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難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環滁山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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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環滁山小傳

風,刮過山頂,山上的野花搖搖擺擺,流水潺潺,雪頂被慢慢化開。迎著朝陽的雪仿若被點燃,在鋸齒般化開的接口處,泛著點點細碎的濕潤的光。

又是一個春天,終于又等來一個春天。

瘸腿的老兵守在山石旁,瞇起眼睛,在他的回想里度過一個又一個年,曾經的歡樂仿佛流水東逝終不復返,而未來,像溪澗沖向山石,終究不知奔向何處。

肖叢從身后走來,手里拿著一個菜包。

“吃點東西吧,廖伯。”

廖伯伸了伸腿,兩只腿曾經一樣的健碩,而今只剩下一只,還與常人無異,另一只早已因為常年的廢棄,而萎縮、癱軟。

他接過菜包,向肖叢笑了笑以示感謝:“都尉,還沒有消息嗎?”

聽到這兩個字,她眼中僅有的,裝出來的一點亮光也熄滅了。她搖了搖頭。

廖伯嘆了口氣:“都尉少年將軍,精通兵法,又好身手,若是去了月國那一邊,榮華富貴,也自是享受不完的。”

話說到這兒,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菜包,嘆了口氣:“只可惜,都尉他忠君愛國,這等背叛之事,他是萬萬做不出的。”

肖叢笑笑,仿佛此時最該被安慰的,不是她本人,也不是都尉,而是眼前的廖伯:

“他生來就是這樣的人,不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追隨于他么?”

廖伯無奈地搖搖頭,隨即從面上扯出一絲笑容:“復國無望,有生之年,若能看到你和都尉成婚,也算一件美事。”

肖叢面上一紅:“廖伯,這種事,還是等他們把都尉找回來再說吧!”

說完了,肖叢又去給其余的士兵們分發食物,物資本就匱乏,環滁山四周環抱,圍著其中一個小頂,山地崎嶇,怪石嶙峋,近年來,山上的野味已經被打光了,又難種糧食,整個軍隊屬于坐吃山空。若非生計所迫,他們斷不會同意都尉只身犯險,前往月城。

發完了手中最后的食物,肖叢摸著自己空空的肚子,望向天邊。

那里日光揮灑,云霧繚繞,怪石嶙峋。

她內心有了些許的平靜,原來人在絕境之處的焦急,竟可以像赴死般從容。

她想起自己剛來環滁山,因為有著同樣的處境和經歷,出于對流章的敬慕,她留在了環滁山,與眾人一起等辛夷的下落。

師父從小便教育她,守護公主,是她此生學武所在,倘若連公主都弄丟了,她還做什么暗衛呢?

可習武之人,哪個不渴望橫刀立馬,深入敵營。

流章給了她這樣的機會,準確地來說,是這樣的希望。她身無長物,唯報以一片冰心。

遠處,也許那夕陽沉落的地方,會有流章的消息傳來。城中沒有亂黨被抓,或者亂黨死去的消息,她就有預感,他只不過暫時被困在了一個地方。

卻說這一邊,路辛夷、泠、涂山淞,三人并排騎馬,走在出城的小路上。

涂山淞和辛夷不由自主地同時遞給泠一個幽怨的眼神。

泠興致正濃,他從沒有像今日這樣開心過,仿佛逃走的不止有身邊這兩位,還有他。仿佛今日出了城,他也能擁有此后的自由。

泠興致盎然:“從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流章他們藏身的環滁山,至于盤纏,我已為你們二位備好!”

路辛夷點點頭:“泠,就送到這兒吧。我看天已漸亮,你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變回那個泠,我怕……”

“別怕!”泠走在中間,大手一揮,“只要我不睡覺,那個家伙就不會跑出來!”

聽了這話,路辛夷才算心中有些踏實,她有些按捺不住,微微向前探著身子:“泠,你真的……是我之前救下的病馬嗎?你的本體,真的是一只影子嗎?”

聽到影子二字,淞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泠先是懵了,繼而在馬上搖晃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

“辛夷,誰和你說,我是……一個影子啊?”

辛夷顧左右而言他:“哎呀你就說是不是嘛!”

泠猶豫片刻,才道:“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吧。關于我的身份,若你真想知道,我……等我回去了,再寫信給你,好不好?”

路辛夷不依不饒:“不嘛,等你回去了,沒準兒那個泠也會用同樣的方式不讓你出來了呢?”

泠看了看淞,淞急忙道:“我去前面先探探路,你們二人說。”

等淞走遠了,泠手中將韁繩握得緊緊的,很久,才下定決心道:

“辛夷,或許你早已忘了我,可是我卻沒辦法忘記你。因為我對你,有著深深的承諾,和約定。

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一種靈獸,叫畏獸。它生來就受著詛咒,有先知曾預言,畏獸出,家國亡;畏獸死,家國興。

所以這只畏獸,從小到大,都經歷著生死逃亡的游戲,亡國之徒想把它據為己有,以期望在亂世中獲得無上的權力。

忠君愛國之人卻渴望殺之而后快,唯恐斬草除根不盡。”

他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月亮中的風,吹起他耳邊的鬢發,路辛夷有些恍惚,這樣的雪夜,好似與昨天的無二,但好似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

泠緩緩道:“不管怎樣,他終歸還是有好處的。因為還有一個預言,就是他會保護他的主人,千千萬萬次,直到獻出自己的生命。

畏獸頑劣,最開始,他并不知道這些預言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他從他的家鄉,從楚國,被人一路帶上景國,他被人賣到景國,想逃的時候,卻稀里糊涂地擁有了一個主人。

很奇怪吧?如果是你,你會承認一個你素未謀面的主人嗎?還要為她付出生命。”

路辛夷搖搖頭。

泠也笑了,他笑得有些漫不經心,此刻,一個少年純真的面龐映在他的臉上。

他手里隨意揪了一根蘆葦野草,在馬上隨意捉弄著玩耍。

“他也不承認,于是他逃啊,逃。那個時候,他覺得天下的事情,都與他沒什么關系,畢竟,他只是一個靠吃人影子而存活的靈獸,只要人還沒死完,國家之間的勝負,對他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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