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玲轉頭對正在埋頭點心中的小綠說道:“小綠。你幫著阿滿將我的小車查看查看,剛才乘坐的時候,我坐的很不舒服呢。”
小綠嘴里不清不楚地“哦”了一聲,掏出帕子將盤子里的點心包上幾塊,向馮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出去了。這馮家別的不說,點心可是很不錯的。
“這個吃貨!”陳惠玲看到自家丫鬟的表現,臉色一紅,下意識地瞟了一眼馮家母子。見他們根本沒在意,只緊張地看著自己,也正色道:“皇宮傳出消息,新晉采女馮氏輕輕已身懷六甲,不出意外的話,將在年底誕下當今圣上的第五位皇子。”
馮輕辰肅然動容道:“這個消息當真?你是從何處得知的?若是輕輕,為何我們作為她的母族沒有得到一點兒通知?會不會…是同名之人?”
陳惠玲道:“你知道,我爹爹在兵部,一直都很得秦將軍信任。輕輕姑娘的消息,就是從秦家傳出來的。當然,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將要出生的皇子身上,據說,那小皇子將由淑妃撫養。我也是無意間聽到消息。想起自己進宮的那一個月,有所觸動,才又仔細打聽了下。”
聽完她的話,花廳里一陣沉默。
馮夫人出神地望著花廳里的一個繡花屏風,眼中滿是憂傷。馮輕辰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陳惠玲有些不知所措。這個花廳,她來過不少次,早已不陌生了。那個繡花屏風,馮輕辰也跟她談起過,那是輕輕繡藝小成后的紀念之作…可看馮夫人…
她不敢去看。
她原本以為,對于一般平民家庭來說,能與皇室攀上關系——自家女兒能成為妃子,哪怕是最低等的,那也是一步登天…而且,馮公子開春就要參加會試,若是有了前程,一個妃子的親人,對他以后的仕途肯定是有所幫助的。但這一家母子…怎么…
“秦家…淑妃…”馮夫人轉過頭,目光驟然變冷,道:“寒舍簡陋,有污陳姑娘金貴之身,還請陳姑娘以后莫要再來。輕辰,送客吧。”說完再也不看陳惠玲一眼,起身出了花廳,單薄的身影在院內略一停頓,像是積攢了些力氣,然后漸漸走遠,再看不見了。
“馮公子。伯母她…”這突然間的變化,令陳惠玲轉不過神來,目視馮夫人走遠,心中十分忐忑不安。馮夫人的意思——自己就這樣成了馮家不受歡迎之人?那自己與輕辰之間…
“陳小姐,請吧。”馮輕辰看著母親的身影若有所思,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勢。
陳惠玲望著心愛之人平靜的神色,想著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見他那溫柔的笑容,心中絞痛,眼前突然模糊起來。她努力想看清眼前之人,輕聲問道:“為什么?我哪里做錯了?”
馮輕辰看著面前梨花帶雨的玉容,心中也是有些不舍。她善良,大方,有主見…她一個千金小姐,幾次三番來找自己,對自己的情意,雖然沒有明說出口,但他又不是木頭,怎會不知?而且又是妹妹所救之人,母親原也是滿意的。
他本打算,等他得了功名。有了前程…
母親突然明確反對兩人交往,他雖然不是十分明白,但也能大概猜到一些…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嘆道:“你沒做錯什么。我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么…應該是因為你和你父親都算是秦家的人,淑妃的人…”
見馮輕辰久久不語,陳惠玲隱隱有些絕望。突然聽見他說了這么一番話,她拋下矜持,激動地抓住馮輕辰地衣袖,問道:“這與秦家有什么關系!輕辰,你說明白些…”
“你若是認真想想,也就能明白了。輕輕成了微末采女,皇子由淑妃養育……你有沒有想過,之后呢?之后輕輕會在哪?”
