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辛夷醒來的時候,陽光明晃晃的,將她的眼睛刺得生疼。
她抬起手遮了遮光,才猛然發現,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她驚坐起,卻發現床邊坐著的,是疲憊不堪的景帝,而他的身上,還穿著一襲略帶喜慶的玄紋紅袍。
路辛夷一陣悸動,她伸手去觸碰景帝——生怕這是一場夢,她不敢掐自己,就算是夢,她也多想這樣的情景再久一些。
景帝迷迷糊糊地醒來,見女兒正看著自己,露出笑顏,握住女兒的手,眼中飽含淚光:
“裊裊,你醒了。裊裊,你受苦了。”
路辛夷來不及傷感,當她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溫暖的時候,她迅速拭去了眼角的淚光,翻身下床,跪在景帝面前,淚眼婆娑:
“父皇,快救救子京,父皇,請您允許我帶一隊人,下山去救子京!子京他為了救我,被山精怪困住了!”
景帝面露難色,他緩緩扶起辛夷,柔聲道:
“裊裊,好不容易,我們父子才相見,你餓了吧,快去吃點東西吧!”
路辛夷使勁搖了搖頭,她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向景帝道:“我去找王兄借人,我去找王兄!”
一轉眼,正碰上流章從外面回來,此時他穿著一身明艷的喜服,雖然行動緩慢,但紅色仍將他映照得氣度不凡。
見辛夷醒了,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過去,拉著她的兩只手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路辛夷也滿心歡喜著,甜甜地叫了聲王兄。
流章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他又仔仔細細看了一番,眼中泛著淚光,以一種急切而占有欲極強的眼神看著辛夷,嗔怪道:
“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你可知王兄和王上找你找得多辛苦!那日你在月城既然見到我,為什么還不盡快相認!”
路辛夷急忙道:“王兄,此事說來話長,現在速借我一隊人馬,我需要立馬去山下找那山精怪救出子京!”
流章皺了皺眉:“就是你那個伙計?”
路辛夷點了頭,焦急地看著他。流章猶豫片刻,帶她來到了帳外。
“速速召集十五個驍勇善戰的弟兄,隨公主下山!”
辛夷急忙道:“王兄,恐怕十五個不夠,那猢猻野蠻得很!”
流章打斷她的話,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十五個人,是保護你的,那群猢猻與我有些交情,問他們要個人還是不在話下。等你帶著我們的人去了,他們自然就聽你的了。若你還是怕不保險,我去給你寫張手諭來。”
說著,他拍了拍辛夷的臂膀,正打算回帳,一士兵上來,行禮道:“都尉,吉時將至,夫人那邊……”
流章怒道:“讓她等著!”
士兵噤聲不敢言,回了帳,流章寫好手諭,路辛夷在一邊為他研磨,他拿起信紙在空中吹了吹,辛夷道:
“王兄,你要成婚了。”
“嗯。”他神色忽然開始躲閃,像是做了一件什么天大的錯事,停了手中的動作,畏畏縮縮地看向辛夷,“若你不喜歡,此事也可以……”
路辛夷一把搶過手諭,走出帳外:“王兄,等回來再說!”
馬飛快,路過草野,樹叢,為了抄近道,路辛夷聽從士兵的建議選擇了一條狹窄小路,往山下去的路不好走,幾人就拽著繩子,一點一點挪動下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縱然被怪石劃破了皮膚,她也來不及包扎,而是沖在隊伍最前面——她本來是個路癡,可這會兒子卻仿佛有神助一般,直奔向那山精怪的老巢。
等眾人趕到時,原先的山精怪早已不見,路辛夷一手握刀,雙眼緊盯著來路,回頭問士兵:“你們說我昏迷了幾時了?”
“回公主,整整一夜半日。”
她雙手握刀,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呼喊那精怪的名字,山谷里回響著她的聲音,卻不見一人出來。
又走了百米遠,一士兵在身后大喊一聲,眾人去看時,只見幾十只猴子的尸體,被七零八落地掛在樹杈上。這一處十分隱蔽,若不是他們走得仔細,還實在發現不了。
一士兵上前檢查猴子尸體,驚道:“是劍傷,來人一劍斃命,劍法干凈利索,是個高手!”
路辛夷心道,一定是有人救了子京,若他有自救的本事,絕不會在此放棄生的希望,而讓自己一個人去。
眾人循著尸首血跡去尋,來到一處老巢前,只見此處是一個山洞,兩邊藤蔓縱生,自山谷中流出的涓涓細流,此刻也盡成了血水。
路辛夷上前去,用劍挑開藤蔓,只見里面桌子上,奄奄一息躺著山精怪,它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見有人來了,奮力地向里面縮著身體。
她神情幾乎是難以遏制的憤怒,看著它驚恐萬分:“子京呢?”
那山精怪縮在角落里,用雙手護著頭:“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子京公子在山后,我們沒敢對他怎樣!”
路辛夷一劍劈開藤蔓,向山后奔去,沒多久,只見夕陽映照在大地之上,河流之水潺潺,閃耀著細碎的光。
一座孤墳立在夕陽下,流水邊。
她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像是地面突然有了巨大的吸力,先是慢慢抽去她走路的力氣,然后是呼吸的力氣,緊接著,抽動她身上所有跳動的掙扎的地方,她一步一步往前走,雖已拼盡全力,卻每一塊肉,每一寸肌膚,此刻都像被灌了沉重的水泥。
整個世界都成了一種拖累。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借著光照,只看見上面立著的木碑,明晃晃地寫著格格不入的幾個字:
“摯友子京之墓”
沒有落款。
她突然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跪倒在地,捂著胸口。
為什么,明明他只是一個不錯的合作伙伴,可她卻感到如此疼痛?為什么,明明昨天,他還嘲笑她靈力弱,姿勢丑,可現在呢?怎么好端端一個人,現在突然就成了這樣?
路辛夷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回過頭來,指著墳,對士兵說:“這堆的也太丑了,是誰惡作劇呢一點也不好笑。”
說著不好笑,可是她卻笑了,可笑著的臉,卻又流出兩行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