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難為

第八十二章 何三救下涂山淞 流章猶豫降楚國

檐下的雨水淅淅瀝瀝落落一個晚上,清晨時節,一股子潮起直往屋子里躥。

何三煮著白粥,桌子上只放著一碟咸菜,他正攪拌了白粥準備喝,卻聽見床上的人喚他。

“何三?”那人喚道,“是你救了我。”

何三放下粥,又從柜子里取了一個新碗,將那粥分為兩碗,遞給床上的人。

“你醒了,倒也不算救,你傷得雖然重,但也不至于死。”何三淡然道。

那人微微點頭致謝,接過粥碗,二人便將碗中的粥一飲而盡。

何三笑道:“還以為駙馬一心求死,沒想到求生欲還是滿滿嘛!”

聽聞來人打趣,涂山淞也微笑一面,便看向景宮的方向,問道:“景國……”

“亡了。”何三說得風淡云輕,好似這件事與他毫不相干一般,是了,像他這樣的蠅頭賤民,走到哪里,誰人當政,都是一般的受苦,“不過景帝據說逃了,但政權已逝,如今當政的,是月國的王子。”

“公主呢?”淞追問道。

“公主?沒聽說被抓,”何三面露不忿,“不過那樣的女人,想必下場也好不到哪去!她出生時便帶著亡國的詛咒,君上糊涂留她一命,如今倒讓這詛咒應驗了!”

看著眼前人的憤怒,涂山淞坐起身來,搖搖頭,道:“不是她,她既不干政,又無攬權,國家興亡,與一婦人何干?更何況,人的命都是由自己書寫的,向來沒有什么天生命格一說。如果真有天命,那人知道了天命,還苦心經營什么。”

何三一口飲盡粥,將淞的粥碗收回,扣在他的碗上,沒好氣道:“是是,你們讀書多,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何三就知道,當初是她要我死,但是是駙馬你救了我,放了我,如今我聽說青丘派人來增援,趁機將重傷的駙馬你救了回來,也算報達了你的恩情了!”

涂山淞聽到他這副喪氣話,也只好無奈地笑了一下,拱手正要道謝,卻被那何三一只手攔住。

“欸你這是干什么,都跟你說了,何三我是個粗人,懶得跟你客套,少來這一套,你要能走了我立馬把你送回青丘,不然你住在我這兒,如今戰亂糧食可貴,我可沒多余的糧供養你!”

看著何三離去的背影,淞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裊裊,真沒想到,你那俗套的報恩環節,竟真在這里用到了。只是可惜壞了你的名聲。

——

軍帳內,景帝望著手中的簪子發呆,月色入戶,桌子上的蠟燭早就燃盡,他也沒有去續上,只是呆呆地看著。

洛妃,真的是你嗎?

如今他已經明白,原來和楚國有聯絡的那個人,就是雅茗,那么聽從雅茗實行宮變的人,只有她的親姑姑——洛妃最為合適。

可這一切都太遲鈍了!其實也和遲鈍沒關系,在絕對的實力懸殊面前,反敗為勝,談何容易?

帳外的腳步聲傳來,景帝收好了自己的簪子,流章秉燭進帳,先行禮,而后為景帝添上新蠟。

“右都尉接下來,準備如何?”景帝看向流章,如今他已失去君主威嚴,不過作為一種精神象征留在這里。

流章點好蠟燭,依然是規規矩矩地行禮:“君上,臣打算先撤離國都,若非如此,用不了幾天,月國的軍隊就會找到這里,屆時,我們最后的兵力也將消失殆盡。”

景帝點點頭,流章拜別后,轉身離開軍帳,剛出了軍帳,便見雅茗一身素衣走上前來,她額前亦系著白抹額,神色凄慘。

二人相與步于庭中,雅茗道:“哥哥,謝謝你。”

流章面色凄然,但還是強撐出了一個笑:“都是一家人,談什么謝。”

“哥哥,你也投靠楚國吧,不然,你也活不了多久。”雅茗沉默良久,終于忍不住一吐為快。

金甲之下,流章的胳膊上,此刻正盤旋蜿蜒著一條黑色的紋路,那紋路詭異,卻盡顯力量。

“雅茗,我們怡王府世代忠良……”

“沒有那瓶妖血你早死了不是嗎?”雅茗逼問道。

一句話,將流章整個人都搪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眼中最后一點光也被擊滅,他嘴唇顫抖著,但還是強裝鎮定道:

“一定會有辦法解這妖血之毒的。”

“有嗎?”

“有!”

月色下,一個少年將軍捏緊了劍,曾經,他是那么正義凜然,可此刻他卻好似做了一件天大的虧心事,他不敢看妹妹的眼睛,轉身走過妹妹,直向更黑暗的林子處逃去。

然而,剛走進林子,那樹后便出現一個人影。

肖叢滿眼淚光,看著剛剛路過自己的將軍,也不由得追去。

曾經,他將辛夷看作自己人生中的信仰,可家國有難,父母有恩,他聽從父親的教導和國君的安排,遠走他鄉到軍營中歷練,離開了辛夷;

后來,他將道義看作自己人生中的信仰,可辛夷有難,情有不忍,他殺掉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神獸,茍且偷生至今;

再后來,他以家國為信仰,可國破山河碎,他建業未半而身死,他怎么能甘心?可要想不死,就只好背叛血脈,飲下妖血!

為何上天總是這樣不公平,他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就越是會被逼得失去什么?!

如今,他只想平平安安地,只想讓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難道這也有錯嗎?

流章的視線開始模糊,他只感覺有一大口悶氣頂在胸口,一股熱血上涌,他一個沒留神,便將一口熱血盡數吐在地上,山上的雪還沒化,凍土縫隙見,隱隱可見血水上的熱氣騰騰。

一個人影沖上前來,扶著流章的臂膀,不由得喚了一聲:

“世子!”

流章轉過頭去,被人喊慣了將軍,偶爾聽到一句“世子”,不由得將他的思緒拉回從前,他回過身來,只見肖叢正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世……將軍。”肖叢收回了手,急忙擦拭了自己的眼淚。

流章抬起手,正要擦拭自己唇邊的血漬,眼前卻被遞上一塊手帕,他頷首接過手帕。

“公主她……不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