冰雹聲的斷腿折骨聲又一次響起。
每根鏈彈最終停止后,都會把一批人留在冰面上的血泊中,滿蒙士兵和漢軍雖然都被鐵鏈抽得皮肉紛飛,但往往卻一時不得死。這些人痛苦地在冰面上慢慢凍結起來的血漿中爬動,發出撕扯心肺的哀號聲,擺動著自己支離破碎的肢體,訴說著戰爭的殘酷。那些被抽爛臉面、胸口的人雖然死得很痛苦,但這些人往往也不用熬很長時間,而被絞斷脊柱、扯下四肢的傷員則要經過長久的煎熬才能死去。
鏈彈造成的破壞讓不少后金官兵停下了腳步,無論牛錄怎么喝罵都不能讓他們把目光從幸存者身上移開,有幾個后金牛錄額真湊近看到這大灘的血肉后,嘴里的怒罵聲也一下子被凍結住了。扈爾漢的部隊也有部發失去了指揮。比如塔布林就停下了腳步,這個白甲老兵的行為先是讓扈爾漢感到十分驚奇,跟著就是如狂的憤怒涌來。
深感丟臉的扈爾漢本已經把馬鞭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打算好好教訓一下不服從命令的塔布林,但就在他把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下去前,這個牛錄的視線也被那白甲兵注目的地方吸引過去了。
那是一個三磅炮鏈彈掃過的地方,現在已經是一索稀爛的死尸堆,其中有滿人、蒙古人、甚至還有漢人,無論穿著什么樣的鎧甲,鏈彈引來的死神對大家都一視同仁。額爾吉不幸也被卷入到了這堆血肉中,此時他仍在奮力掙扎著,想從同伴的殘尸中爬出來。鏈彈已經掃倒了很多人了,最后的余勢掃中了額爾吉的腰部,然后就順勢盤上了他的腿,額爾吉的腰椎在被掃中的那一瞬間就被打成了碎末,鏈子把他拖倒的同時還劃破了他的腹部,腸子和糞便已經在體下流了一地。
額爾吉兩手扶地緩緩地在冰面上爬行著,喪盡沖擊力的鐵鏈就纏在他的腿上,把他和另一個死去的士兵捆在了一起。額爾吉腰部以下就是兩根暴露的白色大腿骨,上面還有些許的紅色肉絲,他在冰面上垂死掙扎的時候,大腿白骨上的如縷肉絲也在寒風中無助地抖動那鏈條最后的一點能量就像脫褲子一樣,把他大腿上的肌肉從腰部一直扯到了膝蓋以下。
后金牛錄額真高舉著馬鞭,目光凝固在那個拖著鐵鏈爬行的士兵身上,扈爾漢和附近的一群士兵已經轉成了一個圈,全都如同石化了一般地站在那里,除了越來越急促的沉重呼吸,他們已經發不出一個字的聲音。塔布林如用秋風中枯葉般,哆嗦著漸漸萎縮成一團蹲在地上,他甚至沒有過去把還剩下半個身子的弟弟拉出來的勇氣。
喉結一刻不停地上下急速滾動,扈爾漢眼睛只有那充滿視里的紅色。他腦子里亂哄哄的幾乎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現在這個在血與火中走出來的牛錄額真已經什么也不知道了,耳朵里只能聽到心臟跳動的咚咚聲,胸腹一陣陣的悸動也變得越來越劇烈。這個作戰幾十年的、見慣沙場廝殺的后金軍官終于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如同他十幾歲時第一次見到死人時那樣,扈爾漢跪在地上吐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第五十四節死線
以前鄧肯曾經推薦過霰彈,可是在測試霰彈時,它的中程攻擊效果并不很讓人滿意,從現有技術和吃彈丸的稻草人數量來看,三磅炮的霰彈似乎在八十米發射為宜,而六磅炮最好也不要超過一百米。
因此長生島最后確定的中程攻擊兵器是鏈彈而不是霰彈,今天鏈彈的威力不駐對后金官兵構成了巨大的沖擊,黃石身后的幾個人也同樣震驚于它的威力,鏈彈在冰面上的效果甚至也遠好于黃石本人的預期。以前在長生島對稻草人進行測試,鏈彈在土地上可發揮不出這種威力,黃石遙望著后金隊列中的片片狼籍,心里直可惜十二磅炮還不能生產出來,否則十二磅炮打出的鏈彈威力一定更有震撼效果。
同樣是震驚,毫無疑問吳穆表現得最為平靜,好歹也來長生島這么多年了,吳公公最大的進步就是在心理素質方面。現在無論什么樣的震動都已經很難讓吳公公失態了,哪怕黃石突然學會召喚隕石魔法,并在吳公公面前施展出來,估計吳公公也只會先驚訝地看一遍,然后波瀾不驚地說上一句:原來黃軍門還會這手啊,好,咱家今天又學了一招。然后一聲不吭地記錄到他的小筆記本上去。
