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十一節 捷報

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萬仞指峰能擔否第十一節,第十二節)2008年04月13日星期日下午12:52萬仞指峰能擔否第十一節捷報

黃石用的是覲見頂頭上官的三鞠三叩之禮,禮畢,他耳邊傳來呵呵的爽朗笑聲,還有和藹的一句:黃將軍請起。謝按察使大人。有生以來又一次,黃石如同小學生一樣地拘謹守禮,老老實實地謝過了面前的武將克星。跟著袁崇煥步入官署的時候,黃石聽見對方在前面稱贊了一句:覺華一戰,黃將軍力克強虜,當真了得啊。作為一個經歷過素質教育考驗的人,黃石對押題還是有一定心得的,自從知道袁崇煥升任按察使后,黃石就已經孜孜不倦地預備起了問題和配套答案。這些套話早就已經爛熟于心,今天這一路行來的時候黃石在心中反復溫習,生怕忘記掉了。所以現在一聽袁崇煥的話,全神戒備的黃石馬上就把預備的辭令脫口說出:全是按察使大人贊畫軍務、料敵先機,末將怎敢居功?按察使料定覺華乃東虜之所必攻,故預先布下四營精兵猛將,大人如此高瞻遠矚,實令末將感佩之至……黃石先抑揚頓挫地發了一大通感慨,然后又咯里咯嗦負的要害:……此番末將在覺華迎頭痛擊建虜,雖亦是將士人人用命,但勝敗實操于按察使大人帷幄之中,末將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按察使大人如此夸獎,真是羞煞末將了。袁崇煥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帶出了黃石這好長的一堆真心話,這讓站在一旁的趙引弓臉上不禁浮起了訝然之色。黃石喋喋不休地說著那些玩意的時候,趙引弓忍不住又打量了黃石好幾次,那眼光就似乎是在看一個生疏人一般。黃石感覺到了趙引弓的目光,這讓他心中不禁一酸。雖然是自己出兵拯救地覺華。但黃石也記得自己曾經差點負氣而去,假如沒有那個人在要害時刻喚醒自己的良知和責任感,覺華的幾萬生靈此時早已灰飛煙滅。覺華一戰,眾多的文官武將都從中得到了不少榮譽和利益,但那個拯救了幾萬人性命的女子卻不為人所知。除了黃石一人外,就連她地親哥哥也不知道她立下的功績。后來她又為了另外兩個親人而冒死奔向戰場,到現在還生死未卜。——真是瘋子啊,完全不懂得害怕么?救得了幾萬人卻救不了自己。黃石心中雖在感慨,嘴上卻仍是滔滔不絕,走入中廳后他才收住了話頭。這期間袁崇煥一直也沒有打斷他。按察使大人臉上現在已是笑意盈盈,自顧自地坐到了主位上,長袖一擺就讓黃石坐到上首客座上去。黃石當然死活不肯坐上去,最后還是跑到袁崇煥的下手,找了一個椅子小心翼翼地貼邊坐了。黃石坐下后發現自己的近衛官洪安通也跟了進來。他把臉一沉就要洪安通先出去,但袁崇煥這次卻笑著制止了他,黃石謝過以后,就讓洪安通站到了自己的身后。面前的按察使、也就是未來的遼東巡撫看起來心情很不錯,還笑吟吟地請黃石一起喝茶,這讓黃石心里一塊大石頭落地。知道自己的第一步算是賭中了。黃石一直以為:自古好作驚人之語者。罕有不喜夸贊之語的。對努爾哈赤的死因,黃石有自己地看法。原本歷史上寧遠之戰爆發于天啟六年正月,努爾哈赤打完寧遠后,二月份就跑回沈陽趕走了毛幫主;三月努爾哈赤遠征遼北去打林丹汗,長途跋涉千余里,比寧遠之戰的作戰范圍還要大、歷時也更長;五月的時候努爾哈赤又一路狂奔返回遼陽,再次把攻入遼中平原的毛幫主趕回朝鮮。