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

第七十三章 作戲

噓寒問暖過后,賈氏亦賞下了東西,卻比甄氏的豐厚許多,乃是一整套點翠鑲寶的頭面,和一盒子筆錠如意的金錕子,外加一盒銀元寶。蘇靜姍沒想到席夫人竟會直接送銀子,不禁看傻了眼,而席夫人卻拉著她的手道:“都說送銀子俗,可究竟誰又離得了這些俗物?那些自詡不沾銅臭氣的迂腐人,其實花起錢來都跟流水似的,只嫌少不嫌多。不瞞你說,祖母的祖上也是行商出身,這兩輩人才出仕做了官,他們看不起生意人”祖母看得“”,原來席夫人祖上是商人,怪不得劉家雖為官宦,卻經營著那么多的商鋪:那些鋪子,想來同席夫人關系甚大,說不準其中不少就是她的陪嫁若真是這樣,倒能解釋為何甄氏料理著劉家的生意,但卻處處要受席夫人的管制了。席夫人許是上了年紀,又或許是好容易遇到個娘家也做生意的孫媳婦,一打開話匣子,就有些沒完沒了,蘇靜姍側耳傾聽的同時,敏銳地捕捉到甄氏和賈氏的眼中,都有不屑的神色一閃而過,看來在她們這些出身良好的女太心中,商人終究是上不了臺面的。好容易等到席夫人講到盡興,蘇靜姍適時地遞上一盞茶去,又討著了她的歡心,當即再賞一架紅鯉戲蓮的蘇繡屏風,叫她拿回去擺著頑。這架屏風想必價值不菲,不然賈氏的臉上不會有嫉妒的神色浮現,蘇靜姍想到她那小冊子上又有進賬一筆,不禁暗樂。幾人在席夫人處用過早飯,沿路返回春在堂。讓蘇靜姍意外的是,甄氏竟又賞了她一套名貴的瓷器,說是讓她自己留著頑也好,送給送親客帶回娘家也好。蘇靜姍心想,這大概是因為席夫人所賞太過豐厚,所以甄氏才跟著又添上了些。看來甄氏雖說瞧不起席夫人的出身,但還是提溜著心,時時處處緊跟婆母的步伐的。大概是因為送親客明日就要啟程,今天甄氏并未讓蘇靜姍立規矩,很早就讓她和賈氏退下了。出得春在堂,賈氏提出想去蘇靜姍那里坐坐,兩姐姓說說閑話,蘇靜姍自認為沒甚么好跟她聊的,但一時卻又想不出借口來推辭,便只得答應下來,同她一起回驁軒去,并叫了個丫鬈先回去,知會劉士衡一聲。兩人到得驁軒,蘇靜姍要領賈氏到廳里坐,但賈氏卻道:“二房孫子輩的媳婦里,就只咱們尤里兩個,實該處得跟親姊妹似的,哪來那么些客套,我就到你房星去坐坐。蘇靜姍同劉士衡的新房,乃是個一明兩暗的大套間,除了最里間的臥房,外頭兩間都是可以用來待客的,賈氏身為自家姐姓,提出這樣的要求,并不為過分,蘇靜姍沒有不依之理,只是在心里暗暗慶幸,幸虧讓丫鬟先回來給劉士衡報了個信兒,不然萬一他裝病露出馬腳,可怎生是好。但轉念一想又覺著自己多慮,劉士衡已裝了這些日子的病都沒有叫人看出來,自是有他的一套本事,又何須她來操心。想著想著,人已到了房里,紫菊和紅梅端上茶點來,擱在她們手邊,然后屈膝一禮,退了出去。賈氏瞧著她二人的背影,沖蘇靜姍挑了挑眉毛,道:“七弟屋里的這兩個丫頭年紀也不小了,你可曾挑好了日子?”“挑甚么日子?”蘇靜姍不解問道。“嘻,你跟五嫂還裝甚么糊涂!”賈氏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隨后卻又作洗然大悟狀:“你們小家小戶,自然是不懂得這些的,那兩個丫頭,是大伯母和娘賜給七弟的,她們伺候七弟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還是早些挑今日子,給她們個名分罷,一來可以彰顯你的賢惠,二來也討了長輩們的歡心。”蘇靜姍一面吃茶瞌瓜子,一面聽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心想,難不成她巴巴兒地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這兩個通房丫頭?可這倆丫頭,同她并沒有甚么關系呀,至于她費神至此么?賈氏講了一大篇,舌干口燥,正欲端起茶盞飲一口水,卻瞧見蘇靜姍跟個沒事人似的在瞌瓜子,就好像說得不是她家的事一樣。賈氏哪曉得蘇靜姍是真沒把那倆通房當回事,還道她是城府深沉,再一想到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就不禁一陣氣餒。這時紅梅卻不知從哪里躥了上來,神色殷勤地給賈氏續了杯茶,笑道:“我們七奶奶才進門,哪里曉得這些,多虧得有五奶奶從旁提醒,婢子這里替七奶奶謝謝您了。”賈氏一聽,登時大怒,她怒的倒不是紅梅這話的內容,而是生氣她這里同蘇靜姍主子兩個講話,她一個低賤的通房丫頭竟敢上前插嘴賈氏出身北方大族,家中規矩甚嚴,最是看不慣這逾上的事。但這里乃是蘇靜姍的房,她雖為嫂子,也不好越俎代庖,便只斜瞥著瞧蘇靜姍,看她如何應對。