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棗出去做工,寒洲趁他不在家,換上板栗的衣服想洗洗內衣。外邊的灰色袍子也得洗了,那天被驢踢了,躺在大街上,也很臟的,但她怕干不了,就先洗小衣服。
剛把衣服泡到盆里,身上還穿著板栗的露臍裝,哦,那衣服只能當露臍裝了,小花她嬸子就過來了,是她一個人過來的。
“妹妹真是好樣貌呢!”她戲謔地瞅著寒洲露在外面的一截白腰說。
“姐姐說什么呢?不過是沒的換了,家里沒人先湊和著。”寒洲邊讓座邊說。
“呵呵,我倒不是瞎說。說正事吧,你看我準備的東西行不行?”說著攤開手里拿著的一個小包袱,有一小卷布,還有支毛筆,是寫小楷用的那種,還有一方硯臺,一塊墨碇。
“可以了,有這些就足夠了。姐姐你坐著說說你要說給他聽的內容,我這里邊聽邊把衣服洗出來,得趁著大棗哥出去的時間干了換上,你也別嫌我怠慢了。”寒洲笑著致歉。
“哦,哪里就怠慢了?你還病著我就來打擾你,倒是我做得不好。”
“姐姐說吧,別客氣。我得邊聽邊想,才能決定怎么畫。你只管說。”
“哦。”
小花她嬸子就開始說。這女人表達很好,不絮叨,條理也清楚,讓人聽著舒服。她向丈夫報告了父母的身體情況,說娘還在咳嗽,爹身體還好,一頓能吃兩碗飯,小螢子會幫助她做飯了,也能洗鍋,很懂事,不讓人多操心。她就是想他,干活不干活都想,吃飯睡覺都想,夜里都夢見他回來。她怕他天涼沒有加衣服,走的時候帶的東西不一定夠,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到熱水,很掛念。
這些內容和寒洲想的都差不多,她曬好了衣服就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在娘家的時候叫小菊,后來人們都叫我螢子娘。在家里的時候,三牛也叫我小菊。”她說自己的名字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寒洲笑著叫了聲小菊姐。
寒洲把她拉到院里,找塊石頭坐下,在地上拿了根柴火棍兒,畫了個小女孩子的樣子,小女孩空了個短襖,短襖上有個螢火蟲。小女孩兒端著個鍋,一付認真干活的樣子。
小菊看得出神,“這是小螢子?”
“姐姐,你看這樣行嗎?”寒洲問,她對自己很有把握的。
“這樣不行的,我家的鍋很大的,小螢子還端不起來。他爸會擔心壓壞了她。”小菊鄒著眉毛說。
“呃!”這下輪到寒洲不好意思了,看來創作還是得有生活,她印象中的鍋還是自家廚房里的小鍋,穿越過來這幾天還沒適應環境。
“那這樣吧,我在院里一幅幅畫給你看,你看得不對的地方我再修改,肯定讓你滿意,行嗎?”寒洲決定小心對待那塊布,小心對待這個認真生活的女人。
“嗯,太好了。你畫著,我看。”小菊欣喜地點頭,這神仙樣的妹妹能這么重視她,讓她好開心。
“妹妹,你叫啥,我還不知道呢?”
“啊,我——,你叫我小寒吧。”寒洲覺得自己的名字在這個時代有點太不女人,還是不要那么怪異了吧。
“是小寒那天生的吧?”
“嗯。”寒洲隨便應承,一邊應承一邊畫。
地上已經有了幾幅畫,寒洲畫得很快,雖說是用柴火棍畫出來的,但畫得很流暢很傳神,在小菊看來,吃有吃相,坐有坐相,老是的老的,小的是小的。小菊看著,很佩服也很緊張,想說點啥,又怕打擾了寒洲的工作,還是憋著不說了吧。
終于,寒洲把柴火棍撂下,問道:“小菊姐,你看看你想說的意思表達清楚了沒?”
小菊沒說話,欲言又止的樣子,就那么為難地看著她。
“呵,小菊姐,有話就說,咱這是草稿,還沒往布上畫呢,都能改的。”
“那個——”小菊鼓了鼓勇氣,“我婆婆很瘦,個子不高,頭發是這樣梳了個髻,”說著就用手指著自己的頭比劃了一下。
“另外呢?”寒洲鼓勵她說下去。
“我說公公一頓能吃兩碗飯,是吃完一碗再吃一碗,中間不換碗的。不是這樣吃完一碗,把空碗放地上,再吃一碗新的。”
“哦!”寒洲拍拍腦袋,看來自己把“畫信”這件事想得過于簡單了,確實太脫離他們的生活。
“還有嗎?”
“我夢見他你畫得不好,我家里沒狗,你畫的是狗跟在他后面搖尾巴。”小菊很認真地說。
“那,那確實是畫蛇添足了。”寒洲不好意思起來。
“畫什么蛇?沒有說蛇的事兒啊?”