五月底趕走毛幫主后才安生了不到半個月,六月陳繼盛又翻過長白山攻入建州,明軍不僅把阿敏和鑲藍旗包圍在了赫圖阿拉(建州衛)。還一直突破到薩爾滸切斷了建州和遼東的聯系。于是努爾哈赤六月底又帶著代善、莽古爾泰和皇太極三大貝勒趕回了建州,一直到天啟六年八月初,努爾哈赤才把陳繼盛又趕回了寬甸的深山老林里,為赫圖阿拉和阿敏解了圍。從天啟六年正月到八月,七十歲高齡地努爾哈赤打了近六個月地仗。超過千里的遠征也有三次!以黃石的私下揣測,真被十八磅炮的大鐵球擊中的話。別說努爾哈赤這個七十歲的老頭,就是一條七歲的霸王龍也未必能撐過八分鐘,更不要說八個月了。若努爾哈赤真被十八磅炮轟中后還能跳得這么歡,那他一定不是在地球上孕育出來的生物。黃石曾看過有關寧遠之戰的歷史檔案,記載努爾哈赤寧遠受傷地記錄只有三條:最早的一條是在努爾哈赤死后,天啟六年底朝鮮使者去寧遠時,袁崇煥告訴朝鮮使者:努爾哈赤三個月前身亡,乃是因為一年前被十八磅炮打中了。第二條在朝鮮國王的實錄里,努爾哈赤死亡一年后,朝鮮王說——他聽曾去大明的使者說——大明有人說——努爾哈赤似乎、也許、大概似乎在寧遠中過炮。最后一條是毛文龍給大明朝廷的奏章,毛文龍說——他聽朝鮮國王說——努爾哈赤可能在寧遠負過傷。除去以上地檔案,另外在努爾哈赤死后幾個月,袁崇煥宣稱自己曾打傷過他,假如僅僅是這種行為的話,黃石寧愿稱其為事后諸葛亮或者是大言不慚。但還有一個問題是:歷史上袁崇煥在說這話之前,他給大明朝廷打過正式報告:老汗發癰而死,而大明朝廷向遼東巡撫袁崇煥核實以后,作出地最終結論也是:天心厭亂,故誅老奴。黃石由此認為:袁崇煥他自己也知道,真要是被十八磅炮擊中了,就是鋼澆鐵鑄的人也被轟成渣滓了;袁崇煥心里明白努爾哈赤之死跟寧遠半點關系也扯不上。因此袁崇煥不敢在給朝廷的奏章里信口胡吹,也從來沒有跟一個大明臣子說過他曾擊中努爾哈赤。那么袁崇煥幾個月后對朝鮮使者說的話,很顯然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假如放在普通人身上,黃石認為這就叫瞪著眼睛說瞎話。不過袁崇煥是被滿清弘歷捧紅地民族英雄。對普通人的形容詞自然不適用在民族英雄身上,所以袁崇煥不叫說謊,而叫好為驚人之語。此時,好為驚人之語的袁崇煥正在給黃石和趙引弓念他的奏章,實際上也就是他對寧遠之戰的陳述。據袁崇煥所說,此次寧遠堡地防守甚為兇險,后金軍趁夜挖洞,一夜就把寧遠堡小半城墻的地基統統挖空了。趙引弓聽到此處心里不禁有些狐疑,寧遠堡耗費國家白銀數百萬,除去深壕堅壘不說。僅是城墻就寬達數丈,再說以遼東的冬季氣溫,土地凍得如同鋼鐵一般。那建州士兵竟然能在黑夜中視物,又不懼嚴寒,更能越過深壕把鐵一樣的墻基一夜挖空,還挖了幾十丈……難道建奴個個都是屬土撥鼠的不成?趙引弓還沒有來得及問話。卻聽黃石失聲叫道:哎呀。這卻如何是好啊?看見身經百戰的黃石一下子變得面無人色,趙引弓臉上微微一紅,為自己的少見多怪在心里暗道了聲慚愧。本官有紅夷大炮!見黃石屏住呼吸凝神細聽,袁崇煥自得洋洋地揮了一下手,跟著又掃了一眼給朝廷奏章的草稿,把臉一沉的同時加重了語氣道:紅夷大炮一炮發出,則靡爛十數里!趙引弓沒見識過原子彈和蘑菇云,想象不出這種宏偉的場面所以又是一愣,見多識廣地黃石單手按胸長吁了一口氣。抹去了自己額頭上的涔涔冷汗,嘆道:好險,好險。