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醬豆腐成功了!”寒洲大清早舉著小陶罐轉了一圈,然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大棗面前。然后得意忘形地望著天空說了一句:“上帝呀,我很聰明吧?”
大棗哈下身子,小心地聞了聞,倒是不臭,還有股醬香氣,拿筷子頭兒挑了點兒,用舌頭舔了一下,很細膩的口感,咸中帶香,真的很好吃。
可是他品嘗了之后,想到小寒妹子剛才的一句話,很是不解。
“妹子,你不是說上帝是管做豆腐的嗎?”
“呃,他的主業是管做豆腐的,兼帶著也管做醬豆腐,總之豆腐系列的他都管。”說完寒洲又想了一下說,“其實他連吃豆腐的人的事兒也管。”
“嗯?他管得這么多嗎?他是你們北京人的神嗎?”
“他當然管得多,很多地方的人都信他,不光是北京人。算了,不說上帝了,我們這樣的善良百姓,哪位神仙都是會保佑我們的。”
“對,上帝不舍得我一個人受苦,所以把你派下來了。”大棗接話,特別認真地說。
寒洲翻了下白眼兒,這個大棗最近變得——,變得不好對付了。不行,得提高警惕,苦練內功,不能讓他那個老實誠懇的樣子攻破防線。
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布置租來的豆腐房。
既然都定了是立“市籍”,那就把鋪子開起來吧。早一天營業,早一天收獲。
房子也是窯房,比大棗現在住的那個略小些,但是因為不住人,倒也轉得開的。磨盤直接裝在屋里,冬天的時候就不用挪動了。其他的用具一一轉移過來,差不多就可以開工了。
臨窗的位置,寒洲讓裝了一塊木板,上面可以擱樣品,她打算先做點東西讓大家免費品嘗,否則看熱鬧的人多,真正的顧客卻不見得多
“大棗哥,我們賣不掉的豆腐可以做成醬豆腐,這樣也不會虧本,還可以增加一個品種。”
“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大棗樂呵呵地應承。
“將來,要培養他們在外面吃早點的習慣,我們就做點豆漿。這又是一個品種。”
“嗯。”大棗最高興她說“將來”。
“小寒妹子,”大棗叫了一句,問:“你說羅爺爺和翠翠姐他們來買,我要是收錢是不是不太好?”
“你擔心別人看輕你?”
“呃——,他們對我很好的,你想,我一個外來的人,他們很照顧我的。但是要是一次不收錢,兩次不收錢,以后要收錢的話,就不太好開口了。我這畢竟要也要本錢的。”
“這樣啊你想,我一個姑娘家就有不吃白食的心理,你有沒有?如果你也有,我也有,那么別人也會有,所以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你明碼標價寫在窗戶旁邊,不用你要錢,人家也會把錢給你。”
大棗想了想,點點頭,好像是他想復雜了。
“還有,如果你想落一個好人緣,他們來買豆腐的時候,分量給得稍微重些也可以。但是你一定得記住了,給別人的好,特別是買賣中,要讓別人知道你的好,否則人家會以為你占了他們的便宜或者是忘恩負義,反而要讓人罵白眼兒狼。”
“哦,是這么個道理。”可以好心,不可以愚蠢。他想了想又問:“如果我賣給他們的比別人的分量重,別人會不會說我做買賣不公平,會找我的茬?”
“如果他們那么說,你就說問過了上帝,按上帝的意思今天有幾個特賣。至于特賣的時間和人你隨便編。”
“啊?為也行?”這也太隨便了吧。
“這怎么不行?買賣是你的,你想怎樣就怎樣!你只是想做個好人,又沒有欺負誰。放心吧,隨便說,上帝照顧笨小孩兒。”寒洲隨口說出一個電影中劉德華的臺詞。
“你才是笨小孩兒!”大棗不滿地接話。
“別不高興,大棗哥,在上帝面前,我們都是笨小孩兒。因為笨,才不偷奸取巧,才不欺負人,上帝喜歡我們這樣的人,當然也會照顧我們這樣的人。”寒洲說完,蹲在大棗旁邊,真的有點相依為命的感覺。
“嗯,你就會哄我高興。你這張嘴,說人家腦袋是方的,人家也不會懷疑,他會以為是他自己搞錯了方圓。”
大棗覺得很幸福。看到小寒蹲在他旁邊就很幸福。他們就是兩個笨小孩兒,就打算依靠著自己的勞力生活,沒想過偷奸取巧,這樣的人,是應該被眾神眷顧的。
寒洲聽了這話,笑笑,這不是說她指鹿為馬嗎?
