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來

35.忽悠人的小丫頭片子

那小孩兒名叫張沉毅,打著滾哭天喊地時,張沉毅不但自報家門兒,還嚷著“我要告訴爹爹,讓爹爹把你們抓起來”。這下明白了,原來是張馳的幼子,張馳自失了長女后育有一子一女,是對龍鳳胎,女兒身體嬌弱不禁風雨,從三歲起便養在梅臺山,這兒子則在京中由皇家所設的御學中由子傅、子輔、子師們教養。

貴族子弟自小便高人一等,張沉毅就是在這么一撥子弟中長大的,自然多少會有一些貴族子弟的作派。雖不至于草菅人命、傷天害理,但一身積習卻也足夠令人頭疼。

“秋水,住手,他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你別為難他。長在什么樣的環境里便是什么樣的人,他沒得選擇,他年紀還小成為什么人還來不及由他做主。記得當年我們初見你,你若不是在市井中顛沛了一段日子,只怕和他也差不多。而且他自小便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在父母身邊有父母照顧教養的孩子是不一樣的。”賀千里心知賀秋水一是怒,二是氣。

賀秋水長在市井之中,沒少見過貴族子弟們的嘴臉和行仗,所以對此痛恨至極,現在看到可能是自己親弟弟的人耍著貴族子弟的作派心中怎么能不怒。好在周圍的隨從和婆子等礙于晏東樓,沒有上前來,要不然賀秋水早被侍從團團圍困。

“行,我聽里里的,你起來。”

“我不起來,你們欺負我,你們不跪下來扶我,我才不起。等爹爹來了,爹爹一定會狠狠教訓你們,我爹是右路元帥張馳,怕了吧!”

這句試怎么這么耳熟呢?賀千里望天想了片刻然后蹲下身子來,也是給賀秋水面子,當然更是給張馳面子,要不然就憑小屁孩兒這句話,她也得看著賀秋水拿大巴掌抽他個滿臉開紅花兒。

“你覺得這樣別人就會怕你嗎,不會的。就算是怕,也是因為畏懼你父親,一個男子漢在父親的聲名下能逞一時威風,能逞一世威風嗎?別人怕你,嘴上稱爺稱公子,但心里很可能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是我還是想說,讓人畏懼者終不能長久,而受世人景仰者存于萬世。”這思想應該是出自于儒家,做為一個曾經的文學小年青兒,忽悠個把人不在話下。

而且關鍵是她要忽悠的不是眼前這小屁孩兒,而是正從樓上走下來的某些人,其中兩人行走間似有勁風響起,腳步落地卻毫無聲音,后邊還有或輕靈或沉穩的步伐,聲響略顯整齊。這樣的動靜,八成是晏東樓和張馳聽到動靜下來了。

就在賀千里心里數著數兒,算著人快出來時,卻是未見人先聞聲:“那你說說什么樣的人才可受世人景仰而存于萬世?”

“出身高貴使人敬畏,內心高貴便受人景仰。”賀千里說完嘿嘿一笑,然后又加了一句:“雖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樣的人才內心高貴,但這世上有過這樣的人。他不是世間知識最淵博的,也不是世間功夫最卓越的……”

“平頌公正相徐介齋。”這聲音賀千里知道,是晏東樓的。

之所以她知道這個人,完全是這個人非常有名氣,是大概二百多年前的人,那是好多個國家相爭,這位有點兒像孔子,但比起孔子來,這人不是那么理想化。徐介齋推行文治,不過手段要柔和得多,也更長遠得多,徐介齋的子孫和弟子們歷經三世才真正實踐徐介齋當初所布置的藍圖。

這便是希朝的前身,希國,平頌公名晏諱晉醇。

“其實我覺得平頌公才是真正能讓人景仰的人。”

“為何?”這話的語氣很值得玩味,畢竟這位是希朝真正的太祖,賀千里這樣稱頌很有諂媚的嫌疑。

“史書上寫,徐介齋見平頌公,每持身力諫言語多有不敬,但平頌公聽的時候總是面帶笑容,我記得《徐論》里有一句平頌公說的話,‘百姓饑不能餐、寒不能衣,乃君過也’。一個能容下徐介齋,并且能把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不能安居樂業全歸責在自己身上的人,應該算是內心高貴。”其實她就是在拍馬屁,只是這馬屁想拍得好也不容易呀!

暗地里抹把汗,她這算是在給賀滄海和自己鋪路,賀滄海在晏東樓手底下,她這一記馬屁拍過去,以后晏東樓怎么也得對她哥好點兒吧。那些不太安全的地方什么的,就不要派她哥去了。至于賀秋水,她只想告訴張馳,其實她是支持文章教養的,賀秋水被她拐帶成暴力女真的不是她的初衷呀!