“啊,不,是不關蛇的事兒。我改一下你再看看。”說著就動筆了,感覺自己臉很燒。
刷刷刷,一個老太太形象產生了,梳了個很低的發髻,一臉的皺紋,一只手捶打前胸,一只手托腰,張著嘴很費勁的樣子,空中還有噴濺的什么東西,一看就是在咳嗽。
“對了,對了,就是這樣了。”
寒洲笑了笑,又繼續。一個蹲著的老人,胡須上掛了幾個飯粒,還伸著個碗要吃的,看來是沒吃飽,要吃第二碗。
“對,對,這是這樣子。”小菊拍手了。
“那個狗我們就去掉不要了,你看還有什么要加要減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三牛準能明白我的意思。”小菊很興奮,臉也有了些紅暈。
“那好,我們就定稿了。”寒洲猛地站起來,忽然頭暈,趕緊扶著旁邊能抓到的東西。靜靜地站了會兒,把一邊的小菊嚇得夠嗆。
寒洲心想,明明是讓驢踢到肋骨了,怎么頭這么暈,好像也不至于低血糖吧?是貧血了?穿越過來真是說不準添啥毛病,這命運之手也太隨意了吧!
“小寒,小寒,你要不要歇會兒?”好容易畫定稿了,畫師出毛病了,這怎么行?
“沒事兒,小菊姐,我知道我沒事兒,不過,你能不能傍晚來取畫兒,我身上有傷,不能連續這么站著或坐著。傍晚你來取就肯定成了。”新得了一副身體,寒洲不想象過去那么拼命地耗費,她還想好好地穿越回去,不能中途就掛了。
“哎,好,好。那我走了,你看真是的,你還病著——”小菊弄得更不好意思,臉更紅了。
寒洲微笑著目送她。
躺在炕上,寒洲在琢磨手中的毛筆,這東西以前也會用,但用的不多,人家的布來得不容易,千萬別給畫壞了。在心里又過了一遍畫稿,手在空中懸著來回運筆,運了一會兒,信心就足了些
中午又是一碗面,還是昨天那個嬸子的,依然放了很多姜片。寒洲苦笑,姜片嬸子,我好了一定做個水煮魚好好報答報答你。
問大棗要點舊布,大棗還真找出來一塊,寒洲打算先練練手感。畢竟是不同材質的創作啊!
休息好了就凝神創作了,屋里光線不好,只好開著門,等大棗和小菊前后腳地進來,已經要完成了。工作很順利,寒洲也很高興。
大棗好奇地低頭看,小菊則是很小心地走到身邊,像是怕踩壞了雞蛋。
“咦?上午定稿時沒這個?”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生怕三牛會錯了意。
畫面上是一只健壯的牛,嘴里含了一大束菊花,很滿足的樣子。
“大棗哥,這是什么意思,能看懂嗎?”寒洲放下筆考他,如果這老實人能懂,那三牛也是沒問題的。
“啊?這是牛喜歡吃菊花。”大棗老老實實地回答。回答完了臉突然就紅了。
小菊聽了臉“騰”地紅了,心說,這小寒,當著男人的面什么都問,這應該是女人私下里說的。也不知年紀輕輕一個姑娘,家里是怎么教的?雖是埋怨的,可是心里卻有些甜,三牛一看就知道我想他。
寒洲看小菊這樣子,也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趕緊把大棗支出去燒水,說是渴壞了。
小菊樂顛顛地走了,這么些天來這是最高興的一天,她都能想象出三牛接到信的樣子。大棗在外面燒水,心里對那些畫兒也是喜歡的,覺得收留下的這個妹子真有本事,會講故事也會畫畫兒,可是也真的夠大膽,還來了幅牛愛吃菊花。不過,信本來就是給家人看的,是自己要湊過去的,以后可不能隨便湊過去讓人難堪了。
“大棗哥。”寒洲托著腰慢慢走出來。
“你說。”一邊燒水一邊應和。
“如果再有人讓我畫畫兒,我收他們點稿費怎么樣?一次兩個雞蛋。”寒洲很隨便地說。
“什么,你要收人家的錢?”大棗眼睛一下睜大了。
“嗯,這個挺費心的。我掙了雞蛋給你吃。你每天干活要吃點好的才行。”
還有一句話寒洲沒說出來,我總不能白吃你的,何況兩個雞蛋也不多,真要讓我開口,我還可以多要點。
“那怎么能要錢呢?就是鄉親之間的幫忙,誰還沒有求人幫忙的時候。”大棗很不同意,這妹子以后是要走的,幫了這么點小忙就要回報,他以后還怎么做人?
“那街上有沒有代人寫信的,是白寫的嗎?”寒洲也覺得是幫忙,不過她確實想有點收入補貼家里,吃白食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街上還真沒有代人寫信的,既便有,你也不能收那個雞蛋。你想想,你這條命撿回來,大伙說過啥?”大棗有點生氣。
“呃——”寒洲語塞,確實不應該說這些的,中午才吃了愛心面條,這會就提錢,是不大好。
“我——,我錯了,大棗哥。我就是覺得想掙點錢給家里。”她很誠懇地說。
“女人掙什么錢?好好地在家里養著,讓男人出去掙錢就夠了。”大棗說的理所應當。
寒洲就不說話了,知道這是沒法說清楚的道理,時代不一樣。想起她穿越以前,工作累的時候,也曾想讓老陳說出這么理直氣壯的一句話,但他始終都沒說過。人真是不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