嗯?“指鹿為馬”故事中的那兩個男主角現在在干嘛呢?有機會得去會會他們,看看壞人有多壞。
我要不要以比他們更壞的方式治治他們?
指望老陳造炸彈是指望不上了,還是指望自己吧。
開業了。
兩人忙乎了半夜,才弄出一鍋豆腐。大棗說這個程序他會了,讓小寒妹子去睡。問題是,他不在屋里,周圍黑黢黢的一片,蛙聲不斷,還有不知什么東西忽的一聲、忽的一聲,想一想都害怕,她只好跟著來到鋪子這邊
。她跟來,當然是來對了,只要她在身邊,大棗就干勁十足。而且,說實話,這活兒還真得有個人配合,要不然,真有點手忙腳亂。干活的時候最好有歌聲,但在這里,怎么敢有,周圍是有人家的。他們以往日沒有的沉默快樂地干活。
天亮了,大棗堅決要把寒洲趕回去。寒洲也累了,雖然大棗干了大部分的力氣活兒,但熬著也是累的。
但寒洲卻不能走。今天是開業第一天,她怕大棗一個人應付不來。想想他提的那些問題,他也確實是應付不來的。
從本心來講,她是不愿意在鋪子里露面的。現代人當然沒有什么不能拋頭露面這一說,問題是她的性子就是這樣,宅在家里,看看書、唱唱歌,跟著劇中人一起同悲同喜,有時看看《探索發現》,于噓長問短的交際是能免則免的。在單位的時候,她也是下了課就走,吃飯聚餐那些事兒很少參與,人家說這樣會沒朋友,但她覺得不會啊,她什么時候都覺得內心充實豐盈,在她的交往名單里也還是有幾個能談得很深的人的。
但她要來,一是要報恩,讓大棗很快適應做生意的生活,他為人還是太實誠太簡單,二來她把這當作一個游戲。穿越這種事兒都能發生,那身邊的一切還不就是一場游戲嗎?前世太單調了,旁觀的太多,現在就走上舞臺,演一把,讓自己也體驗體驗不同的人生。
所以她沒走,在鋪面的門板上用白色的石灰石寫下四字隸書:開業大吉,其它則什么都沒寫。而這幾個字其實也是寫給自己看的,這地方的老百姓,或者說這個時代的老百姓,被朝廷愚弄得夠嗆,反正也不讓辦私學,反正你也不能讀書認字,除了聽話,還能有什么選擇呢?
來的人大都是認識的,有和大棗過去一起做工的,也有請寒洲畫過畫兒的,還有就是這附近的新街坊。這個時代熱鬧少,一個是官府抓人,一個是鄰居打架,沒什么娛樂,沒什么新鮮事兒。所以有熱鬧看便很扎堆兒。這對開業來說倒是好事兒,人氣很旺。
看的人多,買的人少,這原本就是新事物出現的必經階段。
寒洲早想到是這樣,反正大家時間都很多,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了小蔥拌豆腐、魚段燉豆腐、豆腐泡兒湯,這幾樣比較有代表性,能夠啟發人們對豆腐的各種想象。麻婆豆腐是她很想做的,但現在辣椒還在美洲呢,酸辣湯她也想做,做胡椒這種重要的香料也還沒有出現,所以,這些美味只能想想了。
她把那一小罐當作試驗品的醬豆腐也擺上窗口的木板,里面沒有辣味兒有些遺憾,但她在其中放了一些姜,另外酒味兒也是很誘人的。
香味很勾引饞蟲,不少人想上前試試。最先試的是和大棗一起干活的朋友,他們在眾人圍觀之下也沒什么講究,吃一筷子,還想吃,大棗就把碗端到別人跟前,嘴里說,試試味兒就行了,再做,小寒累著呢。
這話引起一陣哄笑。
寒洲想,這家伙臉皮也厚著呢。
女人們矜持不了多久,都是些鄉野之人,有翠翠姐那種什么都不吝的人帶頭,誰都撐不了多久。
鬧鬧哄哄的,還是賣了不少東西。今天算是個開門紅。
豆腐渣送給買豆腐的顧客,寒洲用小蔥涼拌了給他們嘗味兒,另外還給他們嘗了摻和豆腐渣的雜面餅,告訴他們做法。
今天是開業贈送,這么貴的副產品以后是要賣的。有錢的人用豆腐渣養豬,沒錢的人用豆腐渣養活孩子,這在二十世紀的鄉下也是一樣的。
北京有一種小吃叫麻豆腐,很有點市場,但寒洲并不喜歡,因為里面有羊尾油,所以也就不去嘗試了。
她對做生意興趣不大,只隨著感覺走,但既便是這樣,大棗也覺得她很歷害了。
兩人一邊收拾一邊聊天。
“小寒,你能不能記起來你家是做什么的?”