比起賈氏的橫眉冷對,蘇靜姍顯得格外地笑容可掬,她笑瞇瞇地捏了枚瓜子瞌守,又吃了口茶,才以拉家常般的口氣對賈氏道:“五嫂,我這里倒有心抬舉她們,只是你剛才也說了,她們服侍七少爺這么些年,卻不但沒把七少爺服侍好,反倒把他給服侍病了不然也不會有我進門不是?你說她們把七少爺給伺候成這樣,我哪里還敢給她們甚么名分,就算我想給,太太和老太太也不會依不是?”紅梅一聽這話,臉上登時紅一塊白一塊,草草行了牟平匕就提著茶壺奔了出去。賈氏則是佩服蘇靜姍機警的同時,心中警鈴大作她凱覦劉府掌家權已久,每日里為了奉承席夫人,不惜得罪甄氏,最初得知劉士衡將要娶個商戶女進門,她還曾竊喜過,心想一個破落商戶家的女兒能曉得些甚么,自是無法同她抗衡,但此刻眼見蘇靜姍應付得從容不迫,心里就很有些忐忑不安起來,暗道,這該不會是個難對付的主兒罷?蘇靜姍哪里曉得賈氏的這些小九九,她滿心只盼壽賈氏快些走,好讓她有空拿小冊子出來記賬。席夫人的頭面和金銀,甄氏的首飾和布料,在蘇州也許值不得甚么,但帶回東亭,一定是他們街坊四鄰間的頭一份,足夠給計氏掙臉面了。而看在攸寧堂時賈氏的臉色,這些賞賜,也足夠她在劉家抬頭做人了……正想著,忽聞賈氏發問:“七弟妹在娘家時,過得挺艱難罷?”艱難?那要看以甚么角度看了,有屋住,有飯吃,有一家自己的店,更有親娘的關心愛護,其實也不算很難……蘇靜姍正琢磨著怎么回答賈氏的話,就聽見她已經自問自答了:“一定是很艱難,不然老太太和太太怎么會賞你那么些東西,一準兒是擔心你手頭拮據,備不上像樣的禮給送親客帶回去。”原來她口中的“艱難。”指的是錢財,蘇靜姍這才明白過來。不過,她手中的積蓄,雖然同劉府的富貴不可比,但也遠算不上“艱難”罷,只是銀子都留給了計氏,暫時拿不出錢來罷了。咦,不對,她手頭無錢備禮的事,賈氏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她那些陪嫁,簡直就是十里紅妝,難道賈氏沒有看到么?就這樣還說她家過得艱難?難不成是故意的?蘇靜姍正奇怪,賈氏卻又開口了:“哦,七弟妹,不就是家中艱難么,也不是甚么丑事,有甚么不好意思說的,再說了,任你娘家如何窮困,只要老太太和太太愛你便得,你看今日老太太和太太賞你那么些東西,比當初賞給壽的多多了”賈氏一再強調蘇靜姍娘家窮困,讓蘇靜姍很是奇怪,她心想著物極必妖,就沒有急著接話,只裝著瞌瓜子瞌得忙。賈氏見她這副樣子,愈發覺得她這人城府深不可側,索性就將心一橫,故意拿話激她道:“七弟妹,不是我說你,瞧你這副悶嘴葫蘆的樣兒,實在是配不上我們家老七!其實以你商戶家女兒的身份,根本就不配進我們家的門,你再不拿出些款來,愈發就要讓人看輕了……”“五嫂這話的意思,是說我不該娶她么?”劉士衡的聲音突然從里間傳了出來,嚇了賈氏一跳。“老七醒了?”賈氏按著胸口問蘇靜姍。“早就醒了!”回答她的,卻不是蘇靜姍。只見里間竹簾一掀,穿著一件簇新紫色花綾直被的劉士衡一面回答著賈氏,一面走了出來。他那臉上,猶有病容,但更多的,卻是難掩的怒氣。“七弟,你,你的病好了?”賈氏驚訝地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劉士衡卻沒答她,只自顧自地道:“人人都曉得,我劉士衡之所以要娶蘇氏,看中的就是她的八字,因此才不計較身份,迎娶她過門。可五嫂你口口聲聲說她配不上我,說她根本就不配進我們家的門,是在怪我不該娶她,應該直接等死么?”“七弟,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賈氏聽到這里,神色十分緊張,慌忙出聲去截劉士衡的話。但劉士衡不但不肯停,反而越說越激動了:“五嫂,我死了與你有甚么好處?你是覺得只要我沒命了,你們就能多分一份家產么?”“七弟,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同你五哥”賈氏急沖沖地欲分辯,但卻來不及了。因為劉士衡一說完,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蘇靜姍手疾眼快,迅速上前扶住他,一面尖叫著喚丫裂,一面抽空哭罵賈氏:“五嫂,我進門沖喜后,七少爺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終于能下地了,我這還沒來得及高興透呢,你卻又把他給氣暈過去了,這若是老太太怪罪下來,你可得擔著,我一個商戶家的女兒,可擔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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