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別西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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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正八年,央國那曾經貴比東宮的大公主合德終是走上了和親的道路。那日,合德公主身著朝花不謝錦服,頭戴春風長拂冠,于帝宮拜別太后與皇帝,并由東宮親自相送至帝京西。

合德公主自小便頗有盛名,出嫁之時,那些受她舉薦的文士才子皆出面相送,隨東宮一行至帝京西止。

這一行浩浩蕩蕩,頗有聲勢。但前往尚御街觀禮的民眾卻道,公主出嫁,卻并未入宮內拜別太后,只是在宮門外磕頭見禮,不少人言,那是太后不忍看著公主遠嫁,因而合德才這般成全了一番孝心。

而公主和親的隊伍還未踏出央國,尚在西關之時,帝京便傳來皇帝薨逝的消息。

這前后不過月余的時間。民間都說,軒帝生前最為疼愛的便是合德公主,他這是撐著一口氣,不忍白事沖撞,才又拖了這許久。這當是軒帝最后一次顧念他這個女兒了。

西關外,丘土之上,女子錦服華冠,淚眼婆娑地遙望帝京的方向,而后躬身拜別,她眼中的凄楚讓送行的央國吏官不忍直視,就連來結親的西州之人得聞此事都狠不下心催促。現下他們需要與浩室部來迎親的大部隊匯合。

忽而,噠噠的馬蹄之聲自另一邊荒原的方向傳來,那里有一條茶馬道,是走商的人時常出入的,與官道有些距離。

遙遙地便能看到一人身騎大馬緩緩走來,而她的手里還牽著另外一匹馬,那匹馬毛色油亮,四蹄有力,眸光有神,一看便知是一匹可行千里的好馬。

這樣的一人出現在和親隊伍之前,引得眾人回頭,護送的侍衛當即上前欲將其攔下。

“公主出行,速速退開!”

這一聲呵斥卻并未讓馬上的人驚慌,她抬眸遠遠看向山丘之上的合德,朗聲道:“得聞公主出嫁,特來送禮!”

她這一聲當即驚得合德回首,合德只聽一言便認出,那本該在江淮的人如今卻出現在了西關。

此刻,阿笙一襲素服,長發高束,天光在她的臉上灑下融融的光,她看向合德眼中帶著淺笑,半分不見仇怨。

合德當即喝退了侍衛,欲只身上前,卻又被西州之人攔下,請她小心行事。

“她只一人,你們還怕不成?”

說著便提著裙往阿笙那走去。

合德緩步走向阿笙,見她美眸溫和,本是微蹙的眉目也不由散了開。

“你居然沒上當……”

這話一出,合德不由嗤笑,“這下莊翎月該要氣瘋了。”

“聽聞她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欲在路上截殺你。”

聽聞這話,阿笙神色淺淡,并未置評。

“你到底是怎么發現這場謀劃的?”

云生的船的確在賀州出了事,阿笙如此重視她的祖母,卻并未第一時間趕去,合德想不明白這是為何。

阿笙翻身下馬,又理了理韁繩,遂才道:“因為消息傳得過于快了。”

她自從前便懂得“消息”的重要性,因此在瞰衛和廣寒樓皆未有傳訊之前,這消息便已然被眾人知曉,她難免懷疑這是肇事之人刻意放出來的。

此話一出,合德不由愣了愣,她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敗在這么一件小事上。

但既然阿笙識出了這場計劃卻還是假裝出城,隱匿許久,必然是另有謀劃,此刻,合德不由想起了軒帝之死,她的眸光當即沉了下來。

“我父王的死是你的謀劃?”

疾風吹勁草,卷起了漫天的塵土,阿笙看著合德凌冽的眸光,便知她應當是知曉了些什么,才會往自己身上猜。

但有些事只能爛在肚子里,卻是講不得的。

阿笙搖了搖頭,“我不過是知曉你們有所謀劃,因此躲起來,想等著你出嫁之后再返京。”

得聞這話,合德眸中的冷意斂了三分。也對,阿笙即便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將手伸到帝宮去。

“但據我所知,圣上的事跟辛氏脫不開關系。”

阿笙這話,合德心中有數,因而并不反駁,她朝著送親的隊伍看去,那烏泱泱的人眾中也不知她在看誰。

“顧勝川我會帶去西州,辛氏的事我不會就此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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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此,阿笙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將顧勝川交給我吧。”