才說完,黃石又撫掌大笑道:紅夷大炮,果然厲害!如此亂炮齊發。挖墻的建奴自然盡數填了土坑,按察使大人真是神算啊。袁崇煥捻了捻長須。又說了奏章上的一段故事:炮中建奴一大頭目,奴以白布裹之,大哭而去。趙引弓聽得精神一振,連忙追問道:袁大人,此大頭目是何人?這份奏章黃石前世早就看過了,所以他自然是應變神速,不等袁崇煥說話就率先說道:末將以為,可以派細作詳加打探,假如有哪個偽號貝勒、額真的奴酋忽然死掉,則必是此頭目無疑!袁崇煥贊許地點了點頭,含笑道:黃將軍所言不錯。黃石心中暗贊:果然是文官比武官會寫奏章。那祖大壽等遼西將門的奏章里從來都是指名道姓,所以皇太極地數位兒子,都在不曾出現過地戰場上被關寧鐵騎重傷。那揚州十日的多鐸,甚至被關寧鐵騎擊斃過!滿嘴阿諛之詞的黃石又和袁崇煥聊了個把時辰才盡歡而散,聽說寧遠堡要設宴款待自己后,黃石又趕忙請求先去更衣,把繡虎的大紅官袍換上。望著黃石的背影,袁崇煥對趙引弓笑道:黃石此人甚有自知之明,又無驕狂跋扈之氣,很不錯啊。一邊的趙引弓沒吭聲,袁崇煥見他臉色有異,訝然問道:你有什么心事么?可速速說與吾知。趙引弓躊躇了一會兒,終于緩緩開口:唔,老師在上,弟子…………今天總的說來非常順利,黃石走出來后愉快地長出了一口大氣,嘴角上也忍不住浮起了自得的笑臉。剛才在寧遠官署中聊天時,洪安通一直隨衛在黃石身后,黃石一邊走一邊和他說了幾句話,但得到的卻僅僅是一、兩個字勉強地簡單回答。黃石停下了腳步,回頭朝著洪安通看了兩眼。內衛隊長雖然已經經過了五年歷練,但說到底他今年虛歲才滿二十二歲,正在輕易熱血沸騰的年紀。黃石很熟悉洪安通此時臉上的神色,那是種夾雜了點兒失望和疑慮的表情,雖然洪安通已經陪黃石見過很多大人物了。比如孫承宗和毛文龍等,但今天黃石的表現讓洪安通覺得非常反常。見黃石停下腳步看過來,洪安通就恭敬地欠了下身,預備聆聽黃石地命令。黃石看看這個不知愁的年輕部下,嘴角上地笑臉也漸漸變得苦澀起來。從自得轉化成了自嘲。他四顧無人后低聲對洪安通感慨道:言者無恥,受者無禮。你心里是不是這么想的?洪安通大吃一驚,急退了一步拱手說道:大人明鑒,屬下萬萬不敢。是么?黃石又自嘲地笑了一聲,口氣里也帶上了蕭索的味道:假如你不這么想,那只是因為你太尊敬我了。洪安通抬頭看了看黃石地眼睛,注重到了里面的憂郁,就正色對黃石說道:屬下追隨大人多年,大人愛兵如子、虛心納諫,而舉動多有深意。今生能追隨大人。真是屬下幾世修來的福氣,屬下相信大人今日所為亦有其理,必是為了我東江鎮、長生島官兵和遼東子弟的福。不錯,知我者洪兄弟也。黃石心情一下子又開朗了不少,他臉上的憂郁之色也被一掃而空——我清楚歷史的軌跡,我能揣摩大人物的心態。為了長生島子弟。也為了我自己,一定要能忍則忍。……遼西戰場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這讓天啟皇帝過年都過不好了。今天雖然是正旦佳節,但天啟看得出群臣都在強顏歡笑,一個個心里顯然全是忐忑不安。在賀正旦的喜宴上,群臣看到天子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首輔顧大佛就搖身一變為顧戲子,拼命說些笑話來聽。既然是首輔都赤膊上陣了,其余的閣老、朝臣們也都輪番出馬。努力想烘托一下喜慶地氣氛。雖然他們人人都笑得很夸張(以文官的標準來看),但天子也就是湊趣地笑笑,沒有太多的表示,漸漸的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賀正旦的喜宴一下子也冷了場。