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知和李嬤嬤一道兒回去沈府,李嬤嬤手里拎著的,還是夢江南給的那個燈籠。
燈籠微弱的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在黑夜里變得影影綽綽,將腳下的路襯托得模糊,也將夜色渲染得更為濃重。
夜風拂過,將沈夢知的鬢邊的一縷長發揚起,許久了才落下。
夜,很靜,靜得有些可怕,連身后輕淺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李嬤嬤好幾次往身后看去,看到始終跟在身后的人影,忍不住小聲的提醒沈夢知,“姑娘,那人還跟著,跟了一路了,經過好幾個巷口,始終不走。”
沈夢知小聲安撫,“不必緊張,是青顏。”
她說不要青顏相送,青顏沒有說什么。
她和李嬤嬤出了墨香坊,青顏也沒有說什么。
但她從墨香坊出去,走出百十來步,青顏便從墨香坊出來,不緊不慢,一路尾隨在她身后。
一路上,不曾靠近,不曾出聲,只是安安靜靜的跟著,沒有逾越,始終保持著那百十來步的距離。
這樣的安靜,不像是青顏的性格。
話說回來,青顏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這天底下,又有幾人可以捉摸得透?
閱人無數的李嬤嬤也說,“姑娘,神醫像是好人,又不像好人。”
是啊,好壞難分,虛假難辨,青顏便是這樣的人。
若說壞,哪個壞人能像青顏一樣,即便滿口氣死人不償命的話,還能從那張妖冶的臉上找尋到孩童才有的純真?
若說好,明知她身邊只有一個能護著她的阿兄,為何還要同道姑聯合起來,將阿兄困在墨香坊,三日不得出,讓她身邊無人可用?
好也是他,壞也是他。
還好,好與壞,都不是她想攀扯上的人。
只當是青顏好玩,捉弄她一回罷了。
希望至此以后,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再無交集。
到了沈府門口,沈夢知讓李嬤嬤將燈籠送去給青顏,李嬤嬤疾步走過去,卻是拎著燈籠回來了。
說,“姑娘,神醫說,這份人情,是他心甘情愿送的,姑娘愿意記著就記著,不愿意記著就當沒有……不必用這一個燈籠去打發他……說,他若想要,這世間有的是人為他明燈火。”
沈夢知回頭,只看見斜倚在轉角處院墻一側的青顏,那恣意隨便的模樣,和城外道姑所差無幾。見她回眸,身子不動,抬袖沖她揮了揮手。
即便看不清青顏容顏,看不清青顏表情,沈夢知也知道,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眸子里,定然帶著玩味。
她心里清楚,青顏感興趣的不是她。
只不過是好奇,丑陋如她,怎會有膽量堂而皇之去夢家退親,被規矩束縛如她,又怎會有膽量對佘氏與夢合南出手。
身處云端的人,總是好奇腳下的螻蟻是如何過活。
興趣,僅是將人看做玩物的興趣而已。
沈夢知只看了一眼,便轉身進去大門。
李嬤嬤拎著燈籠緊隨其后。
回去卿卿小院,沈夢知沐浴更衣后,將玉佩交到李嬤嬤手里,吩咐李嬤嬤明日一早,待城門開了就將玉佩拿去給道姑。
還叮囑,“以防萬一,將府中年輕力壯的男子都喊了同你一路,有人阻攔,不必留情。”
李嬤嬤接了玉佩,只覺得玉佩有千斤重。
“姑娘信得過老奴,將玉佩交到老奴手中,老奴自是不負所托,哪怕豁出這條命也要將玉佩親手交到道姑手中。只是……”
李嬤嬤猶豫,“這玉佩固然重要,但姑娘的安危豈能不重要?若是身邊無人,姑娘未必周全……并非老奴掃興,那位道姑也是出了名的不好對付,若她只是隨口一說,臨了又不愿出面,姑娘又當如何?距離午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姑娘不若另做了打算,以備不時之需。”
沈夢知臉上掛著柔柔的笑容,“嬤嬤說到我心坎兒里去了,我留在府中,也是想安排此事。雖然沒用,但做了打算,總比沒有打算得好,再怎么說,我心中踏實。”
李嬤嬤一怔,“姑娘竟對道姑深信不疑?”
沈夢知一笑置之,不說是與不是。
其實,她相信的不是道姑,是青顏。
道姑是青顏的好友,只要青顏的一句話,必然會賣青顏這個面子。
青顏雖然處處為難她,在鷺水亭中也處處幫著夢合南說話,但她直覺,青顏很討厭夢合南,到了憎惡的地步。
城門外與夢合南偶遇的那一天,青顏看向夢合南的眸子,分明帶了殺機。
青顏,恨不得夢合南去死。
她卻總也想不明白,青顏為何憎惡夢合南?
夢合南那人,欺軟怕硬,知道青顏厲害,必是不敢招惹青顏,青顏也沒有理由對一個不起眼的夢合南心生殺意。
兩人之間的關聯,只有一個夢江南。
也許,青顏是看不慣夢合南對夢江南的所作所為,認為自己的好朋友受了欺負,想要代夢江南出手,除卻這個禍害?
沈夢知直覺,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夢江南官拜寺正,有自己的原則與手段,若是看不慣夢合南,不必青顏幫襯,他自己出手便能讓夢合南毫無還手之力。
同夢合南的好好壞壞,也是他們兄弟倆的事情,用不著青顏出手。
可是,除了夢江南,兩人之間還會有什么過不去的恩怨?
兩人所處的圈子尚且不同,同兩人有交集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姑娘……姑娘?”
李嬤嬤喊了沈夢知兩聲,沈夢知都沒有應答。
見沈夢知坐在椅子上,想事情想得出神,李嬤嬤沒有再出聲打擾,拿好玉佩,輕手輕腳的出去房間,順帶關上了房門。
李嬤嬤自是不知道,房門合上的那一瞬,沈夢知的目光便落在了緊閉的房門上。
沈夢知讓李嬤嬤親自去送玉佩,也是存了另一個目的。
李嬤嬤,表現得再怎么真誠,再怎么能干,畢竟不是她身邊的人。
她將玉佩交給李嬤嬤,也是想試一試李嬤嬤究竟有幾分的真心。
明知玉佩事關她生死,若李嬤嬤好好生生辦事,從今以后,她必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將李嬤嬤當做心腹。
若李嬤嬤有別的打算,那么,她也不會珍惜這么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