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善不好欺

第017章 錯信他人

毓秀院。

七月的天愈發地炎熱了,文君華整日都呆在房內不出門,連每日要去文李氏房內問安的禮節都被文伯陽吩咐著,一應免去。

此刻正端坐于冰涼書案上練字的文君華,是怎么也想不到,文李氏會在這么炎熱的午后來看望自己。小寒通傳了一聲,文君華微微皺眉,無法只好擱下了手中的筆,交給白露清洗。

這文李氏一進屋便興致高昂地說了句:“這大暑天兒的,君華的房內卻還這么涼快,實實羨煞旁人呢。”文君華不予理會,只上前來微微欠身問了個安,她身邊的一應丫鬟也紛紛對著文李氏行了禮,文李氏身后的連紅亦恭恭敬敬地給文君華請了安。

不一會兒,春分便手腳麻利地帶著幾個手捧托盤的小丫鬟上了茶點來。文李氏卻也不關心地那精致美味的點心,眼神直直地往文君華練的字上瞟。屋內沉默了一會兒,卻見文李氏忽然暗了神色:“哎,君華原先的字是極好的。何曾想上次大病一場,竟落下了病根,現下你的右手可還綿綿無力?”

文君華自是明白文李氏這一番話不過是在做表面功夫,便嘴上回道:“多謝二娘關心,君華的右手只是寫字不利索,這日常起居,卻還是能應對自如的。”

“那就好。”文李氏說話間端起了茶幾上的香茶輕抿了一口,遂又看了一眼那宣紙上的黑字,“字跡雖不若從前,卻也還看得過去。我的兒,只一個多月,竟讓你練就出這樣的成績來,實是難為你了。”

文君華也順帶看了一眼書案上的字,嘴角微翹,經過日以繼夜的努力,她終于能夠寫出一些像樣的字來。雖然談不上字跡娟秀,倒也工整了不少。回神過來,她點點頭:“不辛苦,右手寫字雖不利索,但是基本功還在,不妨事。”這樣說,才更加不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能識字讀書是好的,不過,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只管多學學素日娘子們教予你的女紅,管家之道便是。”文李氏略有深意地看了文君華一眼,隨后神色又恢復如常,“至于這些個寫寫畫畫的活兒,大抵是男人們的事兒。日后你嫁了人,光是會這些寫寫畫畫的,只怕會招人詬病。”

“二娘所言極是。”文君華不予爭辯,只順著文李氏的話往下走。一旁的小寒白露等人也都恭恭敬敬地站著,未有言語。

就這樣,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客套著。如不是前些日子發生了碧靈寺那段插曲,此刻的文君華,還真要以為文李氏是轉了性了,關心起自己來了。

兩人正聊著,卻見門外有兩個婆子架起一個丫鬟朝著這邊走來。

待走近了,文君華方看清,那兩個婆子是毓秀院負責雜物的粗使婆子。而那個被架起的丫鬟,卻是自己身邊的貼身侍婢谷雨!

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文君華凝了眉,谷雨這番是怎么了?何以路都行不動,要兩個婆子給架著走!難怪谷雨早上伺候她洗漱完畢之后,便不見了人影,她本還欲問谷雨昨日被打的耳光還痛不痛,卻一直尋不著她的人。

一旁的文李氏見那幾人走近了,便自嘴角微微地浮起了一絲笑意。

兩個婆子已經進了門,見到文李氏也在,便好生吃驚了一番,遂見了禮,然后二人齊齊地看著文君華,似是等待著文君華的吩咐。

文君華這才看清了谷雨的模樣,只見她原本梳好的雙丫髻此刻已經凌亂不堪,垂下來的幾縷頭發遮擋住了她的五官。一身湛藍色的輕紗衣上,隱隱可見微紅的血跡,原本活靈活現的身形此刻更是沒了力氣,軟軟地伏在地上!

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文君華呼吸不上來,她欲問發生了何事,卻見文李氏訝異地說了句:“君華,這丫鬟犯了何事,讓你這般罰她?”

文君華心下慍怒,還沒問清事實,這文李氏竟妄自斷定說人是她打的!真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唯恐天下不亂。

小寒白露春分幾個,見到谷雨身上的傷痕,也不由得一驚!她們各自絞著十指,心亂如麻,爾后又齊齊地看向文君華,盼望著她為谷雨出氣。

“二娘說笑了,君華亦不知發生何事。”文君華說話的時候,眼神直直地盯著婆子和谷雨三人看,卻不去看文李氏一眼。

文李氏也不惱,只在一旁捻了一塊點心放入口中,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谷雨,你說,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文君華一臉關切地看著此刻伏在地上沒了一絲氣力的谷雨,心中滿是酸疼,如若不是礙于文李氏在場,她早已命人將谷雨扶了起來。

谷雨軟軟地趴在地上,身體顫抖不止,她看了看文君華,只一眼,便縮回了自己的眼神。爾后,又似求救似的看向了文李氏。最終囁嚅著,不敢出聲。

小寒心急,看著谷雨這樣子,便不由得說道:“谷雨,你倒是快說啊,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子的!”說話的時候,小寒還雙手緊握成拳,一副要為谷雨報仇的模樣。文李氏掃了小寒一眼,小寒便埋下頭去不敢再吱聲。

谷雨還是沒有開口,卻是其中一個婆子上前道:“大小姐,奴婢該死,不知二夫人也在,讓這小蹄子污了您和二夫人的眼。奴婢這就將這小蹄子拖出去,接下來要怎么做,靜聽大小姐差遣。”

聞言,文君華心中一突,有不好的感覺涌現了上來,她直直地看著谷雨,不可置信地輕搖了搖頭。小寒白露幾個亦是驚詫不已,從一早梳洗開始,小姐就同她們在一處,也沒聽小姐說要重罰谷雨啊,不過是昨日讓她領了幾個耳光罷了。

