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阮撥開人群,印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婦人此刻正指著路辛夷的鼻子罵煙雨,咄咄逼人,其陣勢之大來勢洶洶,絲毫不能給人以喘息的機會。
只見路辛夷護著身后的煙雨,一個勁兒地給人家道歉,甚至將身上的金銀首飾也拿來欲作抵資,那人也依舊不依不饒。
人群中,胡阮身前的一老翁嘆道:
“沒用的,她這女娃怎么看都是只狐貍,春花子最恨狐貍,她還偏偏惹了上來,今日她不罵個盡興,是不會放著兩人走的!”
胡阮急忙上前道:“阿翁,這春花大姐,為何對狐貍這么痛恨呢?”
老翁回頭看了一眼胡阮,上下打量一番,隨即摸著胡子笑道:“嚯,怎么又一只狐,好家伙,今兒個來莫留營開會來了?”
胡阮面上尷尬,只聽老翁又低聲道:
“這兩個是你的親人吧?你要想幫她們脫困,只要上去將那女子罵幾句,讓春花的火氣轉到你身上來就是了。她最恨男狐貍負心,你若去試試,定能叫她同情心泛濫,放了那對母女,只留你一個打罵!”
胡阮看了看老翁,雖然心中忐忑,但在這種時刻,他一個大男人怎么能叫那母女兩個當街受辱?于是他思慮片刻,隨即走上前去,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向著路辛夷和煙雨兩個道:
“我看這位大姐說得十分在理!你們二人偷了人家的東西,當然要任憑人家處置了!我看不如這樣,你們就留在這莫留營中,我一個人回青丘去!省的你倆同我回去丟人!”
此話一出,眾人當即愕然,煙雨更是委屈巴巴地看著胡阮,她的嘴巴開始扁,眼睛里滲出淚水來,眼光一明一滅的,仿佛一戳就破的湖水的泡泡。
她哽咽著聲音,委屈巴巴地將懷中的餅子掏出來:“阮哥哥,這是煙雨為你拿的,你最愛吃的梅子餅……煙雨個子矮,這位姨姨沒看見煙雨,非要說煙雨是偷的……”
胡阮當即覺得自己是這天下頂頂的混蛋,便是周圍的看客,此時也深覺這小女娃的委屈,幾個漢子道:
“春花,孩子不過拿了你個餅,人家都說了給你錢了,你收了就是了?!”
“是啊春花,你不要得理不饒人嘛!就算是狐貍,也不過是個三兩歲的孩子!你看她話都說不利索呢!”
“是啊!”
“就是,春花……”
周遭的聲音越來越多,春花卻更是心煩意亂,她此刻甚至覺得她的任務就是將這二人碎尸萬段!她恨不得不開這燒餅鋪子,也要將這二人繩之以法!
于是她將腰上的圍裙一解,啪得一聲丟到地上,叉著腰扯開嗓子罵道:
“混賬道理!你們一個個兒的就是看著我一個女人好欺負是嗎?當初我受欺負的時候,你們這些義正嚴辭的聲音到哪里去了?怎么,面對王族你們唯唯諾諾,面對我一個賣燒餅的老婆子,你們就大義凜然了起來?!
放你們娘的屁!都是虛嚼!
不給錢就拿別人東西,老娘這餅子扔了也不賣給青丘狐貍!多少錢也不賣!這是老娘多少年的規矩!你們這些虛偽的,正義的,你們那么高尚,好啊!今兒個誰把我這鋪子盤下來,老娘就不管你燒餅究竟賣給誰!”
說罷,她一把揪過煙雨手中的燒餅,丟到地上,然后跳上去瘋狂地將其碾碎踩到土里,因為動作太大,她的頭發也凌亂了不少,臉通紅,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這燒餅狠狠地踩進地里。
眾人見狀,也不敢再多言,方才那些說話的人,此刻也都噤了聲——他們實在害怕這個瘋女人,生怕她下一秒再做出些什么瘋狂的舉動來。他們紛紛散開,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他們什么話都沒有說過。
路辛夷也不敢說話,她從錢袋中摸出兩個錢來,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那女人攤位上,卻不料下一秒,女人直接抄起掃帚,將那錢掃落在地。
“拿走你的臟錢,從此,都不要再踏入莫留營半步。”
路辛夷沒敢說話,一把抱起嚇得瑟瑟發抖的煙雨,轉身便要離去。怎知剛走沒兩步,身后便又傳來那女人的聲音。
“你留下。”
那女人直愣愣地盯著胡阮,冷冷道。
胡阮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確認她說的是自己后,恭敬道:
“這位大姐,我們已經還了您燒餅的錢,不知您留下在下,所為何事?若沒什么要緊的事,在下還有要務在身。”
那女人盯了胡阮好一會兒,倘若人的目光可以放出繩索的話,胡阮此刻都要被五花大綁了。
他果然已經動不了身了。
這位喚作春花的女人說道:“你方才說,你要去青丘。我可以不計較這個小孩子的事,但你得幫我捎一件東西去。”
胡阮看了一眼身后的辛夷和煙雨二人,眼看無法逃脫,便只好先應承了春花。
四人一起行走,春花走在最前面,胡阮跟在后面,而車夫則趕著馬車送辛夷和煙雨兩個走在最后,一路上幾人都不說一句話,只是心里想著這女人實在古怪,可又想不通她是為的什么。
走了沒多久,到了一處宅子前,春花推開門,只見里面空無一人,雜設簡單,倒是十分干凈。此時天色漸晚,若此時啟程,恐怕還走不到青丘,就被截到了半路上。更何況,辛夷和煙雨兩個怎么能放心得下將胡阮一個人留在此處。
春花看了一眼后面的馬車,向胡阮冷冷道:
“你倒是個不義的,天下男人,沒一個可堪托付的!只是苦了天下女人,個個癡情忠義,到頭來只能委屈了自己!”
胡阮不敢反駁,縱然他此時只是個少年,也須得和天下男人共同擔了這薄情寡義的罪名!
他只恭敬道:“大姐,如今您的家已經到了,煩請您將東西拿出來,我好幫您轉交。”
春花頗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轉身回了院中,沒多久,取出一個包袱來,夜色愈發沉了,在一片黑暗之中,那包裹竟閃著隱隱的熒光。
胡阮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那包裹小小的一個,約莫手掌大小,卻濕漉漉的。
他不由得問道:“敢問大姐,這是何物?”
話音剛落,一抬頭,卻對上一張極其詭異的笑臉,只見方才還算正常的春花,此刻突然換上了一副詭異的笑臉——她微微低著頭抬起眼眸看他,面上全是得意的,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那露出的一排潔白的牙齒,也有了種陰森森的尖利之感。
她笑道:“狐貍的心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