一邊賀秋水特小聲地捱著賀千里說道:“里里,雖然我一直知道你挺能說會道,但我今天才真正知道你有多能說會道!”

嘿嘿然低聲沖賀秋水笑了一聲,賀千里小聲說道:“看來這小屁孩兒是徹底告不成狀了,回頭咱們好好收拾他!”

聞言,賀秋水直沖她豎大拇指:“里里,你太聰明了!”

這時那小屁孩兒說話了:“難道臣子無能也要怪君主昏庸嗎?”

小屁孩兒問得還能刁鉆,所以說這個時代的小孩兒都是妖孽,擱現代五六歲的小娃娃也問不出這樣的問題來,而且這問題還非常明顯的有針對性,就是對她剛才那句話來的。關鍵是,眼下有皇室子弟在場,這問題就更加不好回答,但是她賀千里是誰呀,老錢家的忽悠大仙兒,怎么能被個小屁孩兒難道:“我聽過一句話: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那你覺得臣子無能是誰的責任?”

再小的小屁孩兒也是有眼色的,這時候當然也知道這話不能亂答,于是便見張沉毅轉悠悠著眼珠子一個滾身爬起來,然后就直奔張馳而去——告狀:“爹,他們欺負我,剛才那個姐姐打我了!爹……好疼好疼的!”

只見張馳拍了拍自己的兒子,卻不曾責罵,只是笑道:“你看,那個小姐姐說得對,男子漢不能在父親的名聲下只逞一世威風,如果被別人打疼了卻要爹替你教訓回去,到時候你會被那個小姐姐恥笑的喲。”

由此足見,張馳是個慈父,不是一味地教訓兒子,也不像一般家長在這時候會有的舉動一樣給兒子兩巴掌,或者罵幾句。

扁扁嘴,張沉毅沒哭出聲來,但是眼淚卻是在眼睛里打著轉,水汪汪地眼睛倍可憐地看著張馳,非常明顯地表示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嘴上答的卻是:“我知道了,爹。”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謁堂,這句話是哪位大賢說的?”晏東樓雖也是文武雙全,但和真正的文人比起來差距還很大,所以他沒聽過這話覺得很正常。

但是沈謁堂卻是先文后武,與文章一道頗有造詣:“爺,我也不知道。”

好在在場都以武為主,沒誰去細究這些話,畢竟這不是他們擅長的領域。賀千里也就是看準了這點兒,才放心大膽地忽悠著。

“躍山,這就是賀滄海。”晏東樓這時忽然指著賀滄海說道。

雖在軍中不久,但這時候賀滄海也知道該怎么應對:“靖遠軍前鋒營賀滄海拜見張元帥。”

卻聽得張馳打量了一番后說道:“看著就是個將才,把他給我你不心疼?”

這時眾人已漸往里走,內里并無一旁人,全是軍中親隨列陣,晏東樓倒也不忌諱什么,擺擺手便說道:“我不知哪日才能重回軍中,既是將才就莫跟在我身邊埋沒生涯。我擬了名單給你,回頭你自去碣石提人,都是我特地選出來的,哪個也不差。你和老賀只要不疑我四處安插人手,我自也沒什么舍不得的,在哪兒都是守關安防,跟著我說不得日后只能蹉跎京中。”

“哼,早說你鋒芒太盛、行事乖張,這是遭報應了。”張馳雖然這般說,卻又在說完后又加了一句:“再無轉還之可能嗎?”

“難。如你所說,終是我太過急切于達成父皇遺志,縱是皇兄不疑我,卻終需礙于種種因由不得不如此行之。皇兄是護我,我雖知道但心中終是有塊壘,既是朝中有人欺我以遠,那我就還之以近。”晏東樓說罷輕輕喟嘆一聲,卻是再不說這個話題。

對晏東樓這番話,張馳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他們會后悔的。”

張馳說完又沖身后看一眼,然后沖賀千里招招手說:“那小姑娘,你上前來。”

指著自己的鼻子,賀千里不明所以,看著身邊的賀秋水心想:“好好的你應該招秋水才對吧,怎么反倒是沖我招起手來了。”

“對,就是你。”

“做……做什么?”賀千里遲疑地問道,難道這會兒想起來替兒子報仇來了!

“這才像是個小丫頭片子,剛才我還以為是哪里來的才女,這孩子還真有點兒像沉雪那丫頭,打小就鬼靈精怪,說起話來常讓周圍的人聽得啞然無語。”張馳話說完便豪邁至極地一笑,只是眼中多少有些失落之情。

這下兒輪到晏東樓看著賀秋水溫淡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