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常來豐樂樓,自然知道豐樂樓乃官營酒樓,從樓長到雜役,對所有人的要求都是很高的。
別說廚娘了,就連店里的酒保,也得是長相俊美、說話伶俐的英俊小生。
對于一個酒樓而言,雖然是賣酒,但終究還是要靠可口菜式來吸引食客,因此一個好的廚子就格外重要。
她如今的身份不過是個外地來的孤兒,模樣又算不得好,采辦韓松能讓她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進后廚,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
當下宋歸塵也不再推辭,接過銀袋,感激道:“多謝韓大哥,待我月錢發下之后,定將買衣錢歸還韓大哥。”
韓松隨意擺了擺手:“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這銀子就安心用著。”
說著他招來一個酒保,交待他帶宋歸塵去雜役住處。
“我還有點事,這是酒保周薔,你以后有什么事,盡可找他。”
偏巧這個酒保宋歸塵也是認識的,半年前自己賭氣來到豐樂樓喝酒,就是他接待的自己。
“周大哥好,我叫小塵,承蒙照顧了。”
周薔雖為男子,卻唇紅齒白,不過二十四五歲。
知道韓采辦要收留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他對韓松的心善感嘆不已,邊走邊對宋歸塵道:“小姑娘,你可真是遇到好人了,韓采辦之善名在杭州可是出了名的。”
“是啊。”
宋歸塵也感慨不已,沒想到,她千辛萬苦從開封來到杭州,沒能回到師父身邊,反倒成了豐樂樓的廚娘助手。
“對了,周大哥,我向你打聽個人。”
“誰?”
“就是西湖孤山上的那位隱士——林逋,周大哥可見過?”
宋歸塵本想直接打聽那個假的宋歸塵的,但是畢竟師父盛名在外,打聽他方不至于讓人感到奇怪。
要是打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對方很可能就生了防備之心了。
果然,聽到宋歸塵要打聽的人是林逋,周薔笑道:“原來你在打聽林先生啊,這位林先生十年前結廬孤山,至今從未踏足城區,別說我了,前些日子從開封新來的州官王大人想見他一面,都被拒之門外了呢。”
“王大人?哪個王大人?”
周薔壓低了聲音道:“你年紀小,恐怕還不知道吧,就是那位‘癭相’王欽若。”
宋歸塵不由自主地“噢”了一聲。
當今宰相王欽若,宋歸塵自然是知道的。
這些年來,正是這位宰相為了迎合帝意,大搞荒誕無稽的迷信活動。
王欽若為人奸邪,善于挑撥離間,早些年間,他大力挑撥宋真宗與寇準關系,指責澶淵之盟為城下之盟,使寇準罷相。
后又偽造天書奏請皇帝封禪泰山,在泰山上廣建宮觀,勞民傷財,他也從中大撈了不少油水。
宋歸塵從開封一路來杭的路上,也聽說了不少百姓關于王欽若的怨憤以及憎惡。
民間蝗災嚴重以至于顆粒無收,以王欽若為首的朝中大臣竟向皇帝進言,謊稱蝗蟲“抱草皆死”,是祥瑞之兆,代表著大宋太平盛世,重開堯舜之天。
簡直完全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更是將官家當成小兒般戲耍。
這樣的蠅營狗茍、奸邪險偽之輩,師父最為不恥,自然不愿與之相交,拒之門外已經算是十分給他面子了。
“周大哥,這宰相怎么會跑到杭州來了呢?”
“你不知道,在宰相王旦的直言進諫之下,官家知道了民間災情嚴重,對王欽若等人的欺君罔上十分不滿,將其貶到杭州來了。”
宋歸塵咋舌,這哪里是貶啊。
杭州富庶,王欽若犯了這么大的過錯,官家居然只是將他貶為杭州州官,足以見官家對他的看重。
“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又會重新回到開封,重新拜相了吧。”
聽宋歸塵說了這句話,周薔不由得多看了宋歸塵兩眼。
顯然是想不到宋歸塵小小年紀其貌不揚,不過一介女流,居然有這般見識。
“你身上的衣服顏色太過沉悶了,用這些銀子去置辦幾件你這個年紀的衣裳,這些日子先不著急干活,多吃點東西補補身子,當廚娘這么瘦弱可不行。”
宋歸塵簡直要哭出來了,韓大哥簡直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
韓松不免又起惻隱之心:“好,小塵,豐樂樓廚娘月錢是八兩銀子,廚娘助手是四兩,你如今新來,只能先從助手做起。”
“嗯嗯,可以可以。”宋歸塵忙不迭點頭。
“你要是沒有去處,可以住在豐樂樓為雜役提供的宿舍里,不過要扣一月五百錢的住宿費。”
況且,豐樂樓作為杭州最出名的酒樓,開出的薪資比之別處更是優厚了不知多少。
這樣的條件,別人想進都進不了,她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來了,因此對韓松的出手相助更是感激不已。
上下打量了宋歸塵一番,韓松將一個銀袋子扔給宋歸塵,道:
她認得來人,男子正是豐樂樓采辦韓松,她當初可沒少托他的福,在豐樂樓混吃混喝。
見宋歸塵這么自來熟地叫自己“韓大哥”,韓松十分驚訝:“我們以前見過?”
“啊......啊,是的,是的。”宋歸塵打著哈哈,“韓大哥為人仗義豪爽,幾年前隨手幫了我付了藥錢,大恩難忘,今日又見恩人,不免有些失態,有些失態。”
“完全沒問題!”
對于現在的宋歸塵來說,只要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她就謝天謝地感激不盡了,哪里還會挑剔別的。
帶著宋歸塵來到豐樂樓,韓松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宋歸塵正要脫口而出,隨即想到,他是認識原本的自己的,宋歸塵這個名字也不能用了,便道:“我無父無母,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韓大哥就叫我小塵吧。”
“啊?韓大哥——”
見了來人,宋歸塵脫口而出,隨即暗自懊悔,扶額不及。
“我見你一直在湖邊凝望,擔心你想不開,便過來看看,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這——”宋歸塵眼睛一亮,一把抓住韓松衣袖,“韓大哥是豐樂樓采辦對吧?可否讓我去豐樂樓當廚娘,嗯,當打雜的小廝也行,不是自夸,我做的飯菜可好吃了,韓大哥——”
鬼使神差的,韓松真的答應了宋歸塵這無理的要求。
“原來如此。”
韓松完全不記得曾經幫過這么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不過付個藥錢而已,不過是隨手之勞,也許是自己忘了,因此不再介意,便道:
“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去豐樂樓喝什么酒了!”
宋歸塵悔不當初,扶手在湖邊石頭上捶個不停。
“姑娘,你可別想不開啊。”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走了過來,“人活天地,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決的呢?姑娘小小年紀,何必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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