如同走過場一般,宴會按照歷年地流程進行了一遍。從天子到閣老、朝臣,大家把自己負責地那份廢話和儀式完美地演練了一遍。看著死氣沉沉的新春宴會,天啟感覺滿身的疲憊和不耐煩涌了上來。年輕人盡力在臉上維持著老成的笑臉,一顆心卻早飛到了自己的木匠作坊那里去了。天天一睜眼,太監就會把已經計劃好的一天行程捧到他眼前,然后就是去聽朝臣日復一日的套話,死水一潭的生活和萬年不變的禮儀,總是給天啟帶來難以容忍地窒息感,而這種感覺真是無邊無際啊!天啟從小就不喜歡與人交流、對話,機器人一樣的生活更加劇了他的這個傾向。只有在打些木匠活后,年輕的天子擦掉汗水看著自己作品,欣賞一番那些被他賦予靈氣和生氣的創造物,才能感到生活地美好和快樂。皇帝發自內心地喜愛自己的木匠制作,就如同愛著自己地孩子一樣。很多時候,天啟會挑出他最喜歡的幾件送給他的臣子,其中送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老師孫承宗。身后的小太監偷偷提醒了一下,把正在琢磨框架結構的天啟從沉思中驚醒了,嗯,大家似乎都說完自己的那一份套話了,和事先制定好的流程毫厘不差……那種把人壓抑得要發瘋的窒息感……就快要從中擺脫出來了……只要再有一句話就可以去打木匠活兒了。天啟正了正身,就預備公布新春喜宴結束,大家可以散會回家了。萬歲爺,大喜啊——魏忠賢人隨聲到,在眾目睽睽中急急忙忙跑上大廳正中,雙膝跪倒在地,竟然一直滑行到御座前。魏公公雙手捧著一章奏表,看上去歡喜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只是一遍遍地重復著:大喜啊,萬歲爺,大喜啊……天啟心里生出預感,他強自按捺住自己的激動,不讓一絲一毫的情緒流露出來,以免破壞了帝王應有的矜持。山東布政司督糧通判、覺華馬步兵備僉事趙引弓奏……仰仗圣上洪威……將士用命……左都督府同知都督黃石……大破北虜,斬首……二十六日的覺華戰報二百里加急到遼東督司府,遼東督司府再把它加急火速送來京師。魏忠賢雙手不停地哆嗦著,捷報都復述得斷斷續續的:斬首、斬首兩千兩百三十五具……好!再也等不及魏忠賢說完了,天啟大叫著長身而起。一個不小心寬大的袍袖掃到了御案,酒漿濺灑到了龍袍上,但年輕的天子卻恍若不覺,只是昂然仰首望著金鑾殿最遠處的天花板。雙手有節奏地反復握拳和松開,天啟毫不掩飾地吞吐著氣息,就似乎是快要溺死的人剛剛從水面上探出了頭。那種無邊無際的窒息感、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悶一瞬間統統遠離而去,只是習慣于皇帝在重大場合的威儀他才勉強壓制住自己的興奮沖動——這個正旦看起來會過得很有趣,嗯,一定會如此的。

第十二節分功

殿中騰起一片熱烈的喧嘩聲,但天啟暫時顧不上去分辨他們都在說什么。閉上自己的眼睛,稍過片刻覺得心中的激動之情平復了一些,這時皇帝才聽清臣子們的恭賀之聲,緩緩睜開眼睛,竭力忍耐著,繃著臉掃視了殿中群臣一圈。看到皇帝威嚴地舉手示意,整個大殿一下子也都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恭順地等著皇帝的下文。自從當上皇帝以來,天啟總被要求要保持儀表,把聲音語調控制得毫無起伏更是家常便飯,但皇帝此時做起來,竟然變得非常的辛勞。