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

第一百二十章 都非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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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宮之內,燈火通明,女醫匆匆趕來之后,宮侍便不斷進出趙美人居住的含章宮,端出來的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著甚是嚇人。

就連辛皇后也驚動了,去了含章宮守著。

皇極殿內,軒帝眉目緊皺,他看著跪在遞上的女醫,不發一言。

根據女醫的診斷,趙美人是誤食了含有紅花的食物才會導致血崩。

但宮內吃食一向謹慎,尤其是趙美人的含章宮,這東西怎么到她的案前的?

侍女哆哆嗦嗦,匍匐在地,“那碗湯是永壽宮送來的。”

“太后?”

軒帝神色一時凝在了那。

因皇帝極其重視這一胎,所以一應吃食都需經過幾道檢測,但宮人是斷不敢測太后送去的湯水的。

“東西是我讓人送過去的。”

女聲響起,眾人起身見禮。

老婦人在嬤嬤的攙扶下,快步走來。

太后似乎是夜半被驚醒,素發簡服,就這般趕來了皇極殿。

“不過那東西卻并非我讓人下的。”

太后看向皇帝,神色凝重,“湯水是問過太醫后,由我身邊侍奉的老人直接從我跟前端去的含章宮,我亦問過了,這一路都沒有離過手。”

換言之,若是要下藥,便只能是在含章宮內。

但自趙美人懷胎以來,她防著皇后,便聲稱宮人不知她的習慣,所有服侍之人皆來自趙家本家。

趙家知曉自己一族榮辱皆系此胎,用人定然是慎之又慎。

“皇帝。”

太后見軒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道:“這難道不是一次警示么?”

聽太后此言,軒帝猛地抬頭,他目光微顫,當即將今夜之事與近日前朝之事聯想到了一起。

取消薦官制度,會從根本上改變世族掌權的格局。

趙美人這落胎,既是對趙氏,也是對帝宮的警示。

這一次他們能繞過帝宮城墻,對帝王子嗣下手……

那么他們下次就有能力在自己的杯盞之中下毒……

念及此,軒帝冷汗淋漓。

太后觀軒帝面色不佳,他后退兩步,倒坐在案幾前,瞬間如失了神魂般,瞳孔中滿是驚懼。

他原本以為,裴氏分家之后,世族勢力當是漸落才對。

皇權與世族纏斗多年,此番事情哪怕是追溯到太祖時期都不曾發生過。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軒帝腦中一片混雜,忽而前日里刑部文書之上,那一批七千兩的馬浮現在眼前。

難不成,那是沈自軫的提醒……

軒帝開始回溯近日來的事。

若是當日他選擇重罰那些斗毆的學子,借機表明立場,與趙氏所謀分斷干凈,再徐徐圖之,事情就未必會鬧到如今的地步。

“快,快,去將沈自軫叫來!”

內侍剛得了令便飛奔而出,正巧與含章宮的宮侍擦身而過。

宮侍報,趙美人氣息奄奄,她現下求著想見圣上一面。

軒帝此時哪里還會關心含章宮那生死門前徘徊的趙美人,他滿心滿眼都是自己這帝王之位怎么坐得穩。

當即將人打發了。

良久,沈自軫方才姍姍來遲,看樣子他本也睡下了,被內官催著趕來,只著了素服。

軒帝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了,沈自軫這禮還未完便被他喚了起來。

“你如何看眼下的情形?”

途中,內官已然將帝宮發生之事告知沈自軫。

他拱手道:“稟圣上,改制并非不可,但如今世族未見頹勢圣上卻強攻之,硬碰硬難免有所損傷。”

沈自軫這話說得委婉,如今哪里是有所損傷,這威脅已經到了皇帝的面前。

軒帝自然不會提及自己錯判情勢,過于急功近利。

而是問道:“如今政令已下,民間亦是期盼這改制之法,孤也不能自廢御令吧。”

沈自軫道:“新政未下,便好辦。”

“如何辦?”

“新政內容本就是過渡之策,緩行即可,這并非緊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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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軫繼續道:“圣上短期之內須以雷霆手段追查兇手,以免被人看作示弱,另一面為了長遠的安寧,則還需安撫。”

“唯有恩威并施,才能解眼前之局。”

“如何安撫?”