旁邊另外兩個人的表現就遠遠比不上鎮靜自若的吳公公了,面前的紅色和白色讓趙引弓臉上跟著一陣紅、一陣白,他雙手緊緊握住欄桿,胸口一陣陣的氣血翻騰。看著戰場上的景象,趙通判的胃不斷地抽搐,他努力地把不斷涌上來酸液咽回去,為了保持自己的面子還要盡可能地不引起其他人注意,所以現在的趙大人已經失去說話的能力了。
而姚參將也不比趙通判好到哪里去,他已經很久喊不出話來了。現在把一雙眼瞪得大大地,嘴也傻傻地咧開了一條大縫,嗖嗖地盡是往里面吸冷氣的聲音,過了好久才擠出了一句意思不明確的話:可惜……就是有些首級打爛了,可惜了啊。
位于正中的黃石不茍言笑地觀察著戰況的進展,在長生島炮兵的轟擊下,后金軍的隊形已經開始脫節了。后面有越來越多的人畏縮不前,而隊伍最前面他們的先鋒已經逼近到波浪形的外墻邊緣了。這些敵軍仍然不肯放棄那些盾車,而黃石認為在火器面前大多數人力戰車都毫無用處。
自從長生島軍隊發射鏈彈后,后金前排的士兵感到面對他們的打擊似乎減弱了,頓感受壓力一松。他們走向前方的腳步也一下子變得輕快起來。前軍的后金士兵看不見后方的慘狀,所以他們步履輕快地加速前進,很快就和中軍拉開了距離。
長生島的野戰工事確實比不上堅固的城堡,在這些后金士兵的眼中,他們對面的這種防御體系既沒有巍峨的城樓,更沒有高大厚實的磚墻,以往曾經有多少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堡壘擋在面前,不是一樣因為他們的勇猛突擊而陷落了么?
根據金求德、鄧肯和歐陽欣的共同設計,外層三道矮墻上都分別開了三個缺口。每個缺口都是開在兩個棱堡中間。中間兩個棱堡夾住的那條通道基本垂直于整條中央防線,而兩側的通道和各個防線成四十五度左右的夾角,斜斜指向兩翼明軍陣地的后方。
這三條通道是用來方便長生軍進行機動的,作用類似于城池的大門,假如沒有這些通道的話,長生軍如果要轉入反攻就需要從自己的工事上翻出去。黃石認為,沒有反擊手段的防御是脆弱的防御模式,也是不完整的防御。
這些通道的存在可以讓守軍隨時發起迅猛的反攻,迫使進攻方不得不重視這個防御核心并時刻留兵防范。進攻者在這種反攻的威脅面前,既不能隨心所欲地在防線前機動,也不能把所有兵力投入對側翼的重點打擊。而三條通道的存在,就使得防線對防御者單方面有利,而不是同時制約雙方。至于三條通道采用不同的放射角度,是為了進一步強化防御者的內線機動優勢。同時,敵人也會更愿意沖擊現成的通道而不是在火力面前穿著厚厚的冬裝和鎧甲翻越矮墻。
從出發陣地到外圍矮墻,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百米路,但幾輪精確的冰面炮擊已經讓后金軍隊列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終于,外圍矮墻的入口就在眼前了,足有幾丈寬的通道后就是同樣不算很高的城墻壁,再往后面就是只有半人高的柵欄。
眼看著面前的中央通道入口,位于前排的武訥格感覺自己的眼睛都紅了。他下令吹動號角,幾乎在同時,滿兵的號角也先后響起,成吉思汗的子孫們和后金士兵更不猶豫,一齊發出猛烈的吶喊,向明軍的防線洶涌沖來。
成群結隊的步兵除了推著盾車外,還有些人帶著盾牌和挖掘工具,多隆阿指揮他控制的那幾個包衣把盾車讓開一個口子,讓大批的騎兵當先涌入,然后就命令他們帶好家伙,跟著自己一起朝明軍防線直奔而去。
防線最后的木柵欄后,站著一個長生島的軍官。自打今天全軍動員后他就一直等在這里。木柵欄后的長槍兵都站在一步開外,只有他緊緊貼著柵欄,以便讓兩翼的火銃手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這個醒目的目標。
這位軍官姓張,十年前就在山東一個叫南山的地方落草為寇。當年綽號南山賊,和另一個年輕有為的強盜馬大王相交莫逆。八年前山東官府為張南山和馬大王這對草寇各出了五十兩紅花,他們就一起被決意反正的部下綁去見了官,然后一起被充軍遼東。
六年前黃石在廣寧征兵時,馬大王和南山賊因為都能開強弓、騎烈馬,所以就被招進了黃石的千總隊。廣寧平叛戰役后,黃石遠征旅順,馬大王和南山賊也都在其中……號稱要當黃石馬前卒的馬大王死于和孔有德的那場驛站誤會火并中,而南山賊祖上積德,則在神佛的庇佑下,哦,現在是在上帝的保佑下好好地活了焉,還成為訓練隊頭一批的賞。