天啟說話的時候感到自己臉頰上的肌肉不斷跳動,喉結處也變得有些干澀,他問道:兩千兩百三十五級,沒看錯吧。魏忠賢顯然沒有這么多顧忌,他喊出來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大殿里:回萬歲爺,就是兩千兩百三十五級,千真萬確啊!喊完之后,魏忠賢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連肩膀也跟著晃動起來。隨后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發出這么大的笑聲未免太失態了,趕緊克制,繃住臉部的肌肉。可天啟卻對魏忠賢的出格毫不介意。下面的臣子們也都一個個緊緊咬著嘴唇,顯然都在竭力按捺喜悅之情,免得出現君前失禮的行為。黃將軍,很好,很好……天啟說話的同時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斗爭,自己力排眾議,頂著內閣和文臣的壓力給了黃石權利;在蘭臺親手把尚方寶劍擱在黃石手里;特意登上大明門為黃石送行;當著北京百姓的面給黃石打氣。皇帝感到自己的眼眶要濕潤了,他這么拼命給黃石撐腰,總算得到回報了,對北虜單次戰爭能有兩千多具的首級,這可是大明弘治朝以后的最大戰果啊。天啟雖然揚眉吐氣,但還是記住了自己地天子身份。用足夠老成和不帶感情的聲音作出了總結:黃將軍忠勇可嘉,不負朕望。這句話出口以后,天啟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了,開始露出了微笑,很快就變成年輕人愉快淋漓的大笑聲。看到皇帝開心地放聲大笑。殿中眾人也就不再強自壓制了。遼西此番大勝,一下子去掉了眾人心頭的隱憂,大伙兒興奮地議論起來,原本肅穆地金鑾殿上頓時人聲洶涌。就如同菜市場一般熱鬧。這捷報是什么時候送到的?天啟從狂喜中恢復過來后,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重賞送信的使者。回萬歲爺話……魏忠賢就像是天啟肚子里的蟲一般,不等皇帝把話說出口,他就告訴天啟他已經賞了送信地人銀子了,而且從遼東都司府開始、到司禮監的跑腿小太監。只要是捷報的過手者,就人手一份。不料天啟竟然還不滿足,他想也不想地一揮手:跑了幾天,換乘了八匹馬,才賞五兩銀子。太少了,加倍!這時天啟才注重到魏忠賢還在地上跪著呢,自己開心得過了頭,一時竟然都忘了讓他起來:魏卿平身。謝萬歲爺。魏忠賢笑嘻嘻地站了起來,他臉上的歡容讓皇帝看得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天啟在御座四周興奮地往返踱步,興奮得一時都坐不下來了。作為一個普普通通地年輕孩子。天啟從繼位開始就完全對付不了自己身邊的臣子,更無力對抗帝國龐大的官僚機構,這么多年他的一舉一動也都沒有超出大明的規章范圍。這次重用黃石,內閣、兵部和司禮監都不同意。想到這里天啟又看了一眼拱手站在一邊地魏忠賢,就是這個心腹當時都不贊同武將不受文官的節制——提拔黃石完全是我乾綱獨斷。而黃將軍也真得很給我掙面子,這回老家伙們都無話可說了吧?已經有小太監跑了上來。他大聲朗誦著趙引弓的奏章,雖然建奴一時還沒有退兵,不過奏章里面充盈著樂觀的情緒。