文李氏眼里閃過一絲得意,她笑著擺擺手:“其實屋里的下人犯了錯,懲罰整治是應該的,君華不必在二娘面前遮掩什么。二娘每日管著府里這么多人,這種場面亦是見多了。”頓了一會兒,文李氏的眼里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精芒,“不過,君華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小小年紀卻下如此重手,倒是不該的。身為二娘的我,自然是逃不了責任,都怪二娘素日太忙碌,沒法空出身子來好好教你把握個尺度。”

文君華臉色發白,雙手隱在袖中,身子微微顫抖,她對文李氏的諷刺充耳不聞,眼眸只直直地看著此刻一臉哀怨的谷雨。良久,她才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道:“谷雨,你親口說,究竟是誰,將你打成這樣的。”

一旁的白露早已看出了幾分端倪,她擔憂地看了文君華一眼,遂細細地去觀察谷雨此刻的神情變化。

“奴婢,奴婢該死……是奴婢自己輕賤犯了錯,小姐罰奴婢是應該的,是奴婢自己該死!”谷雨嚶嚶地哭道,聲音亦是斷斷續續神志不清的,可見傷得不輕。可是,這么斷斷續續的一番話,卻將這些日子以來,文君華與她之間的信任全然打破!

她在胡言亂語,可一旁的文李氏,卻聽得眼角微翹。

文君華仰頭,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氣,真沒想到,自己處處小心,最后竟沒能提防上自己身邊的人!她轉頭看了一眼其他三個近身丫鬟,她們幾個被文君華這么一看,心下更是愕然。遂又齊齊狠厲地看著此刻滿口胡話的谷雨。

“你嘴里亂說什么,小姐素來待你不薄,你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么!”小寒沉不住氣,忽地上前指著谷雨憤罵,她剛才還心疼谷雨來著,竟想不到,這蹄子卻是只白眼狼!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主子面前豈容得你來插嘴!”文李氏忽地站起身子來,眼神銳利地瞪了小寒一眼,小寒被生生唬住,不敢言語。

文君華略有深意地看了小寒一眼,又想起了那日自己坐于藤椅上,谷雨剝荔枝給自己吃的溫馨場景,心里更是刺痛凌亂。過了半響,她的神思終于清明了。至少此刻,她不可以再輕信于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即便是此刻憤憤不平,為自己說話的小寒,誰又能料到,下一刻背叛自己的,會不會是她呢?

到底,還是自己大意了……

心疼的感覺在逐漸消失,文君華厲色看向谷雨:“你的確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這毓秀院日后容不得你這樣的人,回頭我讓夏管家安排下,你好自為之。”谷雨一個人,肯定沒那么大的膽子,她定是聽命于誰。

思及此,文君華抬頭看了一眼起身欲走的文李氏,心下已然明了。難怪,好端端的,她竟不顧夏日炎炎,親自來這毓秀院看自己!

文李氏雙唇微抿:“時候不早了,二娘就不打擾君華休息了。”行至谷雨身邊的時候,文李氏滿意一笑,遂又回過頭來對著文君華說,“至于這個丫鬟,是要逐出府還是如何,全憑君華一句話。”

文君華起身,道了聲恭送的敬語,遂全身顫抖看著文李氏離去。

文李氏走后,小寒立即上前去扇了谷雨一巴掌!谷雨被小寒打愣了,沒有還手,只是伏在原地埋頭緊咬著嘴唇。但是小寒尚不解氣,嘴里噼里啪啦地罵了起來:“小姐這些年來待我們怎樣,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你倒是好,反過來咬小姐一口。今日這樣的情形被二夫人瞧見了,明天府里的人指不定怎么編排小姐!小姐尚未出閣,她的名聲若是受損,你便是有十條命都補償不了!”

愣是素日里直白坦率的小寒,都意識到了這件事的重要性!

白露沉穩些,她直直地看向架著谷雨進來的那兩個婆子:“是誰指使你們這么做的?”

兩個婆子方齊齊跪下,叩頭求饒道:“奴婢什么也不知啊,全是她讓奴婢這么做的,還說事成之后有重賞!奴婢一時貪財,才,才做下這么糊涂愚蠢的事情來啊……”

矛頭紛紛指向了谷雨,谷雨卻沒有多大的反應,好似認了一般,隱忍地閉上了雙眼,全憑文君華發落。

這就更加證實了,她是受人指使的,究竟是怎樣的恩惠,可以令她這么賣命。朦朧間,文君華想起了藍泱,當時的她又是因為什么,背叛出賣了自己!

文君華狠厲地看了谷雨一眼,雙拳緊握。良久,她擺擺手對著兩個婆子道:“將她先拖回自己房里,等夏管家叫來她老子娘領人。至于你們兩個,日后不必再出現在我面前,各自收拾了東西出了這院子。該是怎么個安排,我自會吩咐夏管家。”

婆子們不知這事竟這么嚴重,自知闖下大禍,便猛地叩頭求饒。

文君華已經煩亂不堪,她雙眼一寒,直直地看著兩個婆子道:“是不是要我將你們杖斃了,你們才甘愿!”

此言一出,周圍的聲音全然消失,有的只是一片寂靜。白露幾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文君華,遂各自行事。

春分跟谷雨的感情向來很好,現見谷雨出賣了自己的主子,心里雖然也恨,但是往日情誼還在。只哀嘆谷雨為何這么想不開,做出這樣的傻事來,當下也是幫也幫不得,恨也恨不下。只看著谷雨,簌簌地落淚。

婆子們拖走谷雨的時候,谷雨終于笑了,因為,離大少爺的距離,又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