寒洲當然能記起來,她父親是礦工,母親是做小生意的,但她能告訴他嗎?說了他也不信。
“我不是說了我爹是屠夫嗎?”說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老爸其實是個膽小的男人。
“你那么說是嚇那個驛站上的小官的。”大棗好似生氣地白了她一眼。
“那你還問?我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不是你說的?”一副被寵壞的樣子。
“你真的想不起來了?我真的以為你家是做生意的。你在這方面比我強。”大棗心服口服地說。
“真的想不起來了。也許就是做生意的吧!”寒洲有些不想提起家的話題,聲音懶懶的。
大棗看她這樣子,很懂事兒地不問了。
過了會兒,寒洲開腔了,她覺得今天是開業,所以生意好,但大家都不富裕,也沒有那么多人天天吃豆腐,所以呢,得去賺富人的錢,得去賺官家的錢。剛才提到驛站,她覺得可以嘗試著去做個渠道,那個張俊雖然讓人不喜歡,但做生意嘛,有錢賺就好了,賣武器給敵國的也大有人在,他們這點事兒算什么?
大棗一聽就不同意,他沒見那個張俊是怎么回事,但看小寒妹子刀都拿出來了,情況一定很嚴重,所以說什么都不去找他推銷,寧可不賺驛站的錢。
他有點幼稚得可愛,但維護她的意志不帶一點含糊,這讓寒洲很感動,也就丟了這個念頭。市場嘛,得慢慢推廣,全鎮、甚至全國就他們一家豆腐店,還怕沒生意嗎?就是時間慢一點罷了。
算了,今天累了,送了房東一塊豆腐,兩人回家。
本來還擔心房子的安全,大棗說,不怕,里面只是工具。何況律令那么歷害,誰敢偷東西,?
寒洲問:“有多歷害?”
“偷一匹馬就是死罪,偷一頭牛更要嚴重些,偷采人家的桑葉,如果贓物不夠一錢的,也要被罰服徭役三十天,你說重不重?”
“哦,是夠重的。”寒洲咋舌,好像牲口們比人命還重要些。她想了下又說,“你剛才的話有問題,偷一頭牛要更加嚴重,已經是死罪了,還怎么嚴重啊?”
“我也不知道,里正是這么說的。可能是處理的手段更加可怕吧!”
哦,寒洲也想起來了,史料上有那么幾種很殘酷的刑罰,據說李斯死于“腰斬”,想一想,一個大片刀,突然把人一截兩段,這是什么視覺效果?想到這,寒洲就覺得腰上一涼,“啊”地捂住。
她又“通感”了。別人說肚子流血了,她的脖子就會有反應,要是說腳癢癢,她也老想撓,不知在心理學上,這是不是一種病。
“你腰疼了嗎?”大棗擔心地問。
她還是累著了。大棗慚愧地想。他還是沒有條件好好照顧她,反而讓她跟著他受累。
“沒有,別擔心。”一瞬間,那感覺就過去了。
寒洲心里還在想李斯的事兒,所謂“千古一相”,看得清天下大勢,斗不過得志小人,不過是個蠢貨罷了。
與小人為伍,自己也會變成小人。結果是可以想見的。
我要不要去會會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