斬首兩千兩百具,覺華明軍的代價不過是十五死三十一傷而已。皇帝和臣子們本來就受到趙引弓情緒的感染,聽到損失不大更是心頭大定,覺得建奴再也沒有可能反敗為勝了。山東布政司督糧通判趙引弓……天啟把趙通判地名字和官銜反復念了幾遍,他身邊的魏忠賢則仔細聽在了耳中,雖然表面上還在傻呵呵地笑著,但心里已經把這個名字牢牢地記住。天啟微笑著點了點頭:這個趙通判也很能干,而且應該也挺大度,以國家為重,不和黃將軍爭權,很不錯啊。現在就等他們正式的請功奏章了,嗯,朕還真是望眼欲穿啊。過了這么半天,天啟感到總在臣子面前走來走去不妥,于是就輕松地坐到了自己的寶座上。往靠背上一靠,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指向了那個捧著奏章地小太監:再給朕念一遍,慢慢地念。……遼西,寧遠雖然換上了繡著老虎的官袍,可是黃石還是小心地把佩劍系在了腰上。晚上去赴宴地時候,洪安通是一定要帶去的。有一個全副武裝的近衛跟在身旁,再加上腰間的佩劍,黃石在面對袁崇煥的時候會比較有安全感。這遼西是不能呆了。黃石一邊整理好衣服一遍又一次打定主意,眼下先和袁崇煥虛與委蛇一番,然后能多快有多快地回東江去。前些年,因為他想培育自己的力量,因為他不想被文臣節制,所以不愿意來遼西。但等黃石預備仿效戚少保和岳武穆后,他就重新考慮過了孫承宗的建議。現在黃石手下有三營精銳,就是有人不聽話黃石也能以力屈之。加上他令人眩目的戰功,黃石覺得收拾關寧這幫懶漢還是有些機會的。可是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袁崇煥不能上位,黃石出發前和內閣那樣強硬,就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作為一個現代人,黃石雖然很看重國家利益。但他同樣堅信大有為之身,不能自蹈死地這句話。假如連安全的前提都不存在了,那別說一年三百萬兩地軍餉了,就是一年三千萬兩的軍餉也不能把他黃石吸引到遼西來。洪安通作為內衛隊長,黃石的大部分設想都不會對他隱瞞。現在洪安通見黃石一下子又改主意了。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此次從長生島出發時,大人不是說要爭取提督遼西么?黃石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洪安通的問題。內衛隊長略一思考,就聯想到了自己長官今天的異常行為。他壓低了聲音問道:覺華、寧遠兩戰全勝,按察使升任遼東巡撫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大人可是想躲開袁大人,不受他節制么?假如洪安通連這種事都反應不過來,那黃石就該考慮換個內務部長了。他長嘆了口氣:不錯。洪安通你可知道杜應魁之事么?屬下不知,請大人明示。嗯,那是天啟二年……黃石搖了搖頭。洪安通不太關心遼鎮地事情,但黃石對寧遠發生的一舉一動卻非常在意。杜應魁是原來的遼東鎮軍官,后來因為貪污被罷官。在長安賣酒為生。薩爾戰爭之后遼東大震,杜應魁因為素有勇猛之名,所以被兵部給事韓繼恩薦為山海關副總兵。但杜應魁仍然堅持他吃空餉、養家丁的老路,在平均工資每月一兩四錢地遼鎮,杜應魁的家丁供給竟高達一百兩之多。……遼東都司府將杜副將擒拿問罪,御史職責所在。定要知道杜副將到底吃了多少空餉。