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難為

第六章 復仇or不復仇?

青丘的繁華富裕,是天底下人盡皆知的,可青丘的凄涼與孤寂,卻無人聽聞。

老祖母從玉枕上匍匐著身子艱難地坐起,一邊的丫鬟急忙上前攙扶,遞上一盞清茶,服侍老太太喝下,這才使她的情緒微微緩和了些。

“伶兒,我又夢到笙了。”

那喚作伶兒的丫鬟用錦帕輕輕擦拭老太太的嘴角,眼角也閃過一絲不忍。

“老祖宗,大爺已經十幾年沒有回家了,想來便是他的兒子,您的小孫子,如今也已長大成人。大爺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過分憂慮。”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幾十年前,青丘無主,她病重,大兒子笙為了救治她,散去一身修為,斷了自身根基,才終于為她續命。

只是斷了根基的人,還怎么做青丘之主。將青丘交給小弟之后,笙不顧老太太的阻攔,連夜帶著妻子奔赴人間。

“他為了鏞能夠安心在這主位上,寧可拋卻青丘萬千富貴,隱姓埋名于市井。可鏞十幾年了,都對他哥哥的下落不聞不問,這叫我這一把老骨頭如何放心得下啊!”

說著,老太太猛地咳嗽了一通,直把本無血色的臉龐咳得通紅,滿眼淚光,那一雙干枯蒼老的手忍不住顫抖,可身體上再痛苦,也沒能比得上她心底的難受。

——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地宮的潭水之中,那本就污濁不堪的潭水,此刻仿若枯井最后的油脂,散發出令人蹙眉的氣味。

金赤巨蟒精京墨望著天窗之外的半個月亮尖尖,手中拿著一壺清酒,惆悵地吟出一句詩來:

“清風明月尚為伴,無人共飲枯井中。”

借著月色,只見一男子身著黑衣,黑衣上隱隱可見魚鱗蛇紋般印記,黑發如瀑,眉眼狹長,著一身玄色衣衫,上面以金線繡幾團楓葉桑樹,龍爪金蟒。

如宋端著酒菜一步步走下地宮來,此時他已褪去幻術,一副清冷少年模樣,一身白衣嫩黃內襯,將他溫潤如玉的氣質顯現得更為淋漓。

聽見腳步聲,京墨翻身而起,一道玄光閃過,如宋面前已經出現了一個玄衣少年,他一手揪起一只雞腿,另一只手將剩余的雞捧在手心,一瞬間,嘴上手上都變得油花花的。

京墨一邊吃,一邊還不忘吐槽:“那個流章真是個混蛋,三天不給老子送吃的,要不是看你也不算個人,老子當時真忍不住把你一口吞了!”

如宋氣質沉穩,此刻他不必再壓著嗓子,直問道:“你在流章府上住了數日,可知他是何時和公主要好的?上一次發瘋咬死了獸奴的靈獸,可是他送的?”

京墨撕扯著雞肉,不過幾口,面前的雞腿就所剩無幾,將骨頭往身后的臭水潭里一扔,他抱著一整只雞望著如宋。

“你小子才一只雞,就想套這么多信息?我金赤蟒好歹在獸界也算個王,虎落平陽也輪不到你這只騷狐貍來逼問吧!”

說著,他又兩三口吞了雞,將雞頭整個都吞入腹中,連骨頭都懶得吐出來。

“還有嗎?”他吮了吮手指,不耐煩地問向如宋。

如宋沉著性子,向身后一揮袖,頓時一籠子雞呈現眼前,京墨眼睛都亮了,直上前抱著籠子,口水幾乎流下來,大喜道:

“老子幾天沒吃飽了,剛還想說你們青丘幾時變得這么小氣了,想來是我誤會了!如宋弟,快幫為兄打開這籠子!”

如宋笑了一聲,用手摸了摸下巴,作沉思狀:“我方才問了什么來著?”

聞言,京墨立馬陪笑道:“咳,無非就是那流章小兒與公主青梅竹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經常送一些兇獸給公主唄!你兄弟我不就是這么進來的嗎?”

見如宋點了頭,京墨立馬指一指籠子上的鎖,示意如宋快些打開。

卻不料如宋又撫著額頭:“我還問了什么來著?”

京墨一下子沒了脾氣,撇了撇嘴,翻著白眼道:“你還問,上次那只是不是他送的,這不是廢話嗎?全天下除了他流章公子,誰送得起大妖!”