“輕輕自然會在皇宮之中…”
馮輕辰看著她,搖搖頭,道:“你也是進過宮的…”
是呀,我也是進過宮的。陳惠玲突然想起那一個月心驚膽顫的生活,那永不停止的明爭暗斗,那背后的手狠狠地將自己推進水池…她心中一驚,喃喃說道:“輕輕,她很可能會沒命的…”
“回去吧。”馮輕辰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少女,心中嘆息一聲,皺緊眉頭,為妹妹深深擔憂起來。“輕輕她…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
送走陳惠玲,馮輕辰緊鎖眉頭,除了擔心妹妹,他更擔心的,還是母親。
外公一家全部為前朝殉葬,相依為命的師兄成了丈夫后又在皇宮之中莫名其妙地身死,女兒又深陷皇宮。性命堪憂…
那金碧輝煌、森嚴肅穆的皇宮就像一頭蠻荒巨獸,一個一個地將馮家親人吞噬…
“娘。”
書房里門窗緊閉,有些昏暗。
馮夫人垂著頭坐在陰影里。原本挺直的脊梁此刻卻佝僂起來,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看著馮輕辰萬分心酸。
他顫抖地走過去,輕聲又叫了一聲:“娘。”
馮夫人深深地嘆息一聲,喃喃道:“造孽,都是造孽…”她雙手哆哆嗦嗦地撫摸著桌上的畫像,渾濁的淚水,順著新生的皺紋緩緩流滿整臉。
那是父親的畫像。馮輕辰僅僅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父親。記憶里的父親,沒到京城之前,雖然經常搬家,但他與母親很幸福,總是和藹地笑,任由自己與妹妹撒嬌胡鬧。可自從進了京城…父親雖然依然在笑,但笑容背后,卻有掩飾不住的擔憂…
自己小的時候,還不知道父母在擔憂什么。搬到繁華的京城,有了一個安定的家,再也不用四處流浪受苦;父親成了受人仰視的御醫,身份尊貴。生活富足,父母在擔憂什么?他那時不知道。
直到那天,父親再沒有回來。
從那天起,母親就再沒有笑過。他也按照母親的意愿,放下了醫書,拿起了四書五經…
“娘,妹妹很聰明,不會出事的。娘,你別太擔心。”馮輕辰低聲勸慰。他今年已經將二十歲了,馮家只有他一個男子,他雖然也十分擔心。但他不能不堅強。見母親不為所動,他低聲道:“宮里那個以前常來傳話的太監,那個趙武,我明兒去宮門那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碰見他,讓他給輕輕帶個話?”
聽說父親就是卷進淑妃當年懷孕的案子中,才莫名其妙身死的。現在妹妹又…他心中的恨意再也難掩,狠狠地道:“若是妹妹出了事,我馮輕辰定要報此血仇!不死不休!”
“啪”馮夫人剛還在摩挲畫像的手狠狠地打在馮輕辰臉上。“報仇!報仇!你拿什么報仇?跟誰報仇?!”
馮輕辰覺得自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傻了!從小到大,母親從沒在他兄妹二人身上動過一個小指頭。這…就為了自己說要報仇,娘她打自己?馮輕辰不可思議地喊道:“娘!爹死了!你說我們不能報仇,我們要好好活著!可現在妹妹又…娘!”
馮夫人突然撲到他的身上,抱著他失聲痛哭。“報仇!報仇!你當娘就不想報仇?可我們孤兒寡母,勢小力微,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怎么報仇,又找誰報仇?你外公一家走了,你爹也走了,你妹妹…娘現在只有你一個了,你若是有了萬一,要娘我怎么活?!”
馮輕辰看著緊緊抱住自己慟哭的母親,人一點一點地冷靜下來,他輕輕拍著母親的單薄的后背,沉靜地說道:“娘,我是爹的兒子,是輕輕的哥哥,是馮家唯一的男人!若是連個報仇的勇氣都沒有,我怎么還能有臉活著?娘,你別擔心,我不會沖動的。秦家和淑妃想要妹妹的孩子,雖然具體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絕對是秦家和淑妃動的手腳!而且,爹爹當年的事不也與淑妃有關嗎?”。
“若是妹妹沒事還好說,若是妹妹有個萬一…娘,秦家握著大宋一半多的兵權,以當今圣上的雄才大略,又正值春秋鼎盛。怎么會允許這種能夠威脅皇權的龐然大物一直存在?秦家,早晚有滅亡那一日!”
馮夫人從兒子身上抬起頭,詫異地道:“不會吧?不少字那秦將軍可是皇上的岳父!當年,當今圣上能登臨大寶,秦家可是出了大力的!”
馮輕辰嘲諷地笑了笑,伸手擦干母親臉上的眼淚,道:“岳父又怎樣?妹妹成了采女,嚴格地說,娘你不也是皇上的岳母嗎?此一時彼一時,在皇權面前,是不會講什么親情的。”
“竟瞎說,我怎么能跟秦家相比?”馮夫人還是有些不信,道:“可皇上已經登基八年了,這些年,可都是對秦家禮遇有加的…你說的…會不會…”
“娘,皇上之所以還不動秦家,只是因為他沒有布置好,怕猛然發動,會讓大宋混亂罷了。”
“也罷。你心存斗志,娘也不再攔你。只是你要小心,沒有把握的事情,可千萬要小心…若是你也有個萬一,那娘在世上就再沒什么意義,只能陪著你們一起了。”
“娘,你放心。明年春闈,我一定會在前三名!至于妹妹,我會想辦法聯系上的。”