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來

37.起波瀾

對于賀家的過往,說實話,賀千里本來并不在意,只是人往往對一些曾經波瀾壯闊的故事或者說人生都有著一種追尋、探究的心理,更何況這件事從身體上來說是和她有關聯的。

從風滿樓離開后,賀滄海就開始講一些關于父母的事情,這些事情并不需要避諱什么,賀秋水自然也聽著。相比起千里,賀秋水對于賀家的往事反而要更熟悉,那果真是兩個巨牛逼的人物,一段巨拉風的往事。

賀家的父親自不必說,世家子弟,所處在風口浪尖的時代,正在人人都以為他掌管賀家會掀起一系列的腥風血雨時,他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極為瀟灑地拍拍手,很輕松地放下一切,甚至可以說是凈身出戶。

“當年,父親這一舉動有人高興、有人失望、有人慶幸、有人不解,但更多的人都震驚于父親的決定。但是家里上上下下從來沒有一個人對父親的舉動表示出任何的疑義,每個人都支持著父親,這也許是緣于父親自身的……”賀滄海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似乎找不出任何一個詞語來形容。

這時賀秋水舉起手來,說道:“像里里說的,應該是人格魅力,或者說魄力!”

對此賀滄海點頭應聲:“是,人格魅力,也許是這樣,但是我們都不知道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所以只能從我們自己的想法上去揣測。”

“那他們的死究竟是意外還是正常死亡,又或者說是陰謀?”賀千里很關心這個,原因無它,自然還是那串鑰匙。其實這個問題一直以來都困擾著賀千里,如今賀滄海一提起,她就把這個疑問說出來。

忽然間客店里有風吹入,把燈燭吹得明明滅滅,窗外的樹影映照在窗紗上,一片搖曳溫暖之中竟有凜冽之氣滲入,寒風在窗格外呼嘯而過,但很快一切都恢復平靜。

風歇聲靜時,賀滄海才從出神中回復過來,說道:“沒有什么陰謀,父親和母親死在天災之中。雖然那時候我也年紀不大,但我對以前的事一直記得很清楚,那年雨水很多,爹娘為了救村民死在了泥石之下,最后一批村民也和爹娘一塊兒葬身在那里,因為埋得太深,人力無法移山撼石,爹娘也就最終安葬在那兒,只是立了塊碑和村民一起。”

這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賀千里還有一個疑問:“既然爹娘都是那樣風光的人物,那為什么舅舅和舅母一家這么……”

她的話惹來賀滄海一陣發笑:“你大概忘了,是表舅,舅舅是娘的遠房表親,不過舅舅當年很喜歡娘。”

“那為什么不是別人,按說我們應該有很多親戚吧!”

“我只記得爹告訴過我,不要追憶過去的榮光,也不要試圖回到榮光里去……好像是我和爹娘過的最后一個生日,吃長壽面的時候,爹對我說了這些奇怪的話。爹所學很廣,占星、卜卦、易理爹都懂得,他似乎推算到他會離開我們。爹跟我說如果真的有一天回到祖先的榮光里,就會發現什么叫作‘人謂之榮光,我謂之桎梏’。”賀滄海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回憶過去,他其實不太愿意記憶起這些,畢竟年少時失去父母,而且是那樣一雙英雄一般的父母,對誰來說都是不太美好的記憶。

他會永遠把父母親放在心里,但不愿意說出來,每當這樣的時候賀滄海總是很容易地想起一句話,是他母親所說過的——思之切則無聲,念之深則無言。

“所以,當時舅舅先找來,我就決定跟舅舅一塊兒走,其實你所知道的當年的事很多是有出入的,我一直覺得不必要說得太清楚,畢竟那時候你還小什么都記不得,不知道也是件不錯的事。”

二丫不知道確實不錯,反正二丫糊里糊涂的,她不知道也不錯,這些說出來對她而言真的只是一段故事,她甚至完全可以不帶任何感情去聽:“哥,那我們現怎么辦,賀家的人找到我們了。”

“里里,你這話是存在問題的,什么叫賀家的人找到你們了,你們才是賀家的人,他們曾經是你們家的家臣。而且我覺得你們不必擔心這件事,因為要不要回到那個圈子里去完全看你們自身的選擇,而不是由別人來選擇你。你們得感謝咱爹,一個就算死了千百年也不會讓別人忘記他的聲名、恩澤以及魅力的人,而且處于高處的人本來就更好做出選擇,主動選擇的權利還是在你們手里。”賀秋水如此說道。

