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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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戶戶都窮,為了省點兒煤油,天黑了基本都停止活動,所以余秀蘭的家訪不能摸黑兒進行。
今天就只走兩家。
第一家就是田桂枝家。
余秀蘭到的時候,田桂枝正在屋里嗚嗽罵包小雨,"賠錢貨,你還能干啥!連個碗都拿不穩……"
包小雨哭求:“我錯了,媽你別打我……”
余秀蘭站在院門口翻白眼,沖里頭喊:"田桂枝,家來人了!"
大嗓門兒震得屋里的聲音一停,片刻后田桂枝走出來,邊看她手上有沒有啥家伙事兒,邊問:“余主……秀蘭姐,你咋真來了?”
“叫我余老師。”
田桂枝撇撇嘴,“余老師。”
余秀蘭也不等她給開門,自個兒推門進去,"我來家訪。"
啥玩意兒?家訪?
田桂枝都笑了,"秀蘭姐你可真逗,還整這詞兒。"
余秀蘭沒好氣地重申:"余老師。"
“行行行,余老師。”
“我不進屋了,就在外頭說話吧。”余秀蘭瞧見個木墩兒,一屁股坐下,“小雨呢,叫出來我瞧瞧。”
“叫她干啥,干活兒呢。”
余秀蘭命令:"讓你叫就叫,天黑還干啥活。"
“都不是婦女主任了,還擺哈官威。”田桂枝小聲兒嘀咕完,見她瞪人,揚嗓子喊,“小雨,沒聽見啊,還不出來!"
包小雨垂著頭出來,整個人瑟瑟縮縮的。
田桂枝指指包小雨,嫌棄:"你看她那小家子氣樣兒,哪有余老師你家倆姑娘能耐。"
余秀蘭看包小雨因為她媽的話又縮了縮肩,直白地說:"我家姑娘是我和孩子她爹養出來的,你姑娘要是不大方,是你沒養好。”
田桂枝理直氣壯,“我養好兒子就行唄。”
余秀蘭:“……”可真好意思說。
“來來來,你讓包奇星出來。”余秀蘭不客氣,“我說說他的事兒。”
屋里,在門縫兒偷聽的包奇星嚇得一抖,兒乎要哭出來。
包家大兒子包奇志幸災樂禍,"我們吳老師可溫柔多了。"
“包奇星,還不出來。”
包奇星哭喪著臉,縮頭縮腦地走出來。
表面上看著跟包小雨一樣的小家子。
余秀蘭看向田桂枝,“你瞅你把孩子養的,大方嗎?”
“那是你嚇得。”田桂枝看都不看身邊杵著包小雨,心疼地摟住包奇星,“你可不能打孩子啊
“別人家都說孩子不聽話,讓老師使勁兒揍,不打臉就行。”
包奇星抖了抖,田桂枝心疼壞了,“那不行,我家孩子不能打。”
這區別對待……余秀蘭當老師當得真情實感,氣得肝疼兒,“那我不管你兒子得了唄。”
“那咋行?我們交了學費的。”田桂枝不滿,“你得教好我兒子。”
余秀蘭緩了兩個呼吸,才語氣生硬地說正題:"包奇星今年才七歲,每節課都溜號兒,根本坐不住,晚一年上學也沒啥。”
包奇星心虛地不敢抬頭。
田桂枝卻不樂意:"是不是你不會教?我兒子咋會不聽話。"
這死老娘們兒!
余秀蘭氣兒沖頭,"你大字兒不識一個,你還說我不會教?"
“趙棉教的時候,我兒子咋好好的?她是有文憑的初中生,你又沒有,誰知道你這文化摻多少假。”
余秀蘭真想錘她,強忍著,"我要是不認字兒,也當不上者師,別說那些,你就說,小雨都九歲了,咋還不讓她上學?”
“一個丫頭片子,上學啥用?”
“昨沒用?我家老大現在沒掙工資啊?我家老二沒文化能當上婦女主任嗎?工資工分兒不都給家里貼補了?”
田桂枝說:“不上學,小雨將來的工分兒也得給家里。”
“頭發長見識短,那才幾個工分兒,有文化才能掙別的錢。”
“那以后不得便宜別人家。”田桂枝可不想在姑娘身上虧錢,“我倆兒子將來出息就行。”
余秀蘭:“……”
田桂枝酸溜溜地說:“再說,我家可沒你家有閑錢,還去供丫頭片子。”
“我家有個雞毛錢!我家錢大風刮來的?”
余秀蘭氣得站起來,"你別在這兒跟我拉三扯四,我不是婦女主任了,也是婦女主任她媽!"
