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農家女

第九章 他們在天上都好好的

一小塊一小塊的豆腐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干凈的石頭上。這里通風,陰涼,應該可以緩慢發酵。

以前沒做過,現在試試看。做這些比批作業有意思。

大棗扛了一只大瓦罐進來,正在四下里琢磨放哪里合適。

“你在干什么?”兩人同時問。

“我在做醬豆腐。”寒洲先回答。

“我在給你準備洗——,洗頭的東西,這樣就不用低頭彎腰了。”他本來想說洗澡來著,但話到嘴邊又改口了。他聽她說過,在她的老家北京是可以站著洗的。頭頂上懸一個大罐子,水從上面流下來,人踏踏實實地站在下面洗就可以了。

“你是說用這個嗎?”寒洲對這個很感興趣。

“嗯,我去做瓦罐的大水家,想讓他做一個下面有口的罐子,沒想到他院里正好有一只做壞了的,你看,口在這里,是他兒子亂跑給碰壞的,他本來要扔掉的,我就沒提要做的事情,就把他這只壞的買回來了

。正好是我想要的,哦,你看是不是這個口有點高了。”大棗有點興奮,一邊比劃一邊說。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應該可以用。”寒洲連聲應答,她心里還是感動的。可是這個東西怎么用呢?

“我們把它放院墻上,讓水從上面流下來,你想怎么洗就可以怎么洗了。”

“那可是,水怎么上去呢?”她知道大棗哥哥不會讓她用雨水,難道要一盆一盆地端上去倒進來再開始洗嗎?

“這樣,我想好了。我找一個竹管子,塞到這個口子里,出水的那頭用木頭弄個塞子。平時早上我放一些水上去,白天太陽曬一整天,到晚上應該就可以洗了。你只要踩得高一點,撥出木塞子就可以。”

大棗說得很認真很興奮,可見這個主意想了很久,也很成熟了

寒洲漸漸露出了笑容,這真是個好主意。大棗也很聰明呢。

“還有,你洗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看著人,不會讓人進來的。”說著他自己先就把頭低下去了,讓寒洲不禁想摸摸他的頭,這小伙子真可愛。

哎!他真的是個好人,也真是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她啊!

晚飯吃得早了些。兩個人來到河邊。

河離家并不太遠,每天大棗都是來這里打水的。寒洲心想,他其實也是來這里洗腳的。想到這里,她被自己惡心到了,斜著瞅了大棗一眼,撇了撇嘴。

大棗并不知道她想什么,她臉上經常出現各種表情,很生動,很可愛,猜不透的時候,大棗就笑笑,反正笑總是沒錯的。

河水其實很清,里面的石子都沖得干干凈凈。據大棗說,有的地方很深,也是頗能要人命的。小孩子們下河一定要有人盯著,但每年在河里死去的都是會水的人。

說到這兒,大棗聲音有些低,寒洲知道,他想起板栗了。

“這里的魚還是很多的,就是要花一些功夫。有的魚你也許沒見過。你們老家北京也不是什么都有吧?”這是另一個話題了。談吃還是讓人很快樂。

“嗯。”寒洲沒有否認。特別是北京到哪里找得到這么清澈的水呢?原來有水的地方都成了河床,據說有的劇組拍大漠戈壁的場景會找到這些地方。剩下的就是人工取直的河道了,也成了下雨時的排污好去處。真搞不懂那么臟的河還有人在里面游泳,被公園管理處抓到了還得帶去罰款和訓誡,現代人活得真不易啊!

“一會兒你別下去,就在岸邊歇涼,我下去抓魚。”大棗囑咐。

“你也別下去。你就告訴我最窄的地方在哪兒,我看看能不能堵到魚。”寒洲想起了野外生存的紀錄片,玩心大起。

“窄的地方?這里就算窄的。”大棗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這就算窄了?”電視上那條北美洲印地安營地里的河可比這條窄多了。

她沿著河來回走了兩圈,伸長了脖子觀察地形。她看準了一塊地方,也不知行不行。河中間有些亂石,河底是淤積的泥沙。

“我要下去。我們先要找些樹枝來。”寒洲認真地說。她玩的時候一向很認真,從小如此。身體不好,她也只能如此地讓自己的生活變得美好,讓自己變得美好。所以她認真地學畫畫兒,認真地學唱歌,認真地練書法,認真地研究旅游目的地的資料。

“要做什么你說就是了,讓我下去,河水太涼

。”大棗還是很堅持。

“大夏天的有多涼,不涼還不痛快呢!走,找樹枝。”寒洲也很堅持,大棗只好嘟嘟囔囔地跟著去找樹枝。這姑娘主意真多,也真是沒辦法。

樹枝找得差不多了,他們又返回剛才的地方。寒洲先試了下水溫,再把燈籠褲挽得高高的,試探著伸出腳,踩實了,再邁出另一只腳。啊,真舒服,細沙從腳趾縫兒里擠出來,癢癢的,水從皮膚上刷刷地流過,流得不急,很讓人安心。

她真的很白。大棗看著河水中的腿禁不住心旌搖蕩。她的袍子已經折起來胡亂卷在上身,但還是沾了些水。她認真地把河里的亂石理了理,大棗顧不上亂想,趕緊去幫忙,這些石頭還是挺重的。

理得差不多,大棗也明白了寒洲的意思。她說是要“堵魚”,其實是想造一個人工的圍欄。樹枝在河里栽得比較密,而河底已經清空了,相當于替魚兒打開了通道,上游過來的魚兒會傻傻地游過來,然后就是被困住,等著被人家圍剿活捉。如果是人類當然會調頭,但它們想來是沒這個能力的。