一想也是,賀千里托著下巴笑幾聲后一擊掌爽朗地笑出聲來:“那就沒什么要緊的事兒嘍!得,咱們洗洗睡吧,這大冷天晚上的,京里又分外冷早點兒到暖被窩兒里去多舒服。”

只是她這話才說完,三個人起身正要各自回房時,卻忽聽得外邊響起一串兒“沙沙”的腳步聲,那是厚軟的鞋底落在雪地上急行才會發出的聲響。這時兄妹三人才往窗外看去,這才發現外邊已經是一片銀妝素裹,這是今天的第一場雪。雪落無聲,他們剛才只顧著說話,卻沒注意到外邊砌下一層厚厚的白雪。

腳步聲片刻后便停下,院子里有淺而均勻的呼吸聲,綿長而有力,聽著就像是習武之人。但是那些人并沒有叫門,也都沒有再動彈,如果不是這些呼吸聲,屋外就像是沒有人來過一樣。

“是他們來了。”站在門邊,賀滄海并沒有去開門,但是他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賀千里皺眉問道:“賀元帥?”

“嗯,我跟潛元說過不要知會,看來還是說了。也怪我今天一時沖動,居然通了名姓,早知道不說才是好的。”賀滄海這時候有些懊惱的神色,很明顯他不愿意接觸這些屬于“過去的榮光”。

打開門,院子里站了大約十幾個人,領頭的就是白天遠遠見過一面的賀元帥。在雪地里賀元帥一身便服,但一身的軍人氣勢在昏昏燈火與雪光之下更加凜人,賀千里看著遂是一笑側側身子說道:“請先進來,天寒地凍易傷身,我去給諸位沏壺熱茶來。”

只見那賀元帥沖她微微一躬身,道:“怎可讓姑娘沏茶,我們說完話便走,姑娘莫要如此。”

無言以對,于是她決定淡定轉身,淡定地去沏茶,管賀元帥讓不讓,到時候沏出來他們總不可能不喝:“秋水,我們一塊兒去吧。”

“嗯,好。”

走出屋外,寒風吹面,賀千里回望著門內忽覺得有些不安,捏了捏拳才和賀秋水往一側走:“秋水,我有不太好的預感。”

在她惆悵滿懷的時候,賀秋水卻看她一眼極干脆地說:“我覺得你的預感是錯的。”

沒好氣地瞪賀秋水一眼,賀千里說道:“怎么見得我是錯的。”

“要是他們白天來你才應該有不好的預感,晚上來就說明很多事,只是你還不太懂這里頭的門門道道,所以……我覺得你還是一直不知道為好,你就靠你那點兒直覺和感覺活著就挺好,不用知道這些彎來繞去的東西,沒勁兒!”賀秋水說完又趕緊打岔:“里里,泡什么茶?”

進到茶水間里,各式各樣的東西全是賀千里讓備下的,也有她和賀秋水從碣石一路帶過來習慣吃用又好攜帶的東西:“天兒這么冷,我想著他們可能還要說一會兒話,煮姜茶吧,我們倆喝完睡覺,有什么到時候聽哥說就行了。不過這樣是不是很不負責任,扔哥一個人面對那些人和事,不好吧。”

對于她這個問題呢,賀秋水的答案非常光棍:“反正沒我什么事兒,一來我不適合聽,二來他們大概也不希望我聽。不過你就不一樣啦,按話兒說你這叫嫡長女,要是咱爹沒散去賀家,他們得稱你一聲大小姐。不過呢做為姑娘家,你可以選擇聽還是不聽,也就是你們賀家別家的姑娘都不能上族譜的。”

“唉,先煮茶,煮完再說吧,什么事兒啊這叫!我寧可爹娘就是山間普通夫婦,沒身世沒背景沒故事。”嘆氣,原本覺得穿成個寄人籬下的小糊涂娃非常悲催,現在才知道有身家背景更加悲催。

“你不是一直說人生乏味,日子平得跟一潭靜水一樣么,現在眼看著就要波瀾壯闊嘍!”賀秋水打趣般地說道。

“我那只是嚷嚷而已,你沒見我成天樂得跟沒脾氣一樣。”

“是啊,里里,為什么我們都會遇上差不多的問題呢!而且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里,看來我們真合該是一家人。”

說完姐妹倆相視嘆氣,然后又忽然笑出聲來:“秋水,我們一起把這些都搞定!”

“好啊,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兒都打不到我們,我們是無敵的!”

“并且彪悍!”

“對,非常彪悍。”

人生就算充滿再多的意外,只要身邊有人一路陪伴那就沒什么可怕的,反而會因為共渡風雨而更加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