合德抬眸看向阿笙,見她眸光依舊柔和,話語間帶著和緩的調子。

“去了西州后,你尚需要站穩腳跟,這顧勝川難免會落入裴太后手里。”

“她如今雖然欲借四皇子干涉央國朝政,但你別忘了,西州的茉莉公主嫁的可是辛氏的子嗣,西州王室與辛氏必有利益糾葛,顧勝川未必能活著走出西州。”

合德聽聞阿笙這話,不由蹙了蹙眉,的確,若是裴妙音有意拿捏顧勝川,在西州她未必能保得下此人,而一個死了的顧勝川便再無法威懾辛氏。

“你要顧勝川又是為了什么?”

阿笙聞此笑了笑,“當然是替如今的太子殿下要人。”

“辛氏雖沒了大皇子,但前朝之中依舊有不少勢力,如今太子入東宮少不得有辛氏的謀劃。”

“殿下當是知道的,為君者哪里受得了他人的束縛?”

這番道理合德自然懂,但阿笙掌朱雀樓卻少不得辛氏的助推,她又如何能相信阿笙當真要此人是為了對付辛氏?

阿笙看出了她的疑慮,斂了斂眉目,緩聲道:

“殿下無須擔憂,我與辛氏終不會是同路人。”

“殿下是忘了此番燒我云生船只的究竟是誰?”

根據瞰衛的消息,云生的船在賀州起火,與莊氏脫不開關系,而莊氏與辛氏的關系密切,如一丘之貉,她尚有賬要與莊氏清算,又怎么可能與辛氏同路?

合德細細地看著阿笙的眸色,不由出聲問道:“你似乎并不著急你祖母的安危。”

見合德這般問,阿笙斂了斂眉目,賀州府衙在河岸及下游都并未撈到尸首,因此可以斷定人并未在這場大火中喪命,但安氏他們究竟去了哪,阿笙如今還無法確定,如今云生已經派人在搜索了。

“這件事便不勞公主費心了。”

說著,阿笙自身旁牽出了那一匹棕色的千里馬,遞給了合德。

“公主大婚,當是不缺什么了,我便贈你這匹寶馬,這馬識途,若你到西州之前反悔了,不愿做什么為國遠嫁的事了,便騎著它逃吧。”

阿笙這話說得戲謔,卻讓合德有些愣神,她從未想過除了皇祖母還會有人與自己說這番話,而這個人還是自己曾經欲謀害的阿笙。

見合德神色有些恍惚地接過韁繩,阿笙勾了勾嘴角。

“殿下,你我雖說不清到底是敵是友,但我曾經是頗為佩服你這個貴比東宮的公主的。”

“我甚至想過,若有一日你欲自己登上高位,我亦可助你。”

“但可惜,你最終還是選擇躲在男子的身后,甚至委屈犧牲自己。”

阿笙這話若荒原上吹來的風,雖然和緩卻依舊干澀。合德握著韁繩的手不由緊了緊。

合德抬眼再次對上那一雙如珠玉般的雙眸,她眸光柔軟,不露喜悲,這一刻合德明白為何自己會輸給眼前這個女娘。不僅是因為她聰慧,更是因為她有一顆寬容且鋒利的心。

合德提了提韁繩,摸了摸大馬的鬃毛,而后道:“這馬我收下了,人,我給你。”

得了這話,阿笙笑了笑,“殿下,此生綿長,那便祝你此去亦得一番錦繡人生。”

合德聞此,卻是笑得有些勉強,而后她再看了一眼阿笙,這素布的衣裳她穿得倒也自在,華服也罷,素衣也罷,甚至是富貴、盛名,與她似乎都不過是裝點。

“再送你一個消息吧。”

合德緩聲道:“莊氏此番倒是無意動你,不過莊家那大姑娘卻不知為何要聯合裴氏中人欲取你性命……”

合德見阿笙得聞這話,卻是神色不變,似乎早已知曉,而后似嘆息般,對阿笙最后道了一句,“你保重吧……”

說著便牽著那匹大馬歸了隊伍。未久,阿笙便見和親隊伍的中段,有一人著武衛的衣裳,騎著馬朝自己而來。

見此,她當即翻身上馬,迎向顧勝川,而后二人調轉馬頭朝著南邊馳騁而去。

和親的隊伍再次啟程,從那富貴鄉走向山勢縱橫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