廣寧、旅順、金州、蓋州、南關、復州,南山賊參加了黃石指揮的每一聲戰役,見證了他長官的一步步高升。最嫡系的出身、聰明、勇敢而且忠誠,一個軍人還需要什么更多的么?提升和獎賞不斷落到曾經的山東響馬的身上,他現在已經是救火營丙隊的千總隊官了,還改了名字叫張承業。
上次宋建軍這個新兵得到一枚三級卓越勛章讓黃石的這些舊部都很羨慕,張承業也私下向黃石打聽過他怎樣才能得到卓越勛章。當時黃石思考了良久,親口告訴他必須要有異乎尋常的英勇表現,這種表現必須能極大地鼓舞士氣,還要可以成為長久流傳的榜樣。
聽說是由自己負責統一指揮中央通道的防御后,張承業就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表現得既鎮靜又勇敢,一定要把勛章拿到手。
為了避免意外,他還讓丁隊的隊官提前做好接替指揮的準備,現在那位同僚正站在防線后的預備隊中,神色緊張地向張承業看過來。
沖入中央通道的蒙古和后金騎兵的前方,左右有兩座銳角棱角的一條邊。這兩堵墻后和兩座銳角的底邊護墻上,都滿是黑洞洞的火銃槍口,長生島的士兵一個個踩在木桌或者木凳上,把火銃在護墻上架好。
從隨軍牧師做好戰前動員開始,登上護墻防守的五百名火銃手就一直保持著戒備的姿態。他們和防線上其他的長生島官兵一樣,每個人都精神抖擻地握好武器,一動不動地牢牢守衛在各自的崗位上,整條防線上只能聽見粗重不均的喘息,和偶爾發出的被極力壓抑的低聲咳嗽。
敵軍進攻開始后,張千總還一直悠閑地在柵欄前來回踱步。他左手里握著一根膛棍,右手把一支手銃槍膛朝上舉在耳邊。這種長管手銃也是長生島的新式兵器,剛剛配備到隊官、隊副一級。看到敵軍進入正中通道以后,張承業就穩穩沖著正前站定,同時大聲喝道:預備。
百多名火銃手都隨著張承業的這聲命令而進入了瞄準狀態,把火銃沖著入口的方向穩穩瞄準好。這些火銃手們紛紛把腰微微前弓,把火銃更有力地靠在肩上,同時還閉上一只眼,歪頭瞄準飛奔而來的騎兵。調整好了姿勢以后,這批火銃手中仍然沒有一個人開火,他們靜靜地吐出一團團呵汽,就一直這樣默默等待著,看著視野中的敵人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些敵軍在沖入第三道矮墻前,就大批地側伏到了戰馬的腹部,他們舉著步弓從還在跑動的馬匹上飛身而下。這些身姿矯健的陷陣銳士一縱一跳間,就把身體躲藏到了戰馬后,向著長生島官兵射過來一批羽箭,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站在指揮臺上的黃石看見他們的柔韌動作時,也忍不住在心里贊嘆了一句:真不愧是馬背上的民族,我練習馬術六年,自以為不錯了,現在才知道還差得遠哩。
耳邊一聲響雷炸起,不用問這又是姚參將發出的咆哮聲,黃石一如既往地面沉似水,而吳公公則又是一聲冷哼,臉上也浮起更為不屑的表情,掃視姚參將的那一眼仿佛就是在看一個在北京城里丟人現眼的土包子。站在一邊的趙引弓則目光如電,在驕傲的吳穆和尷尬的姚與賢兩人身上一閃,就又迅速地轉回到前方的戰局上去了。
這個時候武訥格和大部分先鋒騎兵都躲到了馬匹后,他們距離大部分的火銃手都還在五十米開外。根據他們以往的經驗,這是一個還算安全的距離,而且火銃的彈丸會陷在馬匹的身體里,從而變得對人無害。
他們漫射過去的弓箭大部分都撞在矮墻上了,飛越墻頭的弓箭八成也從長生軍的頭頂飛過,少部分有機會命中的紀箭也被對方偏偏頭躲開。只露出一個頭在墻上的火銃手們都帶著低眉頭盔,而且都已經把面具放下,面對危險時他們只要微微低頭就可以用頭盔擋住攻擊。所以最后那些僥幸命中的弓箭也全無功而返。
頭盔受到弓箭的一擊,它的主人也就是像被人輕推了一把而已。弓箭一口氣射了三、四波,長生軍火銃手偶爾做做低頭、抬頭的動作,還是一挺火銃也沒有打響。
后金軍向前推進了一段距離,他們進入最后一道矮墻后又傾瀉過來一波箭雨,個別膽大的勇猛之士還從馬后面沖出來,一個加速跑后把標槍向十米外的棱堡銳角處投擲過來。可是對面的明軍對這次的攻擊還是毫無反應,充其量也就是讓護墻后的待機火銃手更往墻邊靠了靠而已。