她一火,田桂枝嘟囔:"我也沒說啥……反正我沒錢,包小雨得在家干活。"
余秀蘭整不了她,扔下一句"你等我下回過來的",氣沖沖地走了。
她得回去捋捋再來。
第一家家訪,以失敗告終,余秀蘭的情緒直接帶到了第二家。
宋文瑞一個孩子,坐在院兒里撅樹枝兒當柴火。
余秀蘭語氣有點兒沖,“你媽呢?”
宋文瑞特別乖巧,站起來叫人,回答她:“我媽身體不舒服,躺著呢。”
又躺著……
余秀蘭斗雞一樣,蹬蹬進屋。
“三嬸兒。”王英慧從炕上坐起來,虛弱地打招呼。
屋子里倒是干干凈凈,余秀蘭神色緩和了點兒,"不用起來了,我來跟你說點兒事兒。"
王英慧抱歉地笑了笑,“那三嬸兒你坐。”
余秀蘭往炕沿一坐,直接說:"你家文瑞今年該上學了,他那么懂事,可不能耽誤孩子。"
王英慧垂下頭,開始抽泣,“三嬸兒,你也知道我身體不爭氣,現在只能拿著生產隊的補貼糊口,我哪有錢送他去上學啊?”
宋文瑞端著一碗水進來,一見他媽哭,放下碗趕緊哄:“媽,你別哭,我不去上學。”
王英慧抱緊他,哭得更兇,“小瑞,媽對不起你……”
宋文瑞抱著她,道歉:"余奶奶,我媽動一動就喘不上氣,是我不放心我媽,才不去上學的。"
余秀蘭指著屋里,“這不收拾的挺干凈嗎?你還有啥不放心的,哪頭輕哪頭重,不知道嗎?”
宋文瑞說:“屋里是我收拾的。”
余秀蘭:“……”
合著真是啥都不干,地主家的小姐也不是這么養的。
余秀蘭不是不同情,可更多是恨鐵
不成鋼,"你叫我一聲三嬸兒,我得替你爹媽說兩句,你既然知道對不起孩子,你倒是立起來啊,你看你這兩年,給自己糟踐成啥樣兒?啥好人成天躺在炕上能仔了,沒事兒多活動活動,上不了工,家里頭的活干一干,多鍛煉鍛煉,身體不就慢慢好起來了嗎?”
王英慧埋在兒子肩頭,哭得肩膀顫抖。
宋文瑞也哭起來,求:"余奶奶,你別生氣……"
才八歲呢。
余秀蘭看著不忍心,語氣又軟下來,問:蘋果丁是不給你媽拿回來了?
宋文瑞低下頭,沒吭聲。
余秀蘭嘆氣,英慧,有這么個懂事兒的兒子,上輩子得修多大的福氣?咋就不能抵那些糟心的事兒?”
王英慧哭聲漸大,“三嬸兒,我爹媽都沒了,我咋想開啊……”
她哭得太兇,上氣不接下氣,有些嚇人。余秀蘭趕緊止住話,勸了幾句,打住今天的話題。
宋文瑞送余秀蘭出去,低聲說:“余奶奶,我只要我媽能活著,不上學也行。”
余秀蘭說:“你孝順,可活也有不同的活法,總不能賴活著。”
宋文瑞小拳頭攥緊,一言不發。
第二家家訪,余秀蘭再次鎩羽而歸。
她回家,躺到炕上還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趙建國問她:“咋回事兒啊?”
余秀蘭坐在被上,氣憤地說:那田桂枝真不是個東西,姑娘0乍地,姑娘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嗎?那跟舊社會養在地主家的丫鬟一樣,啥都干還非打即罵!”
“還有王英慧,你說生孩子出來,就為了讓孩子吃苦嗎?你都沒瞅見,那么小的孩子家里家外的干,看著都心疼。”
“對門兒住著,沒事兒幫把手也不費啥事兒。”
“不光是這事兒。”余秀蘭犯愁,”這孩子就這么混著,將來咋辦?”
“顧校長咋跟你說的?”
余秀蘭煩躁地說:“他說我之前是婦女主任,在生產隊有威望,希望我能做社員們工作,讓更多孩子入學。
“新大夫治病,都得先從常見病下手,哪有一開始就挑疑難雜癥上的?”
r/余秀蘭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舒服點兒了?”