皇上就命令孫閣老、閻撫軍窮治此案,而閻撫軍就派了寧前道袁大人去核對人數。說到這里黃石停頓了一下,臉上滿是慘然:寧前道到了杜副將的營中,清點各伍人數,伍有虛者。袁大人斬其人……洪安通聽得也是臉色大變,插嘴問道:閻撫軍讓袁大人去清點人數。不過是為了窮治杜副將的貪贓罪,與營中校官何干?就算校官有罪,他也是朝廷命官,理應由刑部審理、明正典刑,怎能說殺就殺?我想袁大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閻撫軍讓他去清點此營人數,袁大人看到人數不對了,或許是心情不好、或許是感覺不爽,就要殺人了。當時營中大嘩幾成兵變,但袁大人口稱:‘奉閻撫軍令。’遂把校官推出營門斬首了。黃石說完后又慘笑了一聲,被袁崇煥隨手殺的武官真是死得冤枉,但殺了也就是殺了。孫承宗聽說后雖然勃然大怒,還責備袁崇煥胡亂殺人,但袁崇煥道了聲歉,也就不再追究了。洪安通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支吾道:這不合朝廷法度。黃石臉上露出無奈地神情:袁大人是萬歷四十七年進士出身,天子門生,就算濫殺、冤殺幾個武將,又有誰會去認真計較呢?當時袁大人只是個小小的寧前道,但是冤殺國家五品武官這樣的事情,孫閣老也不過是訓斥兩聲罷了,連罰俸這種走走樣子的懲罰都沒有。現在袁大人即將巡撫遼東,我不過一介武夫,又怎么敢在遼西多做停留呢?和洪安通通完氣后,黃石就去赴宴了,他打算等朝廷正式的獎賞下來,馬上就腳底抹油回長生島。走到寧遠官署地中庭外,黃石就聽見里面花廳中傳來了怒吼喝罵聲。他和洪安通前后走入花廳時,映入眼簾的就是正廝打成一團的三員武將。黃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片刻后才認出其中兩人正是姚參將和金參將。原來覺華六將今日也被邀來赴宴。袁崇煥沒有單獨接見他們,所以上一次沒和黃石、趙引弓一道前來。另外一人黃石并不熟悉,但那員戰將甚是勇悍,一人獨斗姚參將和金參將二人仍然不落下風。一大圈圍觀的將領們雖然七嘴八舌地喊著勸他們別打了,但卻沒有一個下場去拉……哦,黃石看錯了,有一個人眼看就要下場去拉了。那人正是胡一寧胡參將,在那武官飛起一腳把姚參將踢了個跟頭時。只聽胡參將大喊道:別打了,就飛身撲過去拉住了那生疏戰將的一條胳膊。跟著胡參將又在高叫著各退一步吧!的同時,緊緊地攀住了那人地腰。那武官似乎也有些累了,呼呼喘著氣向后連甩了兩下,但也沒能擺脫胡參將。勢若瘋虎的金參將把胳膊掄得如同風車一般。那只剩下一條胳膊好使地生疏武將奮力反抗,才勉強接住了他的攻勢。此時被踢了一腳的姚參將也從地上爬起來了,他一把抹去嘴角地血,低聲嘶吼了一聲就又要撲上去……感到被人從背后抱住后。姚參將罵了一聲,虎躍著企圖掙開,但背后的人緊抓著他不放。姚參將又痛罵了幾句,但隨即看到前面地金參將和胡參將都停住了打斗,姚參將一楞。這才聽清身后的人一直在喊:姚大哥,姚大哥,我是黃石,先停手,有話好好說。姚與賢聽見來人是黃石。不禁嚇了一個哆嗦,連忙點頭稱是。等黃石放開他后,姚參將忙著轉身過來和黃石見禮,胡一寧他們哥幾個也都涌了過來。在花廳里的其他遼西將領聽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黃石,也都圍上來套近乎,只有那個和姚與賢動武地人一臉憤然。遠遠地躲在一邊。