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

第六章 反擊

“我囡囡的閨名不是你叫的,那把椅子也不是你坐得的。”計氏見萬姨娘當著蘇留鑫的面就敢在她母女面前耀武揚威,氣惱非常,罵道:“你不過一個妾哩,威風甚么,別說我家囡囡沒有盜,就算她犯了錯,也輪不到你來罰,你算個甚么東西。”

萬姨娘尖聲叫起來:“我是妾?哪個說我是妾?我告訴你……”

蘇留鑫慌忙打斷了她的話,對計氏道:“是兩頭大,兩頭大。我在外行商,這是有的,她娘,你該知道些。”

所謂“兩頭大”,源于徽州朝奉,他們離鄉千里,帶家眷出門,實屬不便,但卻又不能耽誤了子嗣,于是便就地另娶一位良家小姐做家眷,而那良家小姐往往不肯做小,便與她言明鄉妻決不出門,客妻永不還鄉,兩邊各自為尊,稱作“兩頭大”。

但這“兩頭大”,乃是生意人自己發明的,沒過官路,說到底還是個妾,于是計氏哼道:“兩頭大,那也是妾。”

但沒想到,萬姨娘卻沖著蘇留鑫大聲嚷道:“甚么兩頭大,你那時騙了我,才用這話來哄我,現如今又拿去糊弄別個,今兒我非要鬧開不可……”

計氏聽得是滿頭霧水,蘇留鑫卻一把捂住萬姨娘的嘴,哀求道:“絮兒……別說了……”

絮兒,是萬姨娘的閨名罷?蘇留鑫竟是連她的閨名都當眾叫了出來,這是怎么了?計氏和蘇靜姍兩人對視一眼,俱是驚疑不定——瞧蘇留鑫這樣子,竟是怕了萬姨娘,難不成是有甚么把柄捏在她手里?

萬姨娘聽得蘇留鑫的一聲喚,不再提那未完的話,卻轉頭扎進他懷里,一面捶他,一面哭:“蘇留鑫,你就是個騙子,你當初是怎么跟我說的,如今又把她們弄了來給我添堵……”

蘇留鑫連忙拍著她的背哄道:“她們只是來城里尋婆家,轉眼就走的,以后這里還是以你為大……”

萬姨娘自他懷里抬起頭來:“當真?”

蘇留鑫連連點頭:“當真,當真。”

萬姨娘不依不饒:“那織金妝花緞的案子還讓不讓我審?”

蘇留鑫繼續點頭:“讓,讓。”

萬姨娘朝計氏和蘇留鑫一抬下巴,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計氏正待發作,卻見蘇留鑫朝這邊直打眼色,滿是哀求之意。到底是多年的結發夫妻,計氏忍不下心,便輕輕推了推蘇靜姍,小聲道:“囡囡,為了你爹,你就委屈下?”

計氏是看在夫妻情分上,然而蘇靜姍對這個通共沒見過幾面的爹,實在是沒啥感情,她見萬姨娘這般擠兌計氏跟自己,蘇留鑫居然還幫著,早就氣不打一處來了,又怎肯委屈自己,當即就對蘇留鑫道:“爹,你到底在怕她甚么,一個妾而已,賣掉了事。”

萬姨娘冷哼道:“賣?你倒是問問你爹敢不敢賣我,他就算把你娘給休了,也不敢賣我。”

一個妾而已,還不敢賣了?她憑甚么這樣的狂妄?蘇靜姍和計氏都有些吃驚,雙雙朝蘇留鑫望去。

而蘇留鑫的表現更為奇怪,他的目光竟閃閃躲躲,不敢與她們對視。

雖說蘇留鑫無話,但蘇靜姍還是毫不退縮,道:“不賣,那你就還是我們家的妾,以下犯上,直接捆起,送去衙門打板子,這總該使得。”

萬姨娘一聽,又叫喚起來:“誰說我是妾?誰說我是妾?”

蘇靜姍才不管她,徑直朝外走,想去找卷繩子把她給捆起來。她正想著哪里能有繩子,就見門口有人將一件家生一丟,轉身就跑,她定睛一看,卻正是一卷足有手指頭粗細的麻繩,這可真是想甚么來甚么,究竟是誰這般善解人意?

