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兒!”
周薔眼里也噙了淚光:“不錯。”
他一片淡然,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給眾人講訴了他行刺王欽若的動機和過程。
原來王若欽點宋歸塵做老蚌懷珠那一日,吃飽喝足之后,手底下的人為了討好他,又叫來了平康館的姑娘作陪。
不曾想王若欽浸淫官場多年,見多了濃妝艷抹的女子,對平康館這些姑娘并不感興趣,意興闌珊之下,失望地出了聳翠樓。
走到門口之時,忽然一道清靈婉轉的歌聲入得耳來,循聲一看,正是墻角賣唱的常氏父女。
常二姐不過及笄之年,一雙眼睛雖然無神,但十指纖纖,面紅齒白,尤其小嘴里吐出的歌聲,婉轉動聽,比黃鶯囀啼更要動人三分。
王欽若頓時起了色心,不由分說命人將常二姐帶走。
常老爹慌慌張張跟去州府,又被狠狠趕了出來,無奈之下,只得流著眼淚回了家,將此事告知了在家看屋的另一個女兒,常三姐。
三姐是二姐的同胞妹妹,聽聞姐姐被王欽若抓去了,焦急之下想起了一直以來都很關心她們父女三人的周薔,便來到聳翠樓,請求周薔無論怎樣也要想辦法將姐姐救出來。
常氏父女能得以在聳翠樓賣唱,還是周薔從中通融,說常二姐的歌聲也能吸引不少食客,樓長這才允許他們父女在此的。
平日里,周薔在人前也沒有對常氏父女多么關切,只是在人后,周薔憐惜他們父女又老又瞎,時常將后廚未用完的飯菜打包給常氏父女二人。
此時常三姐在他面前哭得可憐,周薔一時不忍,答應替她去州府看看。
周薔和常三姐來到州府之時,已經是夜半時分。
好巧不巧,碰見三個人鬼鬼祟祟地從府里抬出一個女子,周薔和常三姐料定那人就是被抓走的二姐,他們人少勢微,不敢上前要人,只得暗中跟著那些人,來到了錢塘江邊。
時值月半,潮水洶涌,無聲冷月映照著大地,涼颼颼的夜風襲來,叫人從頭到腳直發憷。
那三人匆匆將女子往錢塘江中一扔,拍拍屁股便離去了。
跟在后頭的周薔二人連忙上得前來,不及多想,周薔下水將人救了回來,正是常二姐。
只見她衣不蔽體,遍體傷痕,面容青紫,瞪著雙眼,已經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兒了。
常三姐忙脫了外衫罩在二姐身上,一時大哭不已。
常二姐死了。
死在州府王欽若的折磨之下,死在這冷月無聲的夜里,死在波濤洶涌的錢塘江中。
常三姐哭了一場,和常老爹將姐姐埋葬之后,冷靜地拿了一把殺豬刀就要去州府,被周薔攔下:“三娘,不可沖動行事。”
“周大哥,我沒有沖動,姐姐死了,王欽若不死,我常三娘無顏獨活。等殺了王欽若,我就去官府自首,下去陪姐姐。”
常氏姐妹本是一對雙生子,出生之時母親便難產而亡,二姐也先天帶了疾病,自打出生眼睛就看不見。
常老爹既恨兩個女兒的出生帶走了他的妻子,又不忍丟下女兒不管,十幾年含辛茹苦將兩個女兒拉扯大。
二姐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人卻聰敏機靈,附近平康館的歌妓平日里一直吹拉彈唱,她聽過一遍后,就能記下來,她的歌聲更是在錢塘門附近遠近聞名。
只是造化弄人,這歌聲,竟給她帶來了性命之災。
周薔見常三姐意志堅定,誓要去殺死王欽若替二姐報仇,便好言相勸:
“三娘,你聽我說,你一個弱女子,就這么闖進州府,只怕還沒有見到王欽若,你就被州府那些人抓起來了。”
“周大哥,你回去吧,這些日子多謝你了。”常三姐是個執拗性子,“我常三姐一人做事一人當,就算被抓了,也絕不再勞煩周大哥。”
周薔一時無言,頓了半晌,才道:
“若要殺王欽若,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聞言,一旁的常老爹和女兒抱頭痛哭起來。
“爹。”
周薔譏誚一笑,攤開渾是老繭的雙手:“那又如何?我不過是聳翠樓一個小小的酒保,這手藝也只能給孩子做做機巧玩意兒罷了。”
眾人一時無話。
杜青衫并不是很在意他是否行刺了王欽若,只興致勃勃地道:“周大哥,他日我一定請你進弩坊署做事。”
從常老爹和常二姐的神情之間,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州府傳來的傳言,顧易驀然猜測到了周薔行刺王欽若的動機。
他閉眼壓下心頭涌起的悲憤,須臾之后,復又睜開雙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周大哥,你計劃周詳、做了這么多事情行刺王欽若,是為了給常姑娘報仇吧?”
常二姐粉拳攥起,臉上因生氣而帶上了點點酡紅。
就在幾人僵持不下之時,屋里傳來了一道男聲:“顧公子是來找我的,常姑娘,讓他們進來吧。”
常二姐猶豫了幾番,不情不愿地往一邊讓開了路。
周薔見杜青衫出言就是請自己進弩坊署的話,料想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一時有所心動。
只是自己眼下已是謀殺朝廷官員的要犯,哪里還有什么“他日”,周薔頓時沉吟不語。
“不錯,是我。”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周大哥,老實說,你制造弓弩機關的手藝,實在是當世少有,用在行刺之上,實在太浪費了!”
“這位小娘子,屋里頭莫非有什么不愿讓我等瞧見的人?”杜青衫語不驚人死不休,“不會是小娘子的情郎吧?”
“你!”
見狀,宋歸塵心中對周薔的信任瞬時瓦解,難以置信地看著周薔:“周大哥,難道真的是你設計了湖中的機關,為了行刺王欽若?”
周薔也不辯駁,淡淡地點了點頭:“不錯,是我。”
“哎呀,真是太好了!”杜青衫高興地來到周薔身側,“這么說,那竹竿之上的弓弩,也是周大哥你設計的咯?”
周薔不慌不忙地坐在堂屋正中,對面坐著一個目光熠熠的老者,正是在聳翠樓門口拉胡琴的常老爹。
他此時目光如炬,狠狠地盯著進屋的四人,全不見往日雙眼無神的模樣。
常二姐聽到杜青衫的話,神色一急,后退一步就要關門,被顧易提前一步攔住:
“姑娘,我叫顧易,我們今日而來絕無惡意,只是想向姑娘打聽一點事情。”
“我管你是故意還是有意,這里不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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