黃石瞧見那人官袍上也是繡著虎,心下不禁有些狐疑,當然更不敢失了禮數,主動打招呼:敢問這位將軍是?那武將滿臉都是生氣,這邊黃石持禮甚恭。但他只是匆匆一拱手,沒好氣地嚷嚷了幾聲。他說話聲音又快又含混。黃石竟然沒能聽懂。他打量著對面的將領:身材不高但卻十分敦實,銀盆大臉上有一雙小眼,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這疤痕從鼻梁上一直開到他左眼窩,差點就把他眼珠子挖了出來。姚與賢似乎看出黃石沒有聽清那武官說的話,就在黃石耳邊小聲道:這位是寧遠總兵滿桂。滿桂的大名黃石在前世早有耳聞。此人早年在宣大鎮多有戰功,后來就到遼鎮來討生活。滿桂手下有近千經過戰陣地家丁,和其它關寧軍的水平大不相同,歷史上寧遠一戰滿桂的家丁就被部署在最要害的地點上,也被敘為首功。現在滿桂也是同知都督,級別上和黃石平起平坐,黃石客客氣氣地又和他見了一次禮,似乎消了點氣的滿桂又是草草一拱手,跟著就又大聲嚷嚷了起來,總算讓黃石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原來前幾天地追擊戰,金冠他們回去晚是有原因的。寧遠城下有些后金兵被火炮打死,歷史上這些首級都是等后金大軍撤退后,寧遠軍才墜下人去割取的。但這次覺華眾將回家的路上正好經過,就順手把首級都割走了。滿桂生氣憤地說道:我清點過地上的死尸了,你們一共割走了二百六十具。那天黃將軍差不多砍殺了四十人,剩下的二百二十具應當還來,這是我們寧遠堡地戰果。什么叫你們的戰果,腦袋上寫你的名字了?金參將的嗓門非凡大。那天寧遠堡的城門都堵死了,導致他被后金軍追得繞圈跑,金參將一想這事就惡向膽邊生,怒道:你們不敢從城上下來割,那當然就是我們地首級,戰場上誰割的就是誰地,我大明三百年來,從沒有還首級一說!此戰姚參將一伙兒都分到了幾百顆首級,傻子也知道這批人升定了。他們都是遼西的人,不比滿桂這種外來戶,所以寧遠堡的武將們也都不太幫著滿桂說話,他們頂多指望著姚參將他們手指松松,給自己漏出來些好處。孤家寡人的滿桂站在對面,而姚與賢、金冠一伙兒則聚在黃石的背后,一個個指手劃腳地噴著口水。黃石側頭看了看自己身邊唾沫橫飛的一伙兒,猛然感覺自己似乎成了電影里的黑幫老大,正領著一群狗仗人勢的小弟欺負良善。黃石越眾而出,向對面走了過去,對著警惕的滿桂第三次拱了拱手:滿軍門,此事等請功宴以后再說吧,余一定會給滿軍門一個交代的。黃軍門客氣了,滿桂聽黃石語氣誠懇,終于也鄭重地回了一禮:久仰黃軍門威名,前次亦曾在城樓上一睹黃軍門英姿。滿桂停了一下,語氣又變高了一點:黃軍門亦是帶久了兵的人,兒郎們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拼命,就是為了這點軍功,所以這二百二十具首級我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去。身后又響起如雷的喊叫聲:誰說是你的首級,刻名字了么?誰割的?你還是我們?別……,黃石回頭擺了擺手,正唾沫橫飛的姚與賢、金冠等人只好把嘴閉上了。滿桂臉上又帶上了疑色。自己的兒郎們出生入死,好不輕易有了首級能換些賞賜,一想到這些滿桂就又忍不住叫了起來:二百二十具首級,黃軍門一定要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