如宋挑了挑眉:“這么說,你也是被逮來的咯。”

“嗯。”京墨沒好氣地從腹中吐出一個字來,“你到底送不送雞?半天了,小爺我口水都從這兒流了一水潭了!”

如宋這才低頭看去,整個漏斗式的地宮,果然從這塊高地處歪歪斜斜流下一條溪水,在底端匯成一個水潭——正好是方才有些發臭的水潭!

他面露嫌棄,將懷中的鑰匙丟給京墨,轉身便要離去,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后開籠子雞飛狗跳的聲音。如宋閉了眼,道:

“你吃完記得收拾戰場,免得叫別人發現是我給你送了吃食。”

京墨滿嘴雞毛,笑道:“一定一定,你小子可惜是個假女人真男人,要不然,我可真愛上你了!”

夜晚的星空璀璨,捧著一輪純潔無暇的月,如宋披著黑袍快步走回寢殿,在這公主府中,便是神通廣大的妖,也被壓制得無法使出全力,皇族生來便有著上天賜予的特權。

他加快了腳步,才剛到床邊,便見辛夷一張小小的面龐上,正蹙眉露出痛苦的表情,額頭上是細密的汗珠。

不好。

他內心也隨之緊張起來,忙上前撫摸她的額頭,卻是冰涼的,他的心放下來一半,又去撫摸她的脈搏,見是正常的,他才放下心來。

只是噩夢而已。

褪去黑衣,撣去身上的寒氣,他靠著她睡下來,又將她擁入自己懷中。

伴隨著熟悉的味道、心跳,辛夷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面上表情又恢復平靜,如宋這才驚覺,自己還未來得及變成女兒身!可此刻一只手撫上他的腰際,他哪里還能動彈分毫?

他身體僵硬不敢妄動,許是夜太過漫長,公主忽得醒來一次,睜眼對上了如宋的一雙眼眸,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如宋只覺得渾身緊張不能動,卻見公主又閉了眼,將他摟得更緊了。

夜色悠悠中,只聽得裊裊喃喃道:“如宋,抱抱……”

若是有母親,她應該也會度過一個十分美好的童年吧。

思至此,如宋的心又軟了一些,倘若真是流章為你送來了猛獸,然后又命人舞動紅布,那么,你可否從這件事中摘清?

可僅有那么一瞬,下一瞬,如宋還是皺了皺眉,仇恨再一次爬上他的眼眸,若不是父親早亡,他怎會流落多年,任人欺凌?若不是她下令,若不是借著她的名,父親又怎會命喪于此!

這一夜,對于辛夷來說,是甜蜜的,溫馨的一夜,對于如宋來說,卻是漫長的,折磨的一夜。

次日,天還未亮,辛夷在朦朧睡眼中,隱約見一個男子修長的身形立在床前,起身穿著衣服,她揉了揉眼睛,卻見如宋剛整理好衣服,回過身來,仍然是一副清麗出塵的樣子。

辛夷賴在床上,笑道:“如宋姐姐,你說好不好笑,我昨天,夢見你成了個男子。”

聞言,如宋身軀微微一震,繼而微笑點頭示意,轉身便去抱福寧。

宮女們紛紛從外屋進來,為公主洗漱梳妝,這個時候,辛夷一把拉住了正要出去的如宋,將她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故意戲弄道:

“要是天底下真有如宋姐姐這么好看的男子,那孤一定叫父皇擄來做了駙馬!”

如宋正要說些什么,春城卻先背著小藥箱來請脈了。自從上次公主大病,她對公主的身體就更為謹慎,幾乎兩三天就要請脈一次。

將小藥箱放在一邊,春城一邊準備著東西,一邊調侃道:“公主又錯了,公主要挑駙馬,當然得挑品行、才干、家世樣樣都拔尖的,怎么能光看外貌呢?”

如宋退至一邊,辛夷卻任性道:“醫官姑姑才錯了!一來,本公主只要找自己喜歡的就是了,我只喜歡如宋,管他什么才干家世,全憑我喜歡,他愛怎樣都行!二來,都說相由心生,外表已經如此芝蘭玉樹,內心還能臟污到哪里去!”

此話一出,春城頓時啞口無言了,只是捂著嘴笑,笑完,才揮手叫辛夷過來,一邊為她把脈,一邊說:“好好好,微臣是老了,哪里說得過你這張小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