“示好。”

沈自軫斂了眉目,緩聲道:“世家大族富貴滿庭,不缺錢財,賞賜無用,而是需要帝宮一個真誠的表態。”

“他們對孤子嗣下手,還要孤去討好他們?”

聞此,沈自軫抬首,一雙眉目中盡是清冷,“他們今日并未對圣上下手。”

沈自軫這話一出,軒帝心中一沉。

如今皇帝子嗣淡薄,唯一出身高貴的大皇子來自辛氏,若是他們今日選擇對軒帝下手,便能完完整整得到一個站在世族一邊的新帝。

“今日這湯水送得進含章宮,便送得進皇極殿,不是么?圣上。”

沈自軫的話很慢,也不知是否是他語氣的清冷所致,他這話的每一個字都讓軒帝如墜冰窟。

“圣上無須過于擔憂,世族之人要的是安穩,不會輕易動蕩江山。”

沈自軫抬眼見軒帝聽聞此話后一時失神,便收了這話題,轉而說當下之事。

“如今,唯有安撫好了,追查才能得到一個真兇,否則便會是另一場沖突。”

“因此,當下圣上需要一個席面,讓一個足以代表您的人明確向眾世家之人表態。”

聽完他這話,軒帝這口氣依舊無法得以舒展,但他知曉,沈自軫說得有理。

今次之事讓他看明白,要想動世族的根本利益,還未到時候。

他側頭問一旁的辛欒,“合德呢?快傳來宮中。”

合德公主與世家子弟一向交好,又多次代替皇帝宴請諸家,此時由她出面當是最好。

辛欒聞此緩聲道:“公主殿下前日里便去了香山。”

“香山?”

“是,說是近來朝堂之上的紛爭不斷,她亦不愿圣上憂心,所以去香山祈福去了。”

這時軒帝才想起,趙氏借合德之事發難,這輿論的劍先朝向的是公主府。

軒帝默許趙氏向合德發難,此時卻想要她出面替自己安撫世家之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辛欒看著軒帝眉頭緊皺,不由斂了眉目。

合德公主又豈是馬前的卒,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沈自軫拱手,又道:“圣上可還有人選?”

“皇后呢?”

“娘娘多年與外臣無交道,娘娘的席面最多請來世家的女娘,一場僅有女娘的宴席,達不到此目的。”

軒帝細細地想著,與世家親近,又能代表自己的還能有誰。

“宗親王?”

“宗親王雖是皇家之人,但畢竟新進帝京,在世族當中未必有那么大的人脈。”

到這里,皇帝當真就一展莫愁了。

見軒帝半響開不得口,沈自軫復又斂了斂眉目。

“圣上,可由宗親王先請竇氏,再借竇氏人脈宴請諸家。”

“竇氏祖上拜相,與許多世家是舊有的關系,如今的竇老家主又與京中不少大族有生意往來,借竇氏的人脈即可將人請到。”

沈自軫細數如今肯頂著世族的壓力,為皇帝出面的人當真是不多了。

竇氏是最佳的人選。

經沈自軫這番提點,皇帝當即派人去竇府請人。

與一般世族不同,竇盛康自先帝時期起便與帝宮交好,軒帝自認讓他出面不算難事。

靜夜之中,宮殿內燭火晃動,最是磨人。

相較于沈自軫斂目定靜的模樣,軒帝在等待的這段時間里如被炙烤在火上一般。

良久,內官來報,“竇府合家也去了香山祈福。”

這回,就連沈自軫都微微一愣。

軒帝盛怒,“這香山到底有什么,一個個都往那去?!”

辛欒低首道:“回圣上,近日是菩薩誕,京中許多世家之人都去了香山的鴻福寺祈福。”

聞軒帝怒意升騰,沈自軫垂首,又道:“既然都去了香山,不如就將宴席之地選在香山。”

沈自軫唇邊撿起了淡笑,“但無論是合德公主還是竇氏,恐怕都需要圣上慎重地囑托。”

這一次,軒帝從前隨手就用的人可沒那么容易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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