張承業很清楚后金軍的這種伎倆,早在訓練的時候他們就被反復告誡。后金軍最喜歡吸引明軍在遠距離開火,然后趁機抵近攻擊。現在后金軍的目標很明顯,他們試圖一下子沖到棱堡底部攻擊木柵欄處的明軍,所以張承業就抱著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想法,絕不進行效率低下的攻擊。
明軍對面的武訥格心里也非常焦急,以往和明軍對陣時,他已經無數次成功地誘使過對手了,那些明軍甚至常常把三眼和七眼濫射到槍膛發熱也沒有打到幾個人。這些后金官兵自認為已經很熟悉明軍的火器戰術了,但眼前的這群卻說什么也不開火。
如果不能誘使明軍胡亂射擊,那能讓他們開一次火也行。然后再沖向底線似乎會更安全些。武訥格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柵欄,兩側的墻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火銃口,這些黑洞洞的槍口給武訥格的感覺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只是他已經沒有什么時間了,雖然胡亂的四輪稠并沒有花太多時間,但后面的步兵還是已經舉著盾牌沖上來了。武訥格飛快地向后看了一眼,步兵已經擁擠在騎兵身后形成大團的人肉疙瘩,這說明他們這些先鋒騎兵的行動已經大大落后于進度了。
成吉思汗的子孫們和他們的后金兄弟又向前挪了幾步,他們身后的步兵也有人著急地把弩箭和火團射向了護墻,但上面的那些鐵面人仍然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還有他們手中的火銃,也都用黑洞洞的槍口瞪著他們。
武訥格最后看了后方一眼,通道已經擁擠得有點不像話了,連盾車都被推上來了,可騎兵大隊這時還聚集在道路口,擋住了大軍勇猛前進的道路。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擁擠的現象吸引了炮組的注意力,六磅炮的炮組已經開始調節炮口,他們到通道的距離已經不需要測距員報數了。
武訥格雖然不知道炮壘處的動靜,但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突然間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沖著他焦急地大喊道
沒有時間了。
勇敢的武訥格左手一牽韁繩,翻身躍上了一直被他當成掩體的坐騎,右手已經撥出了腰刀。隨著他的一聲大吼,無數的蒙古騎士和后金甲兵都熟練地躍身上馬……
看著幾十米外敵軍又跳上了馬,張承業側過身把身體重量壓到了左腿上,右腿則向前跨出了一步,握著膛棍的左拳輕輕搭上腰刀的柄,制止住它的擺動,右臂筆直地把發令手銃堅直指向了空中……
預備!張承業又一次叫了起來。
嗚咽的號角聲和激昂的齊聲吶喊同時響起,武訥格一馬當先,引領著后金軍的沖擊先鋒縱馬向著終線沖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兩側火銃的威脅。站在黃石的角度看,那奔騰而來的馬隊之前,單薄的木柵欄線上就站著一個孤零零的明軍軍官,他在洶涌而來的敵軍面前,就好象是擋在洪流道上的一個小石子。
這些火銃仍保持著沉默,它們身后的明軍緩緩地調整著身體,如同伏擊的獵人一樣,把槍口緩緩地隨著敵軍轉動。他們緊盯著身前大吼大叫,把腰刀、馬槊揮舞成光球的騎兵,明軍士兵冷漠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群死人,無數雙握住火銃的手臂也如同刑場上的行刑隊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
張承業拖著長音第三次大聲喊出口令時,他耳朵中已經聽不到其它的聲音,眼睛看不到正疾馳而來的馬群,也看不見那逼身而來的雪亮馬刀和呼呼長槊。
腰部輕貼在木柵欄上,側身放平了的右臂筆直地指向前方,手銃紋絲不動地指向沖在最前面的敵將,張承業的身姿既輕松又寫意,他閉上了左眼,圓睜右眼盯著那張越來越清晰的猙獰面孔,胸膛已經滿滿地吸足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