余秀蘭說:“我明天先去別人家。”
第二天,余秀蘭一大早就重整旗鼓,把名單捋出來準備挨家走。
社員白天都要上工,她為了盡快完成家訪,上工前也要走一家。
趙柯剛起來,四肢酸軟,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坐在窗邊就瞅見她干勁十足地出門。
早飯還沒吃呢。
一對比,她這個女兒真的很廢。
余秀蘭今天的第一家,是道西頭的王長河家,也就是東嬸兒家。
他們家有兩個孫子快到入學年紀了。
余秀蘭在院外喊了一聲。
一家子在堂屋吃飯,東嬸兒聽到動靜出來,招呼她進去:秀蘭,快進來。
余秀蘭進院兒,跟在她身后走進堂屋。
這一進去,直眼暈。
誒呀媽!這密密麻麻的小子。
東嬸兒全家一起跟余秀蘭打招呼。
余秀蘭耳朵被各種“嬸兒”和“奶奶”充滿,根本分不清聲兒是誰的,只能沖他們笑笑算回應了。
東嬸兒和王長河有四個兒子,老大王向軍和老二王向文,老三王向全,老四王向平。
老大和老二結婚早。
老大生了四個兒子,大的十一小的兩歲,媳婦趙花花現在又大肚子了。老二有三個兒子,分別七歲,五歲,三歲。
余秀蘭今天來,為的是王向軍八歲的二兒子和王向文的大兒子。
“秀蘭,坐。”
王家的大家長王長河招呼她。
余秀蘭怕坐進去,說話聲淹沒在人群里,就拖著舅兒到門口,離他們遠點兒。
坐下后,余秀蘭想著先寒暄兩句再進主題,就轉向孕婦,“花花這肚子……真圓乎。”以她微薄的看肚子辨男女胎的經驗,好像又是個小子。
東嬸兒顯然也是這么猜的,語氣仿佛今天家里雞下了個蛋一樣,“估計又是個小子,我們家兒媳婦肚皮爭氣大勁兒了。”
村里好幾家想生兒子怎么也生不出,老王家兒子還冒漾了,可真是旱的旱死窮的澇死。
br/余秀蘭也不是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可話都到這兒了,感嘆了一句:“這長大了,娶媳婦兒有的花了。”
“現在我和你長河哥就愁得慌呢。”
“愁啥啊,你家老三不是要訂婚了嗎,等老三結完婚,就該老四了。”
東嬸兒臉上沒多少喜悅,瞥了四兒子王向平一眼。
王向平心虛地低頭,使勁兒扒碗里的大碴粥。
東嬸兒哼一聲,問余秀蘭:“你這么一大早來我家有啥事兒啊?”
余秀蘭眼神從他家飯桌上掃到幾個小孩兒身上打著補丁還露一截胳膊的袖子,咳了一聲,問:同車,同義,你們倆家的小子到歹數了,準備唯時候送學校去?
王向軍和王向文對視,都開不了口。
余秀蘭又看向他倆的媳婦。
老大媳婦趙花撫著肚子,低頭,沉黑大地喂小兒子喝大碴粥里的粥湯。
老二媳婦周秀麗直接,“嬸兒,你也看見家里條件了,我家孩子上學的事兒得再緩緩,晚兩年再說吧。”
王長河父子四個全都沉默地坐在那兒。
他們家的情況,余秀蘭瞅的清清楚楚,手指在膝蓋上摩拳兩下,說:“孩子上學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們好好考慮考慮。”
東嬸兒說:“眼下都麻煩,哪能考慮那么遠去。”
余秀蘭第三次家訪,再次徒勞而返。
她回到家里,坐在飯桌上唉聲嘆氣。
趙柯三人看彼此,眼神交流,誰去勸勸?
趙楓低下頭,行動拒絕。
趙柯端著碗的手微微發抖,表示她今天行動不便,不好犯這個賤。
趙建國就清了清嗓子,“又不順利嗎?”
余秀蘭沒好氣,“你說呢!”
“你……”
趙建國話剛起了個頭,被外頭的哭聲打斷。
“趙柯!你快來出來!我媽和東嬸兒干起來了!”
趙柯趕緊放下碗,快步往出走,腿腳不利索,一不小心磕在板鸚邊兒上,疼地嘶—了一聲。
余秀蘭也跟出去,看是誰。
是冬妮兒。
余秀蘭腿腳快,
還走趙柯前頭去,冬妮兒?她倆這次又為啥啊?
冬妮兒擦著眼淚,不好意思說。
趙柯邊揉腿邊走過來,想到之前在隊委會大院兒看到的一幕,“你倆搞對象的事兒這么快就被發現了?”
余秀蘭:“啥搞對象?和誰搞對象?”
趙柯邊走邊說:“王四哥。”
冬妮兒抽噎了一下,“就..…..就那天打水,我的水桶沒拿,四哥給我送回來,就被我媽看見了,昨天去找東嬸兒了。”
余秀蘭:...….她倆那么不對付,你們搞對象,不干起來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