“好了,我們上去,等著魚兒就好。”寒洲興奮地說。

大棗一腳邁上了岸,回頭準備拉小寒妹子一把。小寒笑著搖頭,表示她能行。可是剛搖頭就出狀況了,她踩中的石頭肯定是滾動了一下,眼看著人就斜斜地摔下去,大棗直接撲過去,也顧不上他腳下是什么狀況,結果兩個人都摔在河里,然后再水淋淋地爬起來,相互看看,先是笑,又互相翻白眼。幸好是沒什么事。

但身上都濕了,沒什么干的地方了,這種情況也只好回家。而且小寒腿上還蹭破了塊皮,肋骨上的傷還是疼,但沒有加劇,幸虧沒扭到腰,這真是萬幸了。

晚上還留著白天的余溫,倒是沒那么涼,寒洲樂觀地想,還不如多泡會兒,就相當于洗澡了。

天上漸漸出來了星星。它們那么明亮地掛在天上,看著天南地北一個個孤獨的人。

大棗不說話,可能是在生氣,因為小寒妹子今天不聽話,還是傷著了。他這樣,就像老陳一樣,有時候也是因為她的任性而生氣,這讓寒洲覺得很溫暖。不管將來怎樣,她會把他當個親人。

“大棗哥,讓你擔心了。”她溫言軟語地道歉。

“嗯。”大棗胡亂應了一聲,算是搭理她了。

“剛才是不是想起板栗了?”

大棗沒有吱聲,想來就是這樣了。要不他也不會那么緊張。

“你看那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它們為什么要一直那么亮下去呢?”

大棗看了她一眼,還是沒吱聲。

“因為那是我們故去的親人,他們晚上要出來看看我們過得好不好,如果我們過得好,他們也會很安慰。這其中有兩顆是為我們亮的,他們看得見我們。”

大棗抬頭看看天,星星越來越多了,真亮。

“他們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在活著。就像我,我現在找不到家了,但我現在活著,而且一天比一天好。我們明天就有魚吃,我們的店很快就會開張。你給我做的洗澡的東西不久就能用了。你看是不是越來越好了?所以板栗也一樣。可能她也遇到了一個陪她照顧她的人,也在越過越好。”

這聲音柔柔的,就像一只手在軟軟地撫慰著人的心。大棗自然地去拉寒洲的手,在這一刻,他們是親人。

在天上的良子啊,你是在這樣看著我嗎?我想讓你越過越好,你看,我不是也越過越好嗎?

“你的手真小

!”大棗的聲音打斷了寒洲的情緒,她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抽出來。她怔怔地看著大棗,盡管看不清楚,但她還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句話她聽過,那天她寫了一首詩在課桌上,是一首小小的的只有六七句的情詩,用的是托物寄情的手法,記得是風與蘆葦的對話。

良子看到了,應該是看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就冒出來這么一句:“你的手真小。”

當時她的手就放在課桌上,是左手,當時她記得她心里一動,沒有說話,一上午的課,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良子也不自在了。

難道是良子已經來了?這句話是他們之間的接頭暗號嗎?寒洲被這個猜想弄得頭暈暈的,大腦一時有些空白。

大棗也被她的奇怪樣子弄糊涂了,不說話,皺眉望著她。

“良子?”她試探地叫了一聲。

大棗繼續看盯著她看,不明白好好的人這是怎么了。

“良子?”她不死心又叫了一聲。

“誰是良子?你在說什么?”大棗被這奇怪的兩聲弄得更加糊涂,想到這妹子自打從大街上抱回來,頭就不對勁了,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大概是又犯糊涂了。肯定是剛才在河里摔了下,摔壞了。

“你記得——,哦,算了。”寒洲失望地搖搖頭。看到大棗緊張的樣子,寒洲回過神,拍拍大棗,意思是自己沒事了,別擔心。

大棗的心略略放進肚子里,問:“你說的良子是誰?”

“我的一個親人,他在我出事兒之前故去了。我沒有見到他,據別人說他想見我來著。”

“哦。”這種時候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還是那么近的事情。

“剛才和你看星星,我就想起他,他和板栗一起在天上看著我們倆。”

大棗看了看天空,星星更多了,不知哪一顆是我的板栗,也不知哪一顆是她的良子。那個良子應該是能走進她心里去的人吧,否則怎么是這樣的稱呼,又是這樣的心情呢?大棗心里變得有些沉重,妹子的心里是有人的。

寒洲也不再說話了。她現在覺得宜人那天打電話罵她是應該的。雖然她始終都沒有對良子有過承諾,但肯定做“哥兒們”也是有過曖昧的,他們確實沒有拉過手,但如果真如宜人所說,良子到死都想見見她,那這應該比拉手還嚴重。她住進了良子的心里,嚴重干擾到他和宜人的家庭生活,宜人是有權向她發泄的。

良子這個死東西,都多少年了,惦記她干嘛?宜人是多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能這樣執著呢?

寒洲覺得了她的錯,當年,如果更堅決一些,“哥兒們”都不要做,也許就沒有今天的難過,也許就能讓良子踏踏實實地走。如果她更有勇氣一些,早一點接受良子的愛,一起去面對那些未知的煩憂,也許也沒有什么過不來的。

她接受老陳,過得不是也很好嗎?

老陳心底里可能也是有些不平衡的,老陳很少帶她到朋友那里去。她從來沒有陪老陳去跳過舞,在外面除了還算聰明伶俐,長相清秀,也沒有什么可給老陳長面子的時候。

但誰能不向生活妥協和讓步呢?他們都讓步了,日子也就這么平順地過來了。

寒洲心想,委屈這東西不是你想逃避就逃避得了的,當你想逃避一個委屈的時候,下一個委屈就在另一個地方等著你。不想委屈自己就得委屈別人。總之,來了,就承受吧。愛情、婚姻,甚至包括事業,大體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