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閣是徐家的客房,這個待遇明顯和曾榮曾華兩個的衣著打扮不符,因而,在場的眾人都微微愣了一下,不過誰也沒有開口,倒是都重新打量了她們兩個一番。
別人倒沒什么大反應,雖有疑惑,可也只是疑惑這兩人的來歷和身份,唯獨楊氏看到這兩個小姑娘清秀的臉龐時,不知為何,心里無端地涌出了點排斥之意。
主要是方才兒子和曾榮談話那一幕刺激到她,再加上老太太又說這兩人是她兒子的救命恩人,楊氏過心了。
曾榮拉著曾華給大家行了個禮,也沒有多話,跟著兩個丫鬟往后院走去。
曾榮對徐家的一切自然熟悉,可曾華不一樣,她是一個真正足不出村的小村姑,就連鎮里也很少去,因而,突然一下走進徐府這樣的豪門大家,先不說房子的氣派和主家逼人的富貴,單就徐家最低等的下人穿著打扮也比她們姐妹體面多了,更別說,耳旁充斥的不再是那一口熟悉的鄉音,而是一種完全陌生的語言,因而,曾華就更覺得自慚形穢無所適從了。
事實上,也不能說是完全陌生的語言,來的路上,紫荊和紫艾兩個沒少拉著她們閑聊,說的就是京城的官話,只是那會有曾榮在一旁幫著翻譯,加上紫荊和紫艾兩人又說的比較慢,有時顧及她們聽不懂是連比帶劃的,因而曾華也就勉強接受了。
可這會不一樣,這會入眼的都是生人,且有的人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威嚴,有的人眼里滿是輕視,還有的人眼里雖是好奇卻也帶了些懷疑和防備,真正懷有善意的人是少之又少,她能不緊張害怕?
“沒事,別怕,大姐在這。”感覺到曾華抓著自己的手用了些力,且手心潮潮的,曾榮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
約摸一刻鐘后,兩個丫鬟把曾榮和曾華領進了暮云閣,隨后又叫了兩個做粗活的婆子去提了幾桶熱水來,兩個丫鬟把她們領進了凈房,備上了香夷子和新手巾便退出去了。
“沒規矩。”徐靖的父親徐鴻輕斥了一聲,不過看向兒子的目光卻比平時柔和了些,顯然沒真生氣。
徐家眾人見禮完畢后,徐老夫人喊曾榮曾華上前了,“這兩小姑娘是我從鄉下帶來的,她們兩個救過靖郎,詳細的回頭再說,先把她們兩個帶去暮云閣洗漱休整一下。”
徐靖還有三個叔叔,只是那三個叔叔是庶出的,其中兩個是秀才,另外一個還沒有成親,目前在老家那邊的白鹿書院求學。
此外,徐家的旁支還有不少在外做官求學的,只是不如徐靖祖父這一支名氣大。
因而,曾榮也就充分理解了徐靖口吻里的這點自豪,只是彼時的他不清楚一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徐家的名望徐家的才學徐家的榮耀帶給徐家的不僅僅是富貴榮華,也有可能是牢獄之災和身首異處。
曾榮淡淡一笑,上一世楊氏就不喜歡她,嫌她出身低,沒少呵斥她,只是礙于救命恩人的這層身份,加上老夫人護著,這才勉強把她留在了徐靖身邊。
“娘,我回來了。”徐靖有好幾月沒見到自己母親,這會相見,自是歡喜,忙跑了過去,靠在母親身上撒嬌,誰知剛拉上母親的手指向曾榮和曾華,便看到自己父親和二叔帶著兩個隨從過來了,徐靖忙規規矩矩地站直了,上前兩步,整了整衣冠,躬身長揖一禮,“見過父親和二叔。”
“好像長高了些,小子,跟你祖母回鄉一趟活泛了不少啊。”徐靖的二叔徐鳴上前摸了摸徐靖的頭,笑道。
世事無常,這一世,她能為他做些什么呢?
“你,你怎么哭了?”徐靖下車后正要過來帶曾華進去,忽一眼瞥見曾榮對著大門的牌匾落淚,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出來了。
曾榮揚了下頭,控制了下自己的眼淚,這才對徐靖微微一笑,“沒什么,第一次進京,第一次看到這么氣派的房子,感覺像是做夢一般。”
可惜,這些話曾榮沒法說出來,即便說出來,徐靖或者徐家的長輩也只會當她是胡言亂語或是妖孽附身。
“靖郎,你跟誰說話呢?”徐靖的母親楊氏帶著一眾仆婦出來迎接,見自己兒子不進門站在大門口跟一個村姑說話,微微有點不悅。
徐靖的父親也是二甲出身,現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將來肯定也是要進內閣的。
還有,徐靖二叔目前的身份是舉子,上一屆春闈沒中,這一屆說不定就能考中呢。
我回來了。
前世今生,滄海并沒有變成桑田,徐家還是那個徐家,徐靖也仍是那個徐靖,只是曾華變成了曾榮,她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也不可能成為他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
最后一句話說完,徐靖也微微揚了揚下巴,滿臉的小得意,確切地說,是自豪。
徐家是有名的書香人家,徐靖的曾祖父是同進士出身,從余姚縣令做到了杭州府的同知,可惜四十歲剛過便病沒了。
徐靖的祖父是進士及第,是一甲狀元,在翰林院做了幾年編修后便進了內閣,如今是內閣大學士。
確實是做夢一般,一閉眼,再一睜眼,卻已是前世今生,曾經最熟悉的枕邊人成了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再次歸來,他仍是那個稚氣未脫的黃口小兒,而她卻已走過千山萬水,歷盡離殤。
“這算什么氣派?我跟你講,京城比這氣派的房子多了去,我祖父只是一個文官。”說完,大概是覺得這話有點妄自菲薄,忙又改口道:“不過我家也不錯了,不比那些世家大族差。”
半個月后,曾榮總算跟著徐家一行抵達京城了。
因著繡坊的活計和住地都沒有定下來,曾榮只得跟著徐老夫人進徐府。
站在徐家大門外,看著大門上方那塊“大夫第”的黑漆鎏金牌匾,曾榮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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