待她扒著門邊朝外一望,就瞧見個女孩兒的身影在東廂那邊一晃而過,看個頭,應是喬姨娘生的那個四妹蘇靜瑤。她不禁一笑,看來萬姨娘平素得罪的人多了,都趁機來踩呢。

蘇靜姍撿起繩子朝屋里走,把繩頭甩得呼呼有聲。

萬姨娘見她真找了繩子進來也不慌張,甚至還叫囂:“你來捆呀,來捆呀,看到了公堂我怎么說,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

蘇靜姍當真就去捆,蘇留鑫慌了,連忙去攔,萬姨娘此時卻來了勁,自己朝上湊,非要蘇靜姍把她給捆起來。他三個拉拉扯扯,亂作一團,計氏生怕閨女吃虧,連忙上前相幫,拿出鄉下人干仗的架勢,揪住萬姨娘的頭發狠扯了幾回,疼得萬姨娘嚎嚎叫。

他幾個正亂著,忽聞門口一聲大吼:“你們這是在作甚么?”

幾人扭頭一看,原來是蘇遠光滿臉驚怒地立在門口,身后還站著知縣公子田悅江。那田悅江本欲跟著蘇遠光進門,但一見廳里有女人,就連忙退到了門外,把臉朝外站著。

蘇遠光不蠢,一眼掃去,就曉得這局面是萬姨娘吃了虧,又一見蘇靜姍手里提著繩子,連忙喝問:“你拿著繩子作甚么?”

蘇靜姍剜了他一眼,道:“拿繩子捆你這個不懂事的姨娘,送她上公堂。”

“甚么?”蘇遠光以為自己聽錯了。

蘇靜姍道:“她一個妾,竟敢坐主母的椅子,還叫主母站著,還要審問我這個嫡女,還要動家法,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夠不夠資格。本來咱們家也是有家法的,只是我娘仁慈,不肯打罵,我就只好代我娘將她給捆了,送去公堂請青天大老爺打板子,好教她懂一懂規矩。”

“你敢!”蘇遠光驚怒不定,他實在是沒想到自己這個才從鄉下來的妹妹竟這樣的厲害,動不動就要送人上公堂。

他說著就要上前,想把蘇靜姍手里的繩子奪過來,卻聽見田悅江在門外開口道:“遠光兄,上回我就說過你,男人三妻四妾雖屬平常,但尊卑上下還是要遵守的,照令妹適才所述,分明就是你姨娘不守禮,確是該送去堂上打幾板子,教她懂一懂規矩。”

蘇遠光尚未成親,哪里來的三妻四妾,這話分明就是說給蘇留鑫聽的。

蘇留鑫做了這些年的生意,也不是蠢人,自然聽出了話音來,忙道:“他姨娘也不是妾,乃是‘兩頭大’哩,她性子是沖了些,我已經說過她了。”

田悅江道:“‘兩頭大’我也聽說過,只不過是些個生意人自己鼓搗出來的東西,作不得數。妾就是妾,怎能同正室分庭抗禮,她以下犯上,就該送去公堂打板子,我勸蘇老爺還是莫要寵妾滅妻的好。”

他一個晚輩,就這樣教訓起蘇留鑫來,蘇留鑫是滿心的不高興,想說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不勞你費心,但奈何人家是知縣公子,身份地位懸殊,這樣的話他不敢說出口,于是只得別了臉,不吭聲。

而蘇靜姍見田悅江一個外人,卻肯出言相幫,突然就覺得他也不是那么讓人討厭了,于是走到門口,沖外頭一福,出聲謝他。

田悅江臉上一紅,隔著墻問道:“可要幫忙?出來時家父擔心我無人使喚,衙役也曾派了幾個。”

“要,要!”原來衙役就在門外,這可真是便宜,蘇靜姍喜出望外,連聲作答。

于是田悅江就喚了便裝的衙役進來,接過蘇靜姍忙不迭送遞過來的麻繩,一氣將萬姨娘給捆了,推攘著朝